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殿門倒是又緊緊閉上了,連同外頭的天光都被悉數擋去。
祝黛靈終於得以從衍霄道君懷中探頭。
四下一張望……師尊啊,您是不用燭火照明了,我這黑漆漆的什麼也瞧不見,多少不大適應呢。
“我放你下來。”衍霄道君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微悶,微啞。
他說著,就真鬆了懷抱。
祝黛靈覺得身上一涼,似是被放在了榻上。
衍霄道君也貼心,剛一鬆手,便又扶住了她的腰,免得她不適應從榻上跌下去。
祝黛靈都能感知到他手掌扶上來的時候,明顯像是被燙了下,輕輕顫了顫。但卻還是堅定地抵在她腰後。
怪了。
其實以她對衍霄道君的了解。
她以為在古塚的時候,衍霄道君會將她放下,脫下外袍給她裹上,再將她抓著往外走。
誰知道就這麼生抱回來了。
眼下更是親近得有些異樣。
“方才……”衍霄道君的聲音再度響起,依舊發悶,“一直沒有將你放下,是免得被那位……”
“她叫顧雲盼。”
“免得被顧雲盼瞧見。”衍霄道君頓了下,“雖同為女子,但她若瞧見你是這樣在我懷中,恐怕壞了你的清白。”
祝黛靈微微驚訝。
他竟還想著這個?
祝黛靈笑道:“師尊,若是坦坦蕩蕩,自然無妨。師尊便是處處為他人考量,想得太多。這一路抱著我不放手,而我又並未重傷,恐怕反倒才惹得人多想呢。”
是,他不坦蕩……
衍霄道君微微垂首:“是我之過。”
祝黛靈唇角抿得更高:“哪有師父同徒弟認錯的道理?”
“師父便沒有犯錯的時候嗎?若是做錯了,自然也該認錯。”
祝黛靈怔了片刻,這次是當真有感而發:“師尊真是世間最難得的好師尊。”
大抵也隻有書中紙片人方才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衍霄道君沒有應聲,隻心底又蔓開一層模糊的酸意。
“便請好師尊將外袍也借與我吧。”祝黛靈伸手。
衍霄道君匆忙道:“是我疏漏。”
他起身脫了衣袍,衣角翻飛,飄搖落下,最終披在祝黛靈的肩上。
咫尺之間,呼吸抵近。
衍霄道君一時忘了收回手。
“師尊?”
衍霄道君回神,指尖深深切入掌心。他開口,但口吻卻是雲淡風輕的:“上回你同我說,你似是見到了百年前的我。”
“是啊師尊。”
“百年前你看見的我,是什麼模樣?”
祝黛靈素來擅長聽人話裡藏的話。
她微微抬頭,逐漸適應黑暗環境之後,衍霄道君的輪廓便也印入了她的眼底。她曼聲笑問:“師尊是想知曉,我對年輕時的師尊,有什麼樣的印象和看法嗎?”
衍霄道君當然答不上來,一下啞住了。
祝黛靈心道也不知脖頸紅了沒有,她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自然是極好的,無一不好。”
衍霄道君心跳慢了一拍,依舊啞然無聲。
隻是身上有骨刃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
趁著漆黑一片,他麵無表情地反手將那不似人的特征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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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李韶容等人匆忙趕到了古塚前,連隨安平都被驚動了。
隨安平顧不上去看登天閣的人究竟長什麼模樣。
他伸手揮開李韶容,冰冷地瞪視了一眼,隨後將目光重新落到古塚上。
“陣法破了。”隨安平語氣微冷。
馮飛鷹硬著頭皮接聲:“幸而古塚未塌。”
在這麼多來客麵前,若是連山都塌上半座,那也太跌重霄門的臉麵了!
李韶容立即跟著出聲:“我這就進去看看……”
她的臉色也有些難看,畢竟此事由她負責。但她怎麼也想不到,為何就造成了這樣的後果!
不多時,二長老翟祿也來了。
他橫了馮飛鷹一眼:“為何還不為客人們安置歇息的地方?”
便是責怪他,怎麼容忍人一路跟來了這裡,看了重霄門的笑話!
馮飛鷹尷尬之色一閃而過,也覺得疏漏了,於是連忙轉身。
寧泉很自覺,當先道:“不知先前與我們一同去邑國的那幾位道友何在?我們與他們熟悉親近,不如由那幾位道友領著我們前去歇息?正好也敘敘話。”
馮飛鷹點頭應是,帶著他們就往另一個方向走。
寧泉很快見到了司禹行,又見到了眾人擁簇的女妖。
他如今見著“祝黛靈”還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但該有的禮貌還是有的。
寧泉上前:“祝師叔。”
“你是……”
寧泉愣了愣。
司禹行冷淡插聲:“這麼快便將照日台的寧道兄忘了?”
女妖一時拿捏不準祝黛靈與這人是什麼關係,但聽他是照日台的,不由本能地往後縮了縮。
寧泉見狀,心道,有些怪。
與此同時,李韶容麵色極其難看地走了出來:“兩個守衛死了。”
隨安平沉著臉問:“青元燈也不見了,是不是?”
李韶容艱難開口:“……是。”
隨安平在那裡站了一會兒,道:“師叔來過這裡。”
李韶容驚愕抬頭:“什麼?怎麼可能?師叔怎麼會離開鑄雲峰?”
隨安平語氣冰冷:“青元燈丟失,這裡該塌,卻沒有塌。是塌到一半,被人生生用靈力撐起,加固。為什麼?因為裡頭躺著老門主的屍骸。
“便是衝老門主,師叔也要保此地不塌。”
李韶容喃喃道:“的確像是師叔會做的事。師叔出現在這裡,就隻為了力挽狂瀾嗎?”
隨安平心情無端煩躁,口吻厲了些:“我怎麼知曉?”
他猛地轉頭盯住李韶容:“說起來,師叔是很在意他這個徒弟的。但偏偏阿靈如今管你叫師父,師叔心裡如何想,我們都不知道……”
李韶容身上泛起冰涼的雞皮疙瘩:“此事、此事當時沒有親自知會師叔,是有些不地道。不如,不如讓阿靈親自和師叔說吧,我想便能消除師叔心中的不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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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石階上仍等候的顧雲盼,遙遙瞥見一隻鳥咬著一封信飛上了鑄雲峰。
她看著那封信飛向大殿。
最終大殿開了一道縫,信飛了進去,但人還未出來。
殿內,祝黛靈攏了攏身上的衣衫,坐姿懶散不講究。反正身邊人也瞧不見。
她看著衍霄道君伸手捏住了那封信。
“那是什麼?”祝黛靈問。
衍霄道君拆開信封,隨著信紙展開,李韶容的聲音也從紙上傳了出來。
“師叔,祝黛靈要見您,她有許多話要和您說。”
祝黛靈:?
祝黛靈:“哦,是那個女妖吧。她為何要見師尊?她哪裡來的那麼多話要同師尊說?”
“我不知。”衍霄道君答。
祝黛靈聽他口吻老實,實在忍不住故意道:“那女妖也不知都會哪些妖術,若師尊去見了她,也中了妖術,從此也隻願同她親近,那怎麼是好?”
雖這樣的話對他來說有些難以啟齒,但衍霄道君還是一字一句道:“我隻同你親近。”
“我不信……”
“我可起心誓。”
祝黛靈愣住了。
師尊,你怎麼百年前百年後,都一點沒變過啊。我說不信,你便起心誓。
見她不出聲,衍霄道君還以為她不知道心誓是什麼,便解說道:“以道心起誓,若有違背,輕則心魔纏身,重則引來數重雷劫。”
祝黛靈連忙按住了他的手臂:“知道了師尊,我隻是憂心那女妖的妖術厲害。哪裡舍得讓師尊起心誓呢?”
可彆再起了。
她這樣的人,都有一絲絲玩弄正經人的羞愧了。
衍霄道君喉頭動了動。
為何……會舍不得呢?
他強忍住了去抓她手的念頭。
是我又生遐想了。他心道。
衍霄道君動了動唇:“你隨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