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隨安平沒想到衍霄道君敢出現在人前, 他沒想到衍霄道君再不顧百年前的情誼,眾目睽睽之下剝奪他門主之位,更讓他在修真界從此成了個大笑話……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再徐徐圖之已經是不現實的事了。
衍霄道君既毀他根基,他便也隻有直接卡死祝黛靈這裡。
先前讓翟祿等人,不論用什麼手段將弟子聚到一處,想的便是釜底抽薪的打算。
但糟的是, 衍霄道君此去, 竟然獨獨將他一人帶上了。
此時隨安平立在衍霄道君身後, 麵色灰暗,語氣心酸:“師叔執意要帶上我, 是為提防我心有不滿, 留在門中,恐對祝黛靈下手嗎?我沒想到師叔對我已經不放心到了這樣的地步……”
若換旁人,便要反問他, 是不願跟隨前往除魔衛道嗎。
而衍霄道君平靜吐出聲音,他道:“是。”
隨安平喉間一哽。
但想到這位性情,也不算太意外。
立在最前頭的雲璣道人,頭也不回地道:“到底是門內的自己人,何至如此?道君的做法也叫我吃了一驚,那女妖一事,如今流傳甚廣, 恐有損重霄門的名聲。”
衍霄道君也沒有轉頭:“一個人最開始想要保住名聲,是竭力做到最好。到後麵, 便成了竭儘全力去捂住身上的惡濁。”
朝月宗宗主道了聲:“道君如此行事,也是遵循自己心中的道,並無不妥。”
雲璣道人話音一轉:“前方不遠, 便是發現那魔神埋骨的地方。”
衍霄道君“嗯”了聲,突然問隨安平:“你在急什麼?”
隨安平麵露錯愕之色,但很快又意識到衍霄道君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便隻慘聲道:“師叔何意?我一朝跌落泥間,難道還不許我問一問師叔的心思嗎?”
“不對。”衍霄道君停頓片刻,問雲璣道人:“此去之事,急嗎?”
雲璣道人不明所以,答:“自然急。”
衍霄道君:“既然急,為何大典儀式前,不與我一同前往處置?”
雲璣道人沒有答這句話,而是直接反問:“道君是疑心我?還是疑心誰?”
衍霄道君不答,再問隨安平:“你當真不是急著想回重霄門嗎?”
隨安平垂著頭:“沒有,隻要師叔今日帶著我,不是想殺了我就好。”
“也就是說,你與雲璣道人並無勾連?並非是故意引我出重霄門?”
隨安平瞳孔一縮。
他這師叔怎麼會想到這一茬來?
雲璣道人出聲打斷:“道君這是什麼話?”
朝月宗宗主也跟著疑惑道:“道君怎麼會這樣懷疑?今日之行,確是雲璣道人一早與我商議過,並非是臨時而定。”
衍霄道君用力抿了下唇,也不知究竟是自己太久未曾離開重霄門,還是他隱約的感知並未出錯。他道:“事或許是有這麼一樁事,但選在何時,它便有了不一樣的作用。”
雲璣道人輕歎一聲,也不惱怒,隻問:“若是依道君所言,我行事該有動機才是。隨小友如今已是這般模樣,我與他勾連作甚?”
朝月宗宗主插聲:“眼下已經到地方了。”
說罷,他們腳下搭乘的法器,漸漸下墜,變小,最終隱於無形,幾人也平穩落了地。
雲璣道人指著前方道:“那道君是要隨我們前行,還是轉身回到重霄門呢?我以為……那才是道君追尋的道。”
朝月宗宗主聽出氣氛不妥,再度插聲:“不錯,魔神若再出世,恐又使天下大亂,此乃頭等要務。”
衍霄道君腳步不停,邁出步子,走向前方。
隨安平心間一鬆。不錯,引走他師叔的是陽謀。他師叔之所以“病”了,便是因為天下蒼生。到今日,依舊還是丟不開這天下蒼生。
可惜他還是開心不起來。
人不在門中,誰人還會管他曾是門主?未必還有他分餅的機會。
“一開始注意到此處,是因為發現此處盤踞一獸,喜食人,常用嬰兒的聲音來誘騙當地百姓。白日不見蹤影,並非是因它畏懼日光。而是白日裡它要去守墳,此墳中魔氣大盛……”雲璣道人說著頓了頓。
“那便是那異獸了。”
朝月宗宗主道:“道君看不見,此物形似雕狀,尾長……”
衍霄道君揮袖,驀地將隨安平往前推去,而後喉中吐出二字:“儘快。”
隨安平抗拒不得,被氣流裹著強行與那異獸撞到一處。
異獸喉中擠出一聲尖細的叫聲,張開雙翼立了起來。
隨安平頭皮炸開,匆忙一個滾地,奔向彆處。
異獸當即追了上去。
“道君今日……也叫人驚訝。”雲璣道人動了動唇。
衍霄道君又重複了一遍那兩個字:“儘快。”
朝月宗宗主當先走在前,看向那異獸離開之後,方才露出來的一道狹窄墓門,開在山壁之上。
她掐訣注力,一股氣流撞上去,連山都搖晃起來。但那道門卻嚴絲合縫,完好無損。
“有陣。”她道。
雲璣道人接聲:“那半日恐怕是回不去……”
衍霄道君一步上前,將掌心貼在墓門上:“是魔陣,正道之法解不了。”
雲璣道人:“那……”
衍霄道君背對著他們,衣袍無風而動,一股玄色氣流從他指尖溢出,漸漸將整扇墓門包裹,逐漸越積越多,而後“轟”一聲巨響,山石飛濺。
半座山應聲而塌。
“進。”他乾脆利落地吐出一個字。
雲璣道人:“……”
朝月宗宗主眯了眯眼,遲疑道:“如此使用魔氣,無妨嗎?”
衍霄道君抿唇:“無妨。”
雲璣道人淡聲道:“回去又要加兩道咒文,才能鎖住失控的力量了吧。”
隨安平心中一動,知道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再加兩道咒文,他師叔便要陷入虛弱期。
衍霄道君心急如焚,但麵上絲毫不顯,他知曉此時也做不得甩手掌櫃。有些事缺了他,便難辦。
好在綁在指尖那無形的絲線,並未傳回什麼反應,這使得他多少平靜了些。
等進了墓室,裡頭連一口棺材也無,隻是一隻石墩上放了一串角,再有一顆眼珠。
那顆眼珠獨立放置在此,卻仍舊未腐,鮮活如初。
此外,未見魔神,便連他的屍骨都沒見著一根。
朝月宗宗主不由往衍霄道君的方向看了一眼,總覺得他恐怕是心有不虞的。
但他依舊麵色平靜,彎腰將那串角和眼珠撿起收好。
旁人見狀,也未說什麼。這是百年前一貫的處理手段了。那些死去的大魔,散落在人間的東西,都是由衍霄道君收揀。
“開始畫符吧。”朝月宗宗主對雲璣道人道。
雲璣道人點頭。
幾人該乾的活兒倒是半點沒有落下,很快便將此處強盛的魔氣清掃乾淨。
隨安平那頭被異獸窮追不舍,心中按不住生出了三分怨恨。但眼見著越逃越遠,他心中又有了希冀。
現在逃脫了師叔的看管,豈不是回重霄門的最好時機嗎?
隨安平掏出傳送符靈寶,此物可遁千裡。
衍霄道君幾人再從墓室中走出來時,正聽見那異獸尖利一聲吼叫。
衍霄道君低頭感知片刻,道:“隨安平跑了……往重霄門方向跑的。”
這一跑自然坐實他彆有用心。
祝黛靈那廂 ……那廂……那廂倒還是沒什麼彆的動靜傳來。衍霄道君皺眉疑惑,隨即又舒展開。
他還惦記著祝黛靈同他告的狀,冷冷道:“雲璣道人於百年前痛失愛徒,今日也想我痛失愛徒嗎?”
雲璣道人神情一滯:“我豈有這般狹隘之心?”
“道人不是問,你若勾連,可有動機?這便是了。”衍霄道君身形浮空而起,“若門內有事……卻不知照日台如何向我交代?”
雲璣道人同樣腳下無雲,便輕易騰空而起,他擋在衍霄道君跟前,道:“道君,你眼盲,卻不知是否還辨得清哪個方向才是回重霄門的?”
朝月宗宗主呼吸微頓。
這話聽來,就很像是要阻攔衍霄道君去路了。
“百年前,我徒兒身死,唯有道君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時道君為修真界犧牲良多,我也不便逼問道君。今日,我卻是想知道……”雲璣道人頓了頓,問:“那時,與道君,我徒兒,一同置身幻境之中的女子,那個後來又將我徒兒骨灰抱回來的女子,……她是誰?”
朝月宗宗主悄然後退半步,原來是早有積怨。
那她也就不便插手了。
修真界中的小宗門若是起了齟齬,便會請大宗主持公道。而今一個是大宗宗主,一個是地位超然的衍霄道君,他們自己便是為他人主持公道的角色。誰能為他們判個輸贏對錯呢?
無人能判!
“你在顧崇嶺身上放了什麼東西?”衍霄道君反問。
雲璣道人失笑:“一套子母還真鏡罷了。”
也就是說,當時顧崇嶺發生了什麼事,畫麵映入子鏡中,雲璣道人遠在照日台也能看見由母鏡複現的畫麵。
他問:“那女子便是今日道君的愛徒嗎?”
“不是。”衍霄道君否認過後,又問:“你為何如此緊盯著你的徒兒?”
“他是修真天才,我心中憂慮牽掛他,自然要時時留心。道君不是也很愛護自己的徒兒嗎?”
“顧崇嶺自己都不知自己身上有鏡,這便是照日台的愛護?”衍霄道君身上漸有玄色氣流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