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了幫朋友,來求我。以後家裡人幫不上忙了,你去求誰。”
一句話徹底把江時均問倒在原地,半晌不知作答。
“什麼……意思……”
江晟廷的氣質更冷,用一種在看廢物的眼神看著他:“你記住,我幫你一次、兩次、無數次,隻是因為你有個好出身。事實上,你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救不了。”
“具體事跟王秘書說。現在,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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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均強行打著精神跟江晟廷的專屬執行秘書交代了伍恬的情況,然後魂不守舍逃命似的離開天鴻集團大樓。青天白日下仿佛遭逢大慟,麵色慘青冷汗涔涔,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辦公室的,也不清楚自己是又怎麼回到了空蕩蕩一片幸福裡小區。
這間房子被他搬的搬賣的賣,已經隻剩下一個空殼子,漆色不均的牆壁地麵斑駁陳舊,就像他一樣。
——事實上你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救不了。
——我幫你是因為你有個好出身。
這些話像是魔咒一樣不聽在腦袋裡回旋反複,停都停不下來。江時均深深地把臉買進膝蓋,像一隻被拋棄的小獸一樣縮在牆壁陰影裡,腳的邊緣距離陽光隻有短短幾寸,卻是永遠無法跨越的天堂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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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家人為了伍恬的病輾轉反側,自從病危離開手術台,伍恬就一直昏迷不醒。生命特征時強時弱,短短三天進了兩次搶救。
醫院也算負責任,在臨市聯係了其他醫院的腦科腫瘤醫生來,結果大同小異。眼下隻有出去尋求機會了。
伍家夫妻這種上了一輩子班的普通人,連自己本城的大人物都不認識,更彆說什麼優秀的腫瘤專家。伍恬的病情勢必要北上南下,跋山涉水去全國那幾所最好的醫院碰運氣。
就在伍家人準備啟程尋醫的時候,沒想到事情出現了轉機。中心醫院的院長來告訴他們北上的軍醫醫院腫瘤專家知道了伍恬的情況,表示願意接收病人嘗試治療,現在馬上訂票帶著孩子北上就醫,早些看早好。
伍家人開心瘋了,千恩萬謝院長幫忙找到這麼好的醫生,老院長沒言明,隻說行醫救人都是他們當醫生的責任,不當謝,希望這一趟孩子的病能治好。
然後在他們做轉院和北上準備的時候,伍恬的班主任老師帶著整個二中學生老師的捐款來了病房。全二中學校加老師籌集了將近五萬元捐款。由班主任和學生代表來到中心醫院送過來。
褚思慧感動的一直要給老師下跪,她真的沒想到女兒學校居然送來了五萬元救命錢。他們這個小家幾次搶救和每日昂貴的醫藥已經捉襟見肘,馬上又要帶著孩子去北上就醫,五萬塊就是雪中送炭。
這還沒結束,褚思慧離出院當天又收到一個指明她接收的包裹,打開之後裡麵是一個信封,信封裡裝了一張白條銀.行.卡和一章紙條。
字條上說卡裡的錢送給伍家治病,署名是一個關心伍恬的朋友。褚思慧去醫院附近的銀.行查看銀.行.卡,當機器上顯示出餘額的時候,褚思慧死死捂住嘴巴一臉震驚,異樣差點惹來巡警,強裝鎮定地抽卡離開銀行。
這張卡裡有五十萬。
太多了,這錢實在是太多了!褚思慧馬上回醫院跟自己丈夫說了這件事,伍誌斌也相當驚訝,瞪大眼睛看著妻子手裡這張小小的卡片,五十萬,相當於他們全家的存款,也等於伍恬的一條命。到底是哪位好心人送他們這麼多錢!看字條好像是女兒的朋友?他們家閨女又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有錢的朋友了?
他咬咬牙:“非常時期,咱們先用著。一切等閨女治好病之後再說。”
“我們先治恬恬的病,等治好了病,我就去找這個好心人,這麼多錢,我們一定不能白用。”
褚思慧細致、鄭重地把卡片收好,其實她看到卡裡餘額的時候就決定手下這筆錢,錢還能賺,以後找到恩人還錢就是了,人一旦沒了,就是真的沒了。
當天晚上伍恬北上轉院。
腫瘤科3102病房16床人去樓空,至始至終伍家人都沒有發現有一個英俊的少年,曾經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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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醫院接收了一位特殊的腦癌病人,這位病人的特殊在於她的病情,昏迷不醒。
軍醫院的腫瘤專家得知H市有個換了腦癌的小姑娘,托人所咐治療這位小姑娘,在她還沒入院的時候就組織整個院係的腫瘤癌症科進行方案探討,人一住院,馬上手術。
這是伍家人在軍醫醫院治療的第五個月,伍恬已經進行了三次手術。她的頭發被剃掉,身體做過透析,她的麵色從一開始的飽滿紅潤慢慢變得消瘦蒼白,身上四肢長時間臥床而消瘦鬆懈,即使褚思慧每天三遍的按摩也阻止不了這種衰敗。
從深秋到暮春,冰雪都化了,小草樹枝冒出新芽,伍恬還是不醒。
窗外的陽光灑在臉上,像是躺在櫥櫃裡的瓷娃娃,不管怎樣她就一直在自己的甜夢裡。
褚思慧默默女兒乾枯的頭發,突然又是覺得這樣也不錯,看多了身邊被病痛折磨的病人,女兒一直安安穩穩的躺著,臉上從沒出現過痛苦的表情,感覺不到痛,也挺好的。
她陪著女兒在北上治療了五個月,手上的錢被消耗乾淨,其實她們準備的錢三個月都撐不住,但之前給了五十萬的那個好心人還接連不斷的往卡裡送錢,硬生生住了五個月。不過北上工作兼職很多,她找了份兼職家政的工作,還能補貼補貼。
不過她昨天剛把家政辭了,這麼想著,褚思慧加快了手上收拾行李的速度。
正收拾著口袋裡的電話響了,顯示是丈夫的號碼,她走到病房外接通,伍誌斌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
“我下車了,過會兒到醫院,你收拾的怎麼樣了?”
“都差不多了,恬恬那邊你安排好了?”
“廢話,不弄好我來乾嘛,行了我一會兒就到醫院接你們,掛了。”
褚思慧掛斷電話,翻身準備回去把最後一點行李打包。剛進病房門發現伍恬在軍醫院的主治醫生在例行檢查,她衝醫生笑了笑站在旁邊等待。
醫生檢查完做好記錄對褚思慧示意出去聊一下。
“你們確定了嗎?”張醫生皺著眉看眼前這位疲勞的母親。就在前些天他們來說要給伍恬轉院,他負責治療伍恬五個月,前後做了三次大手術,幾乎也算是有感情了,就問了下原因。伍恬目前的情況有些類似植物人,他本來以為伍家是要把孩子轉回家鄉的醫院就近療養,沒想到褚思慧跟他說自己丈夫找到了一家私立醫院做手術治療。
其實伍恬昏迷的五個月,幾乎已經不存在太大蘇醒的可能性了。治病本來就是一個漫長而消耗的過程,有太多人撐不住放棄,對這些他們無權乾涉。轉院也一樣。但是伍恬這半年的治療,其實就腫瘤部分控製的已經差不多了,再做最後一次手術就可以徹底除掉腫瘤,隻要癌細胞不複發就治愈。這幾乎是個奇跡,他們都相信是小姑娘冥冥之中的求生意識很強。
褚思慧點頭,這是他們全家的決定,張醫生這幾個月儘力治療女兒,現在當著人家的麵要去找彆的醫生她很不好意思。
醫生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祈求伍恬一路好運。最後咽下歎息離開。
伍誌斌很快到了醫院,夫妻倆辦完出院手續,帶著昏迷中的女兒去了D市。
辦入院,收拾病房、陪護這些褚思慧已經做的很熟了。伍誌斌在醫院外麵抽煙,這幾個月他和妻子都急速蒼老,被生活的苦難在臉上留下道道割痕。
“這是最後一次治療了,恬恬還是不醒的話,咱們就回家。”
春風清涼,許久之後褚思慧淺淺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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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家屬快點決定!現在病人的情況不能再耽誤了,到底手術是否還要繼續!快點!”
醫生交集的叫聲回蕩在白色空曠充滿了消毒水味道的走廊。
又是病危通知書,褚思慧手抖得簽不下字,有時對一些事情人都會有預兆感應,這次麵對眼前的病危通知書,褚思慧心狠狠頓了一下。在看清那幾個字之後眼前瞬間花白,耳朵裡也聽不見什麼聲音了,還是身旁的丈夫當機立斷拿過筆毅然決然簽下名字,簽完通知書又簽了另一份文件,而此時慌了神的褚思慧根本注意不到這些。
怎麼又是病危?明明在軍醫院兩次手術都很成功,怎麼現在又要簽病危!
這幾個小時也不知道怎麼過的,仿佛一個世紀那麼長,又仿佛眨了個眼那麼短,手術室紅燈熄滅,醫生摘到口罩滿臉沉重地叫他們節哀。
手術失敗,生命特征停止。
五個月啊,她陪在女兒身邊五個月,時時刻刻都準備接收女兒會去世的消息,但是這一個真正到來,她還是無法接受。
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疼痛,褚思慧連哀嚎都發不出來,一頭栽倒。
*
江時均正在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腦上錯綜複雜的股盤,滿屏的數字和線條,當數字再一次出現變化的時候,他火速出手。
看著飆升的數字,他會心的笑了。手指幾下按動剛要把結果發給某人,放在桌麵的手機突然顯示出一條餘額變動信息。
緊接著署名江晟廷的郵件信息發來,
——一般,繼續努力。
他劈裡啪啦按下幾個字,點擊發送。
——謝謝爸爸。
江時均向後靠在背椅上撇了撇嘴,他剛才操盤的數額可不止這麼一點點錢。
雙手枕在腦後放鬆身體看窗外樹上傻叫的鳥。
五個月前他被江晟廷的話打擊的體無完膚,好多天都緩不過來。後來發現他還是幫忙聯係了醫院,想去道謝連人都見不到,江晟廷是真的不願意看見他。江晟廷倒是真不至於跟自己兒子生多大氣,他就是看不上廢物。當初江時均去求他救小女朋友的事兒真的是讓他生氣了,從小到大不學無術,好好的學校不去非要去反著來,還要當警察,遲早長成那種垃圾紈絝子弟。他最討厭這種人,看一眼都臟眼睛,尤其這個還是自己兒子就更受不了。簡直就是他人生的汙點。
然後江時均頹廢過後憤怒了,他開始學商,一句話不說把成績甩到那個自大的男人麵前。
至此,整個江家都知道一項不對付的父子倆杠上了。最後是江老先生出麵給他的兒子和孫子立了個遊戲規則。
江晟廷隔段時間給江時均發作業,做得好給獎勵,做得不好懲罰。
倆人杠了五個月。
這期間江時均表現出了優秀的商業天賦,江晟廷對他態度好了點。
正胡思亂想著,江時均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伍恬媽媽的電話。
“阿姨。”
少年乖巧的接通電話,結果下一秒臉上突然僵住了表情。電話裡透過撕心裂肺的哭叫,他整個人仿佛被重重敲了一拳頭,耳中嗡鳴,什麼時候掛斷的電話都不知道。窗外一直吵鬨的傻鳥振臂高飛,手臂仿佛慢動作,慢慢地把電話放在桌上。已經黑掉的電腦屏幕映照出他蒼白的麵孔。
他拉開手下的抽屜,那張許願卡安靜地躺在裡麵,雖然曾經被汗水和力氣蹂躪的慘不忍睹,字體都模糊了不少,但還是被他小心的保存起來。
這是他的生日禮物,都許願了,不送到執行人手上怎麼實現願望。
他用力閉眼,胸膛劇烈起伏,一次、兩次、三次,少年麵容猙獰,拚命咽下。
這一次他真的哭了。
江時均討厭自己的十七歲,因為從十七歲起,他再也不相信願望了。
*
春去秋來,時間總是在不經意間就溜走,抓都抓不住。
傍晚,H市二中大門前來來往往都是學校裡的學生,明天是周末,好多人下了課都準備去外麵玩。一位衣著樸素的家長站在門衛亭下時不時朝著大門處望去,仿佛在等待什麼人。
突然一位在人群中異常耀眼的少年從校門口出來。婦女眼睛一亮,同時少年也看到了她,抬步向她走來。
“阿姨”
“誒。”
江時均帶著褚思慧來到一家茶室包房,隔音效果很好適合交談。褚思慧當初在外麵看到江時均的時候眼眶就忍不住發紅,等到了這封閉的屋內,眼淚終於是忍不住往下滴。
江時均隻是體貼遞上紙巾,給她留有發泄的空間。褚思慧非常感激眼前的男孩,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個才十幾歲的男孩都給了她莫大的支持。
褚思慧知道江時均是因為自己女兒的手術款,當初少年匿名送給他們五十萬,本以為這是結局,沒想到是個開始,這張卡裡又被打進來錢了。
褚思慧震驚了,當時她自己在北上照顧伍恬,用了人家五十萬已經是頂著莫大的心理壓力,怎麼能像吸血蟲一樣一直這麼白拿錢。然後她就去銀行查,終於聯係上這個孩子。
這孩子把他得到的零用錢都打進來。她極力製止,但是沒用,一有錢這孩子就往卡裡打,有時候一兩萬,有時候幾千。
褚思慧每劃一次就痛哭一次,他們何德何能遇見這麼幸運的事,這麼善良的人。她把每一筆錢都記了下來,這是恩,一定要還。
所以在發現那件事之後,她隻想到聯係少年。
江時均見褚思慧情緒穩定了不少才開口問。
“阿姨,你在電話裡跟我說有重要的事情,是發生了什麼?”
褚思慧擦了擦眼淚,用力呼吸。
“小江,阿姨知道已經麻煩你太多太多了,阿姨再求你最後一次,我求你幫恬恬最後一次,讓她這輩子走的明明白白!”說完就滑下椅子做出了想要下跪的姿勢。
江時均驚詫無比忙扶起她推回座位上,震驚地問:“阿姨,到底怎麼了!”
褚思慧幾次哽咽,用力調整自己的呼吸,眼神裡爆發著狂風過境般的痛苦和憤怒。
“他們背著我簽了器官捐贈書。”
*
刑警學院麵試考場,一排身穿製服的老師端莊偉岸。
“江時均同學,你為什麼要報考刑警學院?”
“為了能保護我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