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李妄李妄(2 / 2)

種蘇是唯一一個,因李妄這個人,無關其他,而純粹維護他的。

“所以你不必說對不起。”李妄說,“朕反而很高興聽到你這樣說。”

種蘇沒有說話,看著地上兩人的影子,一長一短。

李妄並不大喜歡回憶往事,隻是今日見了李巍,又恰好種蘇在身旁,有所觸動,便說了些。種蘇總能令他不設防,毫無顧忌,身心放鬆。

他與李巍的關係,與其說是父子,不如說是對手更為恰當,你死我活的對手。

“但陛下還是未真正殺了他。”種蘇低聲道。

事實上,李妄是完全可以讓其真正消失的。哪怕要對付王道濟,也不是非用到他不可。

“嗯。”李妄淡淡道,過得片刻,方再度開口,“幼時他曾帶我騎過一回馬。”

那是李妄四歲前的某一日,李巍忽然心血來潮,帶著李妄騎馬跑了一圈。僅有的一次。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種蘇心中那股悶悶的感覺更重,說不清道不明,隻覺有些難受,從不曾有過的感受。

不,並非第一次這種感覺了,在之前聽到李妄從前的事,看著李妄雨天心疾發作時等,都曾有過類似的感受。

隻是那時它們尚且輕淺,埋藏在深處,不易察覺,如今卻欲破土而出,露出它的真麵容。

“陛下從前是不是很難過?”種蘇輕輕問。

李妄知她問的是小時候,眉頭微微一揚,輕描淡寫道:“不記得了。”

他也許說的是實話,種蘇知道眼前的人如今身為九五至尊,已強大到無人敢逆,無人能傷,卻仍忍不住為他曾經的遭遇而難過。

不能細想他如何獨自一人度過那些黑暗時光。

宮人與侍衛已被譚德德打發,離的很遠很遠,偌大的皇宮內,似隻剩下種蘇與李妄二人。

種蘇腳步越來越慢,慢慢停下來,看著前方李妄修長的背影。晚風吹來,吹起李妄的袖袍與衣擺。

李妄很快察覺種蘇落後,立刻停下來,回身尋她。

“你……”李妄注視種蘇麵容,覺得似乎有些不對。

種蘇距他幾步之遙安靜的站著,今日月光明朗,仿佛月色與整個星河皆落入她眼中,蕩漾著不可名狀的溫柔。

“怎麼了?”李妄溫聲道。

他深邃漆黑的雙眼裡,唯有種蘇一人身影。

又一陣風兒輕輕吹過,吹進種蘇心裡,吹走她心中最後一點猶豫與迷茫。

“沒怎麼。”種蘇搖了搖頭,邁步,一步步走向李妄。

李妄卻沒有繼續前行,仍舊停在原地,凝視著種蘇,“你剛剛想說什麼。”

回想種蘇方才神色,李妄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了什麼。心中忽然心念一動。

李妄當然不可能完全遺忘那些往事,但確實已不在意,今日種蘇的話語更令他真正釋然。隻是,眼下的氣氛,種蘇的眼神,令李妄忽然之間起了一點他念。

為達到目的,偶爾使一點小手段並不為過。

“其實,”李妄麵不改色,眼神微斂,開口道,“偶爾想起往事,還是有些難過。”

不料這話卻驀然引的種蘇笑起來。

“哦是嗎?”種蘇笑道,也一本正經道,“往事不可追,過去皆已過去,還請陛下不要沉湎過往。”

她語氣輕快,笑容裡帶著股雲開天闊,疏然明朗之意。

李妄心中一動,再次意識到了什麼,倏然間,情不自禁握了握手掌。

“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說?”李妄沉聲道,目光一直在種蘇麵上。

種蘇一旦想通,便找回了一貫的灑脫自然,她看著李妄勾唇一笑,卻未說話。

那笑容輕鬆愉悅,仿佛浸染了如水的月光,又蘊含著一抹淺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嬌羞。

“說實話。不要欺君,”李妄深深看著種蘇,嗓音略略帶著些許蠱惑,“阿蘇。”

種蘇又笑起來,始終微笑的看著李妄。

她說:“唔,是有話想對陛下說,不過,”她頓了頓,盈盈笑著,“唔,恐怕得換種方式。”種蘇食指彎曲,輕揉了下鼻尖,又坦誠,又仿佛有點不好意思。

種蘇回到家中,又吃了點東西,洗過澡,坐在房中煮茶喝。

“今天有什麼好事?公子很開心啊。”桑桑說。

“不告訴你。快去睡。”種蘇笑道。

打發了桑桑去歇下,種蘇自己卻睡不著,宵禁的鼓聲早已敲過,外頭街上已都閉店收攤,晚歸的行人匆匆往家趕,坊內也漸漸趨於平靜。

一天就要這麼過去了。

種蘇喝了杯茶,走來走去,實在睡不著,估摸了下時間,乾脆換了身衣服出來。

“我出去一趟。”

“現在?”桑桑驚訝不已。

“嗯。”

“什麼事兒啊這麼急,明天去不行嗎?”

“有點急,”種蘇噙著笑,道,“你不必去了,陸清純陪我走一趟,快去快回。”

陸清純牽了後院馬車,一路疾馳,前往種蘇要去的地方。

“乾什麼去?”路上已有夜間的巡城軍,正換班,立刻喝道,“馬上宵禁,趕緊回家去。”

“一點急事,辦完便回。”種蘇人未下車,亮出官牌,道,“不會誤了時辰。”

巡城軍見是官場中人,眼下還未及正式宵禁時刻,便放了行,隻催促她務必弄快一點,否則過了時候,哪怕是官員,也不能通融。

“是。多謝。”

陸清純急催馬兒,街頭幾乎已無人,一片空曠,馬兒通行無阻,以疾風般的速度到達目的地。

種蘇掀開車簾,跳下車。

眼前是熟悉的地方。

君緣閣。

此時君緣閣店門已關閉,它門口的桌椅,筆墨紙硯皆已收進店中,唯餘牆壁上掛著一隻小木箱,以備關店後有人來投信。

事實上東市乃熱鬨之地,君緣閣每每營業至很晚,直到快宵禁時方結束,是以這小木箱的作用並不大,隻偶有人投之。

種蘇快步上前,從袖中摸出信箋,打開小木箱,木箱裡頭空空如也,種蘇將信箋小心的放進去,再輕輕關上門。

信封背麵另貼了小紙條,附上收寄方的名諱或地址,明日店中夥計自會根據情況送達或通知人來取。

種蘇在小木箱前駐足片刻,忍不住輕輕笑起來,那笑容溫柔而甜蜜。

過了會兒,她轉身離去。

種蘇剛剛離開,另一輛馬車忽然出現在店門口,嘚嘚嘚,馬蹄聲急,顯然也一路疾馳而來。

車簾掀開,現出李妄英俊的麵容。

譚笑笑停好馬車,正要上前,卻被李妄止住,他下得車來,自己大步走向君緣閣。

李妄站在君緣閣門口,目光鎖定那小木箱。

他伸出手,修長手指輕輕拉開木箱小門,裡頭躺著一封信。

李妄的呼吸靜了一瞬。

熟悉的信封與字跡,熟悉的淡淡香味,李妄緩緩拆開信,薄薄的粉色信箋上,唯有兩個字——

李妄。

人生二十載,李妄看過太多信件,批閱過無數奏折公文,也博覽群書,幾乎日日與文字打交道,然而從沒有任何字眼如眼前這一葉薄紙上淺淺二字這般令人驚心動魄,心神震蕩。

月光無聲籠罩在李妄身上,長長的空曠街頭,李妄長身玉立,靜默不動,低頭凝視手中信箋,唇角勾起溫柔至極的弧度。

靜夜裡,李妄似乎聽到花開的聲音,緊接著,他聽到真正的天籟。

“李妄。”

身後,有人輕聲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