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熟悉這味道,幾乎瞬間繃直後頸,目光在這隻手上定住了,再也不敢往上看。
分明不冷,卻渾身瑟瑟,像考試作弊,被人當場抓包。
下一瞬,傘麵一斜,一隻手捉住了她的手臂,用力一拽,她身不由己地朝前一步,直接撞入他懷中。
樓問津手臂摟住她,往旁側了側,擋住了洶湧的人潮,一邊冷聲道:“樓太太,你該回家了。”
梁稚伸手去推,但哪裡推得開,樓問津攥緊她的手腕,又往自己跟前拽了拽,聲音不帶一絲情緒:“你要找的人不在廟街,不要繼續白費工夫。”
梁稚瞳孔放大:“……你跟蹤我?”
樓問津嘴唇抿作一線,並不回答她的話,仿佛已然耐心儘失,伸手將她肩膀一攬,便往前方走去。
“樓問津,我問你話!……你放開我!”
樓問津步子邁得大,梁稚被他摟著肩膀,跟走得幾分跌撞,沿路差點踩上一碗不知誰吃了一半的炒粉,惡心得火氣一陣上竄:“你走這麼快,趕去投胎啊!”
樓問津腳步一頓,低頭望一望她,緊擰眉頭。他忽的將雨傘換到左手,而後彎腰,右臂直接將她攔腰扛起。
懸空那瞬,梁稚驚叫一聲,“你放我下來!”
然而樓問津扛著她,步履迅捷,任憑她怎麼扭動掙紮,風雨不動。
一直順著人流,走到了佐敦道。一路自然不乏人側目,但樓問津我行我素,毫不在意。
路邊停靠一輛雙閃燈
跳躍的黑色賓士車,副駕車門打開,寶星飛快下了車,拉開了後座車門。
樓問津將手中雨傘遞給寶星,待他舉高打穩之後,一彎腰,把梁稚丟在了後座座位上。他上車,摔上車門,不待他吩咐,司機已啟動車子,在黑沉雨幕中,迅速駛離了佐敦道。
梁稚又氣又惱:“沈惟慈還在廟街……
“他一個大活人,又曾長居香港,你不擔心自己,倒還有心思擔心他。樓問津冷聲道,“寶星,往半島酒店打個電話,給沈惟慈留言,說我的人我自己已經接走了。
寶星忙說好,等到了彆墅立馬打過去。
梁稚一條黑色紗裙早已淋濕,黏糊糊地粘在了皮膚上。車裡開著冷氣,坐了一會兒便覺寒氣四溢,她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手臂。
樓問津:“寶星,冷氣關了。
寶星趕緊執行。
雨水衝刷車窗,車裡像座靜默囚籠,梁稚自上車起,便麵朝車窗,耷拉腦袋,氣鼓鼓的,一動也不動。
她設想過父親也許並不在廟街,可真讓樓問津一句話判了死刑,又實在失望。
一張灰色毛毯忽地被丟到膝蓋之上。
梁稚回神,轉頭看去,一旁樓問津神情凝肅。她冷笑一聲,毫無猶豫地抓起毛毯扔了回去。
樓問津臉色更加難看。
下雨車行得慢,半個多小時才開回半山彆墅。
車還未完全停穩,梁稚便拉開車門迅速跳下車,鐵門緊閉,她伸手去錘電鈴,那鈴鈴聲響,在雨夜裡刺耳又淒涼。
片刻,門開了,梁稚飛快朝大門跑去,前庭裡幾盞地燈,似要被雨水澆滅一樣黯淡。
她走得急,沒瞧清楚步道上鑲嵌的鵝卵石,腳尖一絆,就要往前撲去。
身後跟來的樓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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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倏然伸手,擭住她手臂往後一提,“你走路究竟能不能小心一些。
梁稚堪堪站定,猛地一甩手臂,甩開了樓問津的手,咬牙切齒道:“誰要你假惺惺關心我?你既然一直在跟蹤我,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我爸不在廟街,看我忙了一場空,很有趣是不是?你真是卑鄙無恥!
樓問津一時沒有動作,在驚風暗雨裡有種淵渟嶽峙的冷峻:“我倒還想問梁小姐,怎麼此來香港還另有目的?你與沈惟慈是事先約好,還是恰巧偶遇?
梁稚冷笑,“你管得著嗎?
她話音落下,便覺得氣氛又冷肅兩分。
眼鏡已讓雨水澆濕,樓問津垂下頭去,伸手將其摘了下來,隨意往長褲褲袋裡一收,“阿九,看
來你是一點也不懂願賭服輸這個道理。他聲音可堪冷靜。
梁稚向前一步,仰頭逼視,“我不過是想跟我爸見一麵,單獨說兩句話,對你而言有何損失?
“你找錯地方,總不能怨我。
“我要是找對了,你就會乖乖讓我跟我爸碰頭嗎?我太了解你了,你就是個心胸狹隘、以怨報德的卑鄙小人!
樓問津輕笑了一聲,又是她最為不喜的那種輕蔑的嘲笑,他微微偏了一下頭,忽地以一種叫她陌生的奇怪目光打量起她來,“我本意是想你我保持默契,相安無事,但似乎你不願意領情我的安排。
梁稚已不記得上回見樓問津不戴眼鏡的模樣是什麼時候,夜色裡,那雙幽深至極的眼睛裡,似乎蟄伏難以察覺的危險。
梁稚本能警覺,“……你要做什麼?
她見樓問津又往前走了半步,仿佛是打算低下頭來,心裡頓時一緊,條件反射地揚手。
樓問津把頭往旁一偏,於是那巴掌隻落在了他頸側,發出了極為脆響的一聲。
梁稚頓住了。
樓問津動作稍滯,目光緩慢移到她臉上。雨水澆得他墨色頭發濕透,額前發絲垂落,一張臉顯出病態的蒼白。
她像是身不由己地,與樓問津對視,那雙眼睛時常沉默又冷淡,兼有一種沉鬱的底色,而她過去六年,總想一探究竟,才會愈陷愈深,以至於現在,被夾在愛與恨之間,兩麵煎熬。
無人說話的間隙,有雨聲作陪,卻也能捕捉到彼此似有若無的呼吸聲。
一起,一伏,似風燭微弱,隨時都要亂了。
梁稚手指緊攥,一種難以言說的直覺迫使她後撤半步,然而下一瞬,樓問津已按著她的頸側,挾著一陣冷雨的氣息,低下頭來。
嘴唇相貼,觸感柔軟卻毫無溫度。
梁稚渾身僵硬,待反應過來時,立即伸掌去推,而手指立刻被他攥緊,按在他的胸口。
她觸到他心臟跳動劇烈,像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一顆心,也早已經跳到了嗓子眼。
不知是被自己,還是被樓問津嚇到了,她掙紮更甚,可全然掙脫不開,便直接張口一咬。
她頃刻便嘗到了血腥味,而即便如此,樓問津分毫不退,手掌按住她的後頸,把她往懷裡用力一合,舌尖分開她的牙關,就這樣侵入。
鐵鏽味於口腔中蔓延,梁稚起初仍在掙紮,可待力氣與氧氣接連耗儘,內心深處層層壓抑的某種隱秘心情便如潰堤,覆水難收。
那種絕望,兵敗如山
倒。
……她怎麼辦,上天願意相信嗎,墮落絕非她的本意。
“維恩。告訴你一個秘密。”那是在樓問津來到梁家的半年後,沈惟慈放春假回家,陪她在家裡消磨時間。她在泳池裡遊了一個來回,忽然從水裡鑽出,兩臂懶洋洋趴在淡藍色馬賽克磚的池沿上,像宣告什麼似的,直言不諱道:“我喜歡樓問津。”
沈惟慈念的是港大醫學院的全科醫學,六年學製,課業繁重,即便放假也不得鬆懈。他聞聲從課本裡抬起頭來,但並不驚訝,“你的男朋友哲羅姆呢?”
“拜托,羅以哲才不是我男朋友。我隻是看他生得有兩分姿色,所以逗他玩一玩。但他比起樓問津,可就差得遠了。”
沈惟慈笑一笑,“你喜歡人就看外表麼?”
“能叫我喜歡上他的外表,已經是他的榮幸。”
“不過阿九,我勸你不要與樓問津關涉太深。他這個人,我大他兩歲卻都看不懂他。我怕你陷進去,他會負你。”
“那我就叫父親找人宰了他,再把他的心臟挖出來,泡在福爾馬林藥水罐裡。”
沈惟慈像被她嚇到,“下次不許再亂翻我的課本。”
梁稚嘻嘻一笑,腳下一蹬,轉個身,又回到水中。她換做仰泳姿勢,眯眼望向天空,忽地又說:“他真有意思。”
“有意思在哪裡?”
“有意思在他好像真的不喜歡我。”
他不單不喜歡她,一定還恨她至極,否則何以一擊斃命,不單單要害她一朝落入塵泥,還要叫她心悅誠服地整個人都輸給他。
梁稚呼吸急促,腳底發軟,身體不由自主地要往下墜,為了對抗地心引力,下意識地揪住了他的衣襟。
深吻裡隻有雨水氣息,似她此刻自我鄙夷的心臟,澀得發苦。
簷廊下忽然傳來開門聲。
梁稚像是如夢方醒,伸手一推,樓問津登時被她推得後退了半步。
她幾乎不遺餘力,一巴掌扇過去,而後轉身飛快往屋裡奔去。
開門的是蘭姨,大抵因為聽見電鈴響了卻遲遲無人進屋,所以出門來看看。她目瞪口呆,“阿九……”
梁稚沒理她,蹬落濕透的鞋,迅速越過玄關,跑向臥室。
蘭姨朝著雨幕了張了一張,見還有個人沉默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恍似一樽塑像,猶豫片刻,還是喊了一聲:“姑爺,外頭雨大,還是趕緊進來吧。”
樓問津抬起頭來,淡淡地應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
199個小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