第80章 在擔心朕(2 / 2)

“算不上傷心。”種蘇道,“就是沒有想到,很驚訝。”

說道這裡,種蘇一頓,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陛下早就知道……”

方才李妄談及許子歸,說的是“意外他會現身”,而非意外他竟然是王家人。

李妄沒有回答,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假如朕今日未來,你將如何?”

這是一個相當犀利的問題,李妄的眼神卻很平和,仿佛隻是在談論天氣一般。

對種蘇而言,這卻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假如陛下今日未來,待明日見到陛下,微臣亦會如今日一樣,絕無隱瞞。”

今日王道濟與許子歸突然登門,讓種蘇措手不及,衝擊過大,心中著實一團亂麻。

然而在李妄出現的那一刹那,種蘇內心深處便立刻做下了決定。在李妄問起時,她是可以撒謊,可以遮掩過去的。她卻沒有。

即使李妄今日沒來,種蘇有足夠的時間思考清楚,相信她最終做出的也會是同樣的選擇。

原因或許有很多種,而種蘇最先想到的卻是李妄伏在案前批閱奏折的身影,以及長安街上璀璨繁華的百花與燈火,以及那百花下燈火裡百姓們洋溢的張張笑臉。

李妄是個好皇帝,毋庸置疑。

雖不知王道濟的具體計劃,但若失去這麼一位好皇帝,將是天下人的損失。

而王道濟與種蘇並無什麼交集,更遑論同盟之義,說到底,種蘇不過是他半路發現的一枚棋子而已。他以種蘇家人性命相要挾,就算種蘇為其儘心儘力,待事成之後,可能放過她與她的家人嗎?

至於許子歸,他與王家到底什麼關係,他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麼?更是一團謎。

與其相信許子歸,種蘇當然更信李妄。倘若都是死,種蘇倒寧願死在李妄手中。

況且,與李妄多少還有幾分情誼,雖然這情誼在這種黨爭奪權中可能不值一提。

而最重要的是,當李妄出現的那一刻,種蘇的內心奇異的平定下來。

一切既是種蘇自己的選擇,也仿佛是冥冥之中上天替她做出的選擇。

無論是蓄意還是碰巧,李妄出現的剛剛好。

“所以,你選擇了朕。”

李妄的聲音響起,沒有任何的質疑與責備,更未有追問,說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不知是不是錯覺,種蘇覺得李妄的語氣很篤定,好似她的決定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篤定之中又帶著些許愉悅。

種蘇抱拳,躬身,朝李妄一拜。

“坐下說。”李妄道。

這算是將話說開了,如此一來,兩人間便恢複如昔。

“陛下,臣的家人在錄州……”種蘇坐下後便說道,這是她最為憂心的問題。

李妄點點頭,說:“在此之前,朕早已安排人去往錄州,你家人不會有事,不必擔心。”

這當真是最好的消息,種蘇大舒一口氣,放下心來,然而接下來卻又提起——

——早已安排?是有多早?李妄早算到王道濟的手段,早知有今日嗎?

他的人去了錄州?隻是單純去保護她家人嗎?有沒有暗中查些什麼?

王道濟未曾查到的東西,能逃得過李妄的人嗎?

種蘇一顆心頓時又七上八下,暗暗打量李妄神色,道:“有陛下這句話,微臣便放心了——陛下早已料到王相會出此下策?”

“宮中戒備森嚴,王家的耳目皆已被我全部連根拔出,”李妄做事鮮少朝人解釋,卻緩緩朝種蘇說道,“這麼多年來,你是唯一一個朕另眼相待,與之親近之人,又出身捐官,王道濟不可能不想利用你。”

種蘇平日裡雖偶爾被他人調侃,但親耳聽到李妄親口說出另眼相待,與之親近這等言辭,那感受截然不同。

李妄卻神色十分自然,繼續道:“所以朕早有安排,王家那邊自不用說,而除卻錄州之外,這院子外頭也有所安排。”

種蘇驚了,難怪李妄能那麼快出現,想來王道濟的動向早被李妄所知,而王道濟甫一出發,便立刻有人通知了李妄。

至於她身邊的人,她當真一無所知,按說以陸清純的功力,如果有人暗中潛伏,不可能一無所覺,看來李妄所安排的也定是高人,且藏的非常隱蔽,可能隻遠遠盯梢,因而並不為種蘇等人察覺,當然,同時也對種蘇的日常生活毫無影響。

“陛下當真料事如神,心思縝密。”種蘇由衷道。

這麼說來,許子歸之事已毫無疑問,李妄明顯早已知曉,說不定從一開始,便都在他的掌握中。

難怪總覺得李妄對許子歸似乎一般,按說,像許子歸這種科舉上來,三元及第的人才,理應得到格外的優待與嘉許。即便李妄不親臣,也應有所不一樣。然而除了該有的官階嘉許之外,李妄對許子歸卻毫無親近,種蘇甚至感覺到李妄很不喜歡許子歸。

原來是這樣啊,種蘇想。

“那接下來該如何做?先與他們虛以委蛇,”種蘇提出接下來的問題,“看看他們究竟要我做什麼。”

“在我身邊安插耳目,收買我的人,目的顯而易見。”李妄徐徐道,“要麼為竊取情報,掌控我的動向,要麼伺機下手,取我性命。”

“陛下!”種蘇雖先前隱有感覺,但聽李妄就這麼明晃晃赤果果的說出來,那話中內容相當具有衝擊感,令人驚心。

王家已如此大膽,真的要做到這一步了嗎?

“王家與李家皇室周旋數年,如今到最後勝負攸關時刻,王道濟已是窮途末路,或投毒,或行刺,或其他手段,做出什麼,都不稀奇。”李妄說。

種蘇在京城的這些日子,也已漸漸知道,王家與李家已至水深火熱,最後鹿死誰手無人能百分百確定,但從目前的形式與得人心上來看,顯然李妄更勝一籌。

王家這些年來黨yu被削減不少,元氣大傷後再回不到曾經的權利巔峰,而李妄這些年卻任人為才是用,yuyi日益豐滿,王家已呈頹敗之勢,陽謀比不過,開始行陰謀之策,但李妄身邊戒備森嚴,王家的耳目已再難以滲透。

因而不得不盯上了種蘇。

種蘇想起王道濟說的冒險,這方明白,王道濟大概真的是在冒險,已到了生死存亡時刻,任何希望都得去試試。

隻是自以為精密的計策,無論是長遠計劃的許子歸,還是臨時啟用的種蘇,一切卻皆在李妄的掌控之內。

“他們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就當陪他們玩玩。”李妄輕描淡寫的說。

“是。”種蘇應道。

李妄看著種蘇,目光深邃溫和,略一沉吟,道:“本不想將你牽扯進來,但或許從你來到朕身邊那一日起,許多事便已注定。”

種蘇心中微微一動。

“朕會保你與你家人無事,無須擔憂。”李妄緩聲道。

家人的安危是種蘇最擔憂的,有李妄這句話,種蘇知道,家人暫時無虞了。

事實上,當李妄出現在這小院中時,房中的氛圍便頃刻改變,緊張與無措仍是有的,更多卻是隨之而來的安定感。

那是一種類似於小時候偶爾在外遇到了不好解決的棘手事,當父親母親,或者種瑞,這種內心深處真正的,完全信任的人出現時,所湧現的那種感覺。

李妄之於種蘇,不知何時,已建立起了這種羈絆。

李妄雖喜怒難測,私下裡有時令人捉摸不透,偶爾令人啼笑皆非,但他的威嚴與才能,謀略與手段,卻是毋庸置疑的。

“種卿似乎還有話說?”

李妄從進門起,便始終不疾不徐,哪怕討論的是令其他人聞之變色,可能會顛覆大康整個局麵與曆史的巨變風雲,也依舊雲淡風輕的模樣。

此際看著種蘇,帶著幾份仿佛隨意的探究與莫測。

種蘇已鎮定下來,然而今日受到的衝擊著實不少,一時間難以完全消化。李妄是個眼神犀利之人,或許剛開始看見他時,她心中的矛盾與糾結,那片刻的衝動都未曾逃過他的雙眼。

還要說什麼呢?種蘇腦中有短暫的空白。

接著,種蘇想起了今日醒來時心中的決定,想起方才看到李妄時那差點脫口而出的衝動……

她仍站在那岔路口。

然而李妄仿佛隻是隨口一問,並沒有真的讓她回答,隻聽他的聲音又響起:“眼下局勢一觸即發,其他事都待處理完王家之後再說罷。”

李妄不動聲色的抿了抿唇,仿佛想要說什麼,最終卻忍住了。再忍忍,再委屈她幾日。

李妄目光微斂,接著道:“待塵埃落定時,朕也有話要與種卿說。”

種蘇心中忽上忽下,上不沾天下不著地。

他要說什麼?

她呢,到時要不要說?又該如何說?

但誠如李妄所言,眼前最重要的,是王家之事,在此之前,其他事都暫且先放一邊吧。

無論種蘇願不願意,懂不懂得,她都已經踏入了大康這道權利鬥爭的漩渦內,從前隻是道聽途說的腥風血雨,這一回要親身真切的去經曆了。

不管怎樣,她會儘自己微薄之力,與李妄站在一起,竭儘全力的去共同麵對。

而有李妄在,種蘇奇異的,心中無懼。

他們會贏,她充滿無限的信心。

“王家已按捺不住,朕本想讓他們再多活幾日,但如今朕有了更想做的事,便不想再等。”李妄從容道,眉間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過些日子的狩獵,若他們有所行動,朕可以考慮索性助他們一臂之力。”

什麼更想做的事?種蘇還想知道李妄具體的計劃,但此事非同小可,哪怕李妄再信任她,他不主動說,她便不宜問。要做的,是配合他的行動即可。能告知的,李妄自會告知她。

“陛下萬事小心,萬萬不可以身冒險。”種蘇道。

“種卿在擔心朕?”李妄語氣仍是淡淡的,眼中卻蘊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怎麼可能不擔心,陛下可是一國之君。”種蘇輕咳一聲,移開目光。

“朕記下了。”李妄唇角勾了勾,又道,“有些事慢慢再告訴你。狩獵時他們應會找到你,屆時你聽他們安排,見機行事即可。”李妄頓了頓,“你也一樣,萬事小心。”

“是。微臣……也記下了。”種蘇答道。

天上一彎細月,這是假期的第二日,街上仍然燈火璀璨,熱鬨喧嘩,遠遠傳來樂聲與笑聲。

然而種蘇聽在耳中,卻有種仿若隔世之感。

這幾個時辰實在經曆的太多了。

方才的對話結束後,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房中一片靜寂。

“既然種卿選擇了朕,如今與朕同在一條船上,朕便先告訴種卿一個小秘密。”

李妄的聲音打破這寂靜。

“過來。”李妄說。

房中其實並無他人,但既是秘密,便給予秘密該有的尊重吧。種蘇默了默,站起來。

當她站到李妄麵前時,李妄也站了起來,自然的朝種蘇走了一步,兩人的距離瞬間離的很近。

種蘇從未與李妄離的這般近過,或者說,還從未與任何其他男子這般近過,簡直快要近在咫尺了。這令種蘇瞬間感到些許的不自在。

“什麼秘密?陛下快說罷。”種蘇微微垂眸,聲音尚算鎮定,眼睛看向彆處。

李妄雖非勇猛健壯型體格,但身材修長,比種蘇高了大半個頭,這般站著,隱隱有種壓迫感,種蘇鼻端嗅到一股淡淡青木似的清香。

李妄眼眸低垂,無聲看著種蘇。

他放緩了呼吸,以免拂到種蘇麵上。目光所及之處,是熟悉的麵容,但這回離的近了,李妄發現了從前不曾發現的東西。

她的耳尖上,靠內側的地方,有一顆小小的痣。

種蘇皮膚白皙,耳朵雖小巧,如一隻小小的元寶,圓潤飽滿,那顆痣芝麻般大小,靜靜臥在雪白的肌膚上。

李妄忽然有些口渴,喉結無意識的滾動了一下。

“陛下?”種蘇等了一會兒,未聞其聲,忍不住出聲。

太安靜了。種蘇似乎聽見了誰的心跳。

李妄雙目黑沉,在那小痣上最後流連一瞬,克製的轉開視線,繼而微微低頭,湊近種蘇耳畔。

“許子歸他……”

在李妄湊近的那一刻,種蘇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他的聲音很低,嗓音不知為何忽然有點啞,輕緩的呼吸落在她的耳朵上,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熱意。

然而在聽清了李妄所說內容後,所有的不自在與旖旎全都消失的一乾二淨。

剩下的唯有震驚。

種蘇睜大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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