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的目光久久定在種蘇麵龐上,一時沒有說話。
“不認識了麼?”種蘇笑道,說著輕了輕嗓子,聲音微微壓低,“燕兄。”
李妄眼中的驚豔之情稍斂,含了笑意。
“如何?”種蘇輕咳一聲,問道,“可看的習慣?”
李妄點頭,給予真實而肯定的回應:“很好。”
“真的?”
“嗯,”李妄漆黑眼眸中映著種蘇麵容,他抬頭看看頭頂墨色天空,輕聲道,“月猶不及。”
種蘇笑的眼睛彎起,說:“有點誇張,但聽的好高興。”
種蘇走至李妄身旁,與他並肩而行,慢慢朝前走去。
長安的夜在宵禁之前似乎永遠沒有安靜的時候。繁華之下,他總充滿著生機勃勃的喧鬨。今日有風有月。氣溫涼爽。街頭上人頭攢動。
種蘇與李妄慢慢的走著。兩人挨的很近,片刻後,種蘇袖中的手被人輕輕握住。
熟悉的溫度,熟悉的十指相扣。
種蘇忍不住笑起來。
李妄側首,他很喜歡看種蘇的笑顏。種蘇目若點漆,眼神明亮,笑起來時更神采飛揚。每每看見她的笑容,便能忘卻所有煩惱,世間萬物都失去顏色。
如今換了女裝,其神采不減反增。
“你去錄州真的沒問題嗎?”種蘇問道,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
“沒有問題,不必擔心。”李妄說。
如今的朝廷比之從前更富有朝氣,朝堂多是有能之才有識之人,新的秩序已重新建立,雖還有許多不足,但已慢慢進入良性循環,還有楊萬頃等老臣坐鎮,即便李妄離宮個一年半載的,也不會有問題。
“咦?”種蘇四下看看,忽然發現,不知不覺他們竟然走到了她初來長安時第一天落腳的地方。那客棧的名字她還記得,看見客棧便想了起來。
“我當時便住這裡。”種蘇還清楚記得當時情形,“那日是楊相壽辰,我放了行李,便興衝衝跑去街上。”
李妄抬頭看了眼那客棧,問,“然後呢。”
然後人實在太多了,差點被擠死,種蘇笑道,“當時我鞋子都被擠掉了。”
如今想想,隻覺好笑,長安簡直給她來了個下馬威。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一個愛聽,一個愛說,總說不儘似的。
反正是漫無目的散步,種蘇忽然心念一動,腳步一轉,帶李妄走上另外一個方向。
那天她鞋子被擠掉後,實在怕了洶湧的人群,於是在街邊攤主的建議下,決定改道去人少的地方,長安有名的觀月樓去賞月。
當時所走的正是這條路。
“我走啊走啊,走到了這裡,”種蘇停下腳步,抬起下巴,朝前示意,“然後就聽到了一道奇怪的聲音。”
兩人所停之處,乃一深巷巷口,裡頭隱約透出一點模糊輪廓。
“燕兄還記得這裡嗎?”種蘇笑眯眯問道。
“不記得了。”李妄麵無表情道。
“哦,是嗎?”種蘇道,“要不要進去看看,說不定能想起什麼。”
李妄不說話,也不動,好看的黑眸睨了種蘇一眼。
“不去麼?”種蘇揚眉,“那我自己去呐。”
說著便要往裡走,手卻一緊,種蘇回頭,眼裡都是促狹而了然的笑意,李妄看了她半晌,另外一隻手頗為無奈的捏了捏眉心。
今日這條街上人不算少,但比起主街還是安靜許多,行人三三兩兩走過,深巷裡頭卻沒什麼人,大抵平日裡此處就幽深僻靜,少有人經過,因而便沒有點燈,唯有月光照出點朦朧的光亮。
巷子裡顯然也打掃的很乾淨,空氣聞起來乾燥清新。
種蘇與李妄並肩走進來,隨著記憶,來到曾經兩人初次相遇的地點。
“燕兄可想起什麼麼?”種蘇側首,笑著看李妄。
“想起來了。”李妄說。
“什麼?”
“我曾在這裡遇到一個淫賊。”
種蘇:……
“喂,我那是為了幫你,”種蘇哭笑不得,當日情形至今想來仍不由挑眉,“明明要幫你,你卻凶的很呢。仿佛我真想做什麼似的。”
李妄不語,眼眸微垂,雖光線昏暗,種蘇還是清楚看見了他眼中之意:真沒想嗎?
種蘇失笑,“當時真沒想。我好歹是個女子呢,況且也非趁人之危之人。”
“現在呢?”李妄慢悠悠道。
種蘇:……
種蘇耳尖倏然發熱,心跳快了起來,不知為何,從進入巷中之後,兩人不自覺降低了說話聲,此時李妄那聲音低沉微啞,猶如在耳邊低語一般。
這令種蘇的記憶瞬間回到了那一日,連旁邊的那個廢棄小木架都還在,今夜月光似乎要比那時明亮一些,小巷裡光線更清楚一點,卻也是朦朦朧朧的,有種彆樣的美感。
“還認得嗎?”
隻見李妄從袖中取出一物,種蘇拿過來打量,慢慢睜大了眼睛,居然是她曾在路邊買下的那盞小花燈。
正是那賣花燈的攤主提議她抄這條近路,來此賞月。
而當時巷中黑暗,種蘇曾提著這小花燈照過李妄的麵孔,後放在旁側小木架上照明。後來她離開時,忘記帶走它,隻以為遺失,早忘記了,直到此刻見到,方重新想起。
“怎麼會在你這裡?”
李妄挑了挑眉,沒有說話,種蘇轉念一想,卻明白了,這也算“淫賊”的證物,大抵他那時離開時一並便帶走了。
種蘇想著好笑,又問道:“怎麼想到今日帶出來?”
“忽然想到了,”李妄說,“就順帶帶出來給你——沒想到會來這裡。”
聽了此話,種蘇忽然想起種瑞說的那個夢,她至今仍不好下定論,對此半信半疑,但或許世間確有天意,許許多多的事,早已注定。
種蘇拿出火折子,點亮小花燈,暖黃的光亮登時照亮一小方天地,也照出二人的麵龐。
在那光亮裡,李妄的眉眼一如當初初見般驚豔。
兩人都沒有說話了,小花燈令這深巷仿佛穿過了時光,愈發如同那日初遇之情景。
李妄緩緩伸手,將小花燈從種蘇手中接過,擱在那小木架上——或許也是原來的位置。
種蘇笑了。
“陛下,你坐下。”種蘇說。
李妄深深看了種蘇一眼,慢慢坐下,背靠著小巷牆壁,一腿曲起。
種蘇徐徐蹲下,她身著女裝,眼中是兩團小花燈的光亮,以及李妄英俊的麵容。
兩人麵對麵,注視彼此的雙眼,不知誰的耳朵染上紅暈,誰的心跳即將失控。
“當初我真沒想怎樣,”種蘇輕聲道,“但現在,我想這樣——”
種蘇蹲在李妄麵前,單膝跪地,高出李妄些許,她手中的小扇子輕輕挑起李妄的下巴,微微垂眸,帶笑的雙眼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李妄。
“放肆。”李妄抬眸,眼神深邃,聲音低沉卻緩慢。
種蘇一笑,正要收回手,手腕卻被握住,小扇子依舊抵在李妄的下巴。
“朕允許你更放肆些。”李妄低啞道。
緊接著,種蘇隻覺腕上一緊,被輕輕朝前一帶,李妄的麵孔倏然近在眼前。
種蘇眨了眨眼,心跳猛烈跳動。
李妄靠在巷壁上,一如那日模樣。
那日的記憶其實已被他曾刻意遺忘,然而此刻卻忽然無比清晰的記起。那日他中了招,但今日並未被下藥,也未喝酒,情形卻與那日好不到哪裡去。
李妄一隻長腿微曲,種蘇位於他身前,一如那日,李妄微微仰頭,看著種蘇。
種蘇的氣息和他一樣灼人,唇瓣柔軟的不可思議,唇齒相碰時,李妄喉結無法克製的滾動,吞咽。
種蘇麵頰通紅,氣息不勻,微喘了聲。
李妄扣在種蘇腰間的手收緊,眼尾慢慢發紅。
遠處的河畔傳來悠揚琴聲,微醺的行人說說笑笑路過,夜色漸深了。
種蘇與李妄從小巷中走出來,不遠處的桑桑與陸清純見二人出來,便又跑遠了。
種蘇輕輕咳嗽一聲,不自在的抿了抿唇,口脂全都消失了,唇卻愈發紅潤。
她瞟了李妄一眼,李妄眼尾紅暈還未完全消散,卻已調整好表情,神情自若,自然的與她靠近,再度牽起種蘇的手。
“後來呢?”李妄忽然開口問道,聲音似乎仍帶著點啞。
種蘇知他問的是那晚後來的事,想了想,記起來了,說:“本來打算去觀月樓的……”但後來沒去成,天晚了,便回去了。
今日還有點時間,種蘇說完之後,李妄便帶著她,來到觀月樓。
樓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兩人沿著階梯走上去,上到樓上。
眼前景象令種蘇頗為意外,之前在下麵遙看,覺得不過平平無奇一棟小樓,位置似乎也普通,然則上頭卻視野開闊,仿佛忽然間月亮便近在眼前,果然觀月勝地乃名不虛傳。
種蘇與李妄站在樓上欄前,遙望天際,
明月照耀大地,皎皎清輝灑滿人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此際人間不知有多少人在同時凝望這輪月亮。
種蘇與李妄靜靜看著月,地麵上照出二人並肩相依的身影,不知為何,這場景似乎在哪裡見過一般。
在那場景裡,接下來,他們會十指相扣走下觀月樓,而後他們會一起回錄州,見過種父種母,之後會大婚,再之後,便是如同這滿天繁星一樣爛漫璀璨,悠悠長長的一生。
“陛下。”種蘇輕輕道。
“唔。”李妄低聲應道。
“李妄。”
“在。”
種蘇笑起來,說:“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李妄點點頭,表示讚同。
天地浩淼,星河燦爛,這世間,最美不過長安月。
作者有話說:
呼,正文到這裡就完結啦,感謝一路的陪伴與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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