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一直不說話的那維萊特突然開口問道:“為什麼?”
“你從來隻跟美露莘打交道,哪怕芙寧娜女士是人類,她也跟你一同生活了五百年。”
作為同事,更作為朋友,萊歐斯利語重心長地提醒:“你有想過,幾十年後露奈特小姐她……會去世嗎?”
這個問題,早在萊歐斯利聽說那維萊特跟露奈特小姐領婚姻本的時候,他就考慮過。
他記得希格雯的老師去世那天,希格雯哭得非常傷心,楓丹也隨之一同下起了大雨。
光是設身處地地感受希格雯的心情就讓那維萊特如此傷心。
萊歐斯利無法想象,露奈特離開的那天,楓丹是否會被傾盆大雨淹沒。
露奈特……會去世?
這個事實從萊歐斯利口中說出來時,那維萊特感覺自己心臟有一瞬都在顫抖。
他自從來楓丹擔任最高審判官起,最不缺的就是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老去、死去。
一開始,他很難接受,怎麼都想不出這些白頭、皺紋的變化,是從哪一刻開始的。
後來,他接受了,也不再任由人類靠近他,仿佛這樣就不用再經曆那些難以預測的痛苦。
燭光在那維萊特眼眸裡閃爍,像流星掠過海麵,驚起無數火花。
萊歐斯利有些後悔將這件事攤開在麵上說,可既然說了,乾脆就想辦法解決了吧。
“說實話,你跟露奈特接觸不多,她對你就算有喜歡,多半也是欽佩、敬仰之類的。你趁機好好跟她談談吧,如果她隻是結婚主義者,大可幫她尋找更好的結婚對象。”
就當萊歐斯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
他真不信一個女人靠近那維萊特、跟他結婚、搬進沫芒宮,一無所求。
辦公室外,懸在空中準備敲門的手緩緩收回。
露奈特麻木地顫抖著睫毛,似乎在消化自己聽到的這幾句話。
什麼意思?
她在他們看來就這麼隨便嗎?
像是被一記看不見的耳光打在臉上,露奈特連痛都沒法喊出口。
她轉身,木然地走到沫芒宮外,冰涼的雨絲斜斜刮在身上,這才讓她稍微冷靜了些。
理智告訴露奈特,她還有很多正事要做,她還要準備競賽、完成切割機的改良、製造機器人采露珠。
可一想到萊歐斯利的話,她感覺自己像剛從海裡爬出來,渾身的衣服和皮膚都無比沉重。
再也走不了一步。
那維萊特陷入了沉思。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這些天,露奈特的出現確實讓他平淡如水的生活變得漣漪不斷。
那維萊特問:“那你呢?明知道會被法律審判,為什麼當初還要那麼做?”
兩人心知肚明,那維萊特說的是萊歐斯利被關進梅洛彼得堡的事。
萊歐斯利發現養父母好心領養孩子的背後其實是人販子的真相,於是蓄積力量對養父母動了手。
萊歐斯利張張嘴,想反駁,又說不出話來。
他想,他知道那維萊特的意思了。
他明知是犯罪,依舊選擇動手。
而那維萊特,明知以後會麵臨死彆,依舊選擇將那位少女留在身邊。
萊歐斯利歎氣:“如此,便隨便你吧,你想清楚了就好。”
那維萊特無奈地攤手:“如果我那麼做,露奈特……會哭。
他想起那張眼淚汪汪的小臉:“我沒法……就那樣看著她哭不管。”
“瘋了,都瘋了!”
萊歐斯利沒想到等到的是這樣一個理由,他長歎一聲:“行吧,反正事情都聊完了,我就先回去了。機器人按照這個版本讓梅洛先生批量生產十隻,不行再調整吧。”
說著,萊歐斯利轉身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離開了辦公室。
那維萊特想起一件事,邁步跟了上去。
“——萊歐斯利,有一件事情想麻煩你跟希格雯說。”
長靴停住腳步,萊歐斯利回頭:“什麼事?你不都喜歡寫信跟她說嗎?”
那維萊特坦誠道:“信件自然不如公爵直接轉告來得快。我想拜托希格雯開幾瓶減少夢魘的藥劑,托人送來沫芒宮。”
萊歐斯利盯著那維萊特上下打量了好幾眼。
“——水龍也會做噩夢?”
屋外,雨還沒停。
罪魁禍首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萊歐斯利無語地看著飄個不停的雨絲:“……你能不能先彆哭了。”
那維萊特沒有回話,從角落裡拾起一把傘遞給他。
水龍不會流淚,但他想哭的時候,楓丹會下雨。
——這個像謠言又似童話的傳說,確實是那維萊特身上真實發生的事情。
那維萊特走出沫芒宮,靜靜地看著空中已變小但仍沒有停止跡象的雨線。
突然偏過頭,發現蹲在屋簷下、抱著雙膝,將整個腦袋都埋在自己懷裡的露奈特。
露奈特不喜歡淋雨,淋雨容易生病,她需要健康的身體來麵對未知的挑戰和困難。
但必須承認,雨水會讓人保持清醒。
她仍然沒法決定,接下來她該乾什麼。
是在那維萊特提出丟棄她時努力欣然接受,還是厚著臉皮再嘗試一番讓他心軟……
何時才能結束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
一件衣服披在露奈特身上,將她整個人包裹得嚴嚴實實,隻剩下一顆小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