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蘇這一去,直到天黑方回來。
種父種母聽到種蘇回來,便來到種蘇院中,有心想要提點兩句,今日陛下身旁的侍從到門口看了兩回,隻怕陛下一直在等她,等了許久。
畢竟如今是在種蘇家,將陛下丟下這麼長時間,多少有點不妥。
兩人剛走至門口,卻見一個身影先一步進了小院。
種父種母停下腳步,對視一眼。
按理此乃女子閨院,男子不可入內,但種蘇與李妄關係已算天下皆知,且李妄身份不同,又在種蘇家中做客……
種父擺擺手,示意算了當未看見,拉著種母返身要走,走了兩步,種母卻止步,又轉身走向種蘇院中,躡手躡腳藏身於花拱門前的一棵樹後,偷偷朝裡看。
種父:……
已是夏末,今日豔陽懸照一天,夜晚仍有點熱意。種蘇感到有點燥,便不急著回房去,進了小院便先在院中平日裡納涼的石桌前坐下。
桑桑見狀,便打了盆溫水過來,正要擰帕子讓種蘇擦擦手脖,李妄走了進來。
桑桑早已見怪不怪,每當李妄與種蘇在一起時,其他人便自動回避,當下便領著其他仆役們退下,不叫伺候絕不出現。
種蘇坐在石桌前,看著李妄緩緩走近。
“醉了?”李妄打量種蘇神色,接近後隱約可聞見淡淡酒氣,不像大醉的樣子,隻臉頰略有紅暈,眼神是清醒的。
“沒醉呢,”種蘇笑著道,“本不想喝酒的,後來聊的儘興,便喝了點果酒。這酒不醉人。”
“對了,你的禮物都給她們了,都高興壞了,讓我替她們謝謝陛下。”
李妄在種蘇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借著月光與院中的燈盞細看種蘇神情,“玩的不開心?”
不知從何時起,種蘇的心情,以及一些細微的情緒,李妄總能感知到,種蘇也不在他麵前隱瞞。
“開心啊,”種蘇道,“就是……”
種蘇停了停,笑著搖搖頭,“那感覺不知道怎麼說。”
一彆數月,今日好友重聚,起初眾人皆有些拘束,畢竟今時不同往日,種蘇身份一下飛躍太高,但見種蘇態度一如往昔,過得片刻,大家便都自在起來,很快找回昔日熟悉的感覺,依舊如從前般相處。
關於種蘇這段奇遇,種蘇揀能說的說了些,也聽其他人說了些這段她不在的時候錄州發生的趣事,時間如流水,眾人談笑風生,天色暗下來。
忽然間有人紅了眼眶。
席間安靜下來。
“今日一彆,日後還不知何時能這般再聚?”
這些女孩兒與種蘇年紀相仿,其中好幾個已定親,隻待擇日成婚,更有兩位已出嫁,因著種蘇回來,方特地趕來與她相聚。
而種蘇此後將去往長安,成為一國之後,日後再不可能這般再見,這般再聚。
事實上,就算種蘇嫁在本地,嫁的是普通人家,跟大家一樣,她們也不可能再如今日一樣了。
隻不過種蘇遠去長安,入主皇宮,將這件事凸顯的更為明確,濃烈。
“嘿,人生漫漫,來日方長,總有機會的。今日我們先儘興再說。”很快有人端起酒杯,笑道。
眾人便又笑起來,紛紛端杯,接著繼續談天說地。
分彆的時候,眾人麵上都帶著笑,再次對種蘇說著恭喜,大家相互擁抱分彆,種蘇留在最後,跟每個人抱了抱,目送她們朝不同的方向各自離開。
“那感覺就像……”種蘇想了想,朝李妄問道,“陛下見過蒲公英嗎?風一吹,蒲公英便四散開來,從此散於天涯。”
“以前以為及笄便是長大,直到今日,才仿佛感覺到真正的長大。”種蘇少見的垂下眼眸,眉間一抹悵然。
李妄陪種蘇坐在院中,一直靜靜的聽著種蘇訴說,直至她停下,道:“雖路途遠了些,以後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
女子進了宮再要與親人相見並不容易,但李妄不會讓種蘇受這樣的限製。
種蘇嗯了聲。
“以後在長安,你會認識其他人,會有新的朋友。”李妄又道,“我不會拘著你,無論你想去哪兒,想做什麼,都不會受約束。”
要做到這一點或許會麵臨一些非議之聲,但也沒那麼難,李妄會處理好,這是李妄給予種蘇的承諾。
種蘇撐著下巴,微微笑了笑,再嗯了聲。
李妄的目光一直在種蘇臉上,細細看她的眼睛。
“你後悔了?”李妄說。
“嗯?”種蘇抬起眼眸。
李妄微微一頓,並未多加考慮,說:“如果你想留在錄州,我可……”
種蘇纖長的食指豎至李妄唇前,阻止了他餘下的話語。
“噓。陛下慎言,”兩人之間默契非常,種蘇從李妄神情便輕而易舉猜到他的心思,不由揚起眉頭笑了起來,“我可做不了紅顏禍水,也不想再被小王爺下藥了。”
“他還敢。”李妄溫和的看著種蘇。
“沒有後悔,”種蘇回視李妄,坦誠道,“隻是有點悵然與感慨罷了。這很正常。除非一輩子不嫁人,即便不嫁人,也總會成長,終會進入各自人生新的階段。這是條必經之路,與嫁去哪裡,嫁給誰,其實並沒有必然的關係。”
留在錄州的這些朋友也一樣,他們也告彆少年少女的時光,邁入屬於他們的新的人生階段。
過往縱然令人舍不得,而未來將會認識新的人,經曆新的事,卻又何嘗不值得期待呢。
種蘇趴在桌上,拍拍發熱的臉頰。
“不舒服?”李妄握住種蘇的手,製止她的動作,接著用手背貼貼她的臉。
“先喝口水。”李妄提起石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遞到種蘇唇邊。
月亮溫柔的照在兩人身上。
種父與種母躲在樹後,伸出腦袋屏聲靜息偷看院中場景,種蘇與李妄交談聲不高,如同喁喁低語,然而院中寂靜,仍將他們的交談內容清晰的送入種父種母耳中。
李妄喂種蘇喝了水,接著伸手擰了帕子,給種蘇擦臉。他的動作不太熟練,顯然從前從未做過這種事,卻十分耐心,也十分細致。
他的目光始終在種蘇身上,裡頭是不示於外人的溫柔與縱容,寵溺。
種父與種母對視一眼。
無需言語,兩人都同時想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無論什麼朝代,什麼身份,真心的情意總是大同小異,總歸騙不了人。
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在種蘇與李妄之間,患得患失,遷就主動的居然是李妄。
月亮溫柔籠罩二人,種蘇與李妄如同這世間每一對平凡有情人。
“放心了麼?走吧。”
種父低聲道,種母點點頭,滿含笑意,躡手躡腳與種父悄悄離開。
錄州不比長安繁華,平日裡小集市天天有,大集市一月才開一次,或遇重大節日才有。
此番天子駕臨,官府特地開放大集市,整個錄州天天如同過節一般,街頭彩綢飄揚,熱鬨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