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蘇靜了靜,開口道:“燕兄。”
李妄眸光驟然一閃,眼神凝在種蘇麵上,“這是你的回答?”
種蘇抬起頭,直視李妄雙眼,沒有逃避,隻眼中帶著些許迷茫與猶豫,搖搖頭,說,“不,這不是。燕兄,陛下,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兩人四目相對,眼中映著彼此身影,彼此目光澄澈,坦率,認真。
“好,”李妄說,“知道了。”
李妄沒有再多說,過了會兒,又點點頭,說,“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
種蘇垂手站立,聽了這話,長睫微微一動,未說話。
夕陽西下,池塘中的魚兒悠哉擺尾,來回遊動,偶爾冒出水麵吐出小泡泡,啵的一聲。
種蘇想起一事,斟酌片刻,還是開口,“陛下,關於冒名……”
“此事不急。”李妄直接道。
不,我很急……種蘇心道,雖說如今看起來似乎能夠保住小命了,但終究犯了錯,仿若頭頂懸著一把刀,一日不解決便一日難以心安。
李妄卻仿佛並不在意這事,然則這是不可能繞過去的事,終究會追責,會揭開,莫非他另有打算?
種蘇忽然心中一動,該不會……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在李妄麵上逡巡,立刻被李妄捕捉到,李妄眼神何等犀利,見種蘇神色,幾乎馬上明白她的心思。
“怕我以此事脅迫你?”李妄說。
種蘇忙道:“陛下不是那種人。”
“我是哪種人?”李妄微微挑眉,淡淡道,“你倒提醒了我,若能達成所願,也不是不能。”
種蘇:……
種蘇深深呼吸,道:“陛下說過,兩情相悅最重要,不能強求。”
“我還說過很多其他的話,願你都記得。”李妄注視著種蘇雙目,頓了頓,接著道,“若要用此事脅迫你,我不會等到今日。”
種蘇訕訕摸了摸鼻子:“是我狹隘了。”
“此事我心中有數,你無需多想,”李妄說,“隻需想你該想的事便成。”
“我給你時間,但如果可以,阿蘇,不要讓我等太久。因我已等太久。”
門外訪客已被通通打發掉,門口空空蕩蕩,李妄戴上麵具,躍上馬背,微微垂眸,凝視種蘇。
“起風了,回屋罷。”
種蘇站在門口,看著李妄披風飛揚,消失在夕陽的晚風中。
種蘇又休養了兩日,便進宮上值。畢竟職務在身,還是要做事的。
“種大人。”
“種大人。”
宮中上下無一不對種蘇笑臉相迎,其熱情程度比從前更甚,畢竟從前隻是因為皇帝待她親近,如今卻是實打實的功勞,就連楊萬頃以及其他內閣大臣見了她都親切有加。
如今相關嘉賞與擢升令還未下來,但誰都知種蘇必將一飛衝天,前程無限。
王家下獄的下獄,隻待擇日執行死刑,流放的流放,曾執掌在手的捐官製也即將被徹底廢除,期中涉及的層層官員都將得到核查,倒也未全部一棒子打死,對於確有才能且無品性問題的可察看留用,畢竟有那麼小部分人確因科舉屢屢不中或其他原因,方出此下策,日後視其表現而定。種蘇自然不必說,未曾牽連。
種蘇竭力保持尋常模樣,謙虛低調,對所有人都微笑以對,心中實則叫苦不迭,哭笑不得。
當初萬萬不曾想到今日這般結果,當真世事難料。
如今人人豔羨她“官運亨通”,到時真相揭露,不知又會怎樣看她。
除了王家之外,許子歸亦無法逃脫,然而他卻在刑令下達之前提前一步了斷了自己——
他折斷了那根長著痣印的手指,而後咬舌自儘。
衙役送來他留給種蘇的一封短信,以血書寫,短短幾行:
我真名陸遠,小名平|安。餘生唯有兩願,一願魂歸故裡,二願你一生安好。
種蘇看著那信,想起長安初識,許子歸靦腆的笑容,沉默許久,最終想了想,向李妄請示,將許子歸屍骨收斂,送回他家鄉,雖然那裡已是一片廢墟。
李妄沒什麼表情的同意了,卻未讓種蘇插|手,另外著人處理此事。
王家畢竟曆經幾朝的世家大族,其勢力錯根盤節,朝廷幾乎來了次從上至下的大清洗,李妄白日裡異常忙碌,種蘇便未再前去長鸞殿,隻待李妄傳召方過去。
這日臨近下值,譚笑笑來請種蘇。
李妄一身朝服,剛與幾位大臣議過事,麵有倦色,他似乎比之前更勤於國事,這幾日常至夜半方歇下。
見種蘇來,方從案後起身。
“傷好了嗎?”一點小傷,李妄卻顯然記在心頭,見麵便問道。
種蘇點點頭,說已愈合,李妄送的那瓶除痕膏效果很好,未留半點疤痕。
李妄中午未怎麼吃飯,譚德德便提前了晚膳時間,趁種蘇在這裡,讓人置上桌子與晚膳。
種蘇便陪李妄吃了些東西,種蘇原本以為會有點尷尬,一旦坐下來,卻一如從前,兩人沒有聊太多,氣氛卻十分自然。
種蘇打量李妄,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又似有些許心事,眉頭微微擰著。
飯畢,已是傍晚,夕陽西下,即將隱去最後一抹餘暉。
“那,臣便告退,回去了。”種蘇說。
“朕送你出去,順道走走。”李妄沒有多說,遂起身,與種蘇一起出了長鸞殿。
宮中已點起燈,盞盞宮燈如同人間小小的月亮,照著夜晚的道路。
路上映出兩人的影子,走了一段,李妄忽然停下腳步,朝種蘇道:“如果你不急著回去,陪朕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