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言辭直覺地感覺到姬無咎好像有些不對勁。
但他仔細地將人掃過一遍,卻又說不出他到底哪兒不對勁。
暗自打量了對方幾秒，隨即陣陣誘人的香氣襲來,勾著他的視線忍不住地往那食盒上瞟了瞟。
但隻一眼，又像是為爭口什麼氣似的，強撐著將注意力收了回來。
“不必。”從床上坐起身來，言辭摸了個引枕靠在身後,從容得體地拒絕道：“我已經用過晚膳了。”
言辭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就感覺到了有點後悔，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要說這個謊。
明明說出實情來也沒什麼關係,但是卻總有些莫名不情願。
言辭看著姬無咎,略有些不安地微微抓了抓身下的床褥：仿佛隻要自己點了頭就輸了一樣。
姬無咎定定地對他對視片刻。見他眼底平靜無波,似乎真的對此沒什麼興趣，眸光微動，剛準備說些什麼,卻聽逼仄的空間裡,一串響亮的“咕嚕”聲猝不及防地從厚厚的棉被裡傳了出來。
言辭愣了愣,耳根子“唰”地紅了。低了頭下意識地捂住了正在發出哀鳴的肚子，試圖掩蓋被子下麵的動靜,但是這顯然毫無作用。
好半晌後,又心虛地抬了眼皮,剛掀開一點縫兒，正迎上對麵一雙隱約帶著調笑意味的黑色眼瞳。刹那間，謊言被當場戳破的羞恥混合著彆的什麼一起從胸口上湧,燥得他整張臉連帶著脖子都紅了。
“世子說,”姬無咎戲謔地笑了聲,“已用過晚膳了？”
但是言辭此時卻無暇顧及彆的。
他扭頭看著那還在不停散發著香甜味道的食盒，悲憤地攥緊了拳頭：早知道，他怎麼也該等喝完那碗冰糖燕窩再去睡。
這下倒好，丟臉丟大發了。
姬無咎微微探過身，視線在他肚子上打了個轉：“也不知道世子晚膳用的什麼，怎麼餓的這樣快？”
言辭抿了抿唇，覺得丟臉，沒肯說話。
但他這邊閉口不語，那邊姬無咎卻像是好不容易拿捏到他的把柄，覺得有趣不肯放過似的，似笑非笑繼續撩撥著他道：“若不是知道世子不愛說謊，本王倒真以為世子是餓著肚子等了一夜，就等著本王叫人送這些零嘴過來了。”
低啞的聲音在“說謊”兩個字上有意咬得重了些，言辭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沁陽樓上，姬無咎貼在他耳側喊得那句“小騙子”。
喉嚨輕輕往下空咽了一下，隨即恍然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把腦袋悶悶地偏了過去。
透著稀薄的月色，姬無咎能看見言辭側臉上浸潤開來的緋色，紅豔豔的，像是熟了的桃子。
床幔圍起來的狹窄空間仿佛自帶了一種曖昧旖旎，明明並不在發熱期，姬無咎卻覺得自己隱約竟然能嗅到一絲淺淡而甜蜜的蜜桃香氣。
視線忍不住地順著床上青年繃直的脖頸往下滑落，沒入領口，落到那衣料下後頸上，應該微微凸起的某處，瞳色漸深。
約莫過了兩秒後，微微後退一步起身，伸手將床幔撩了上去，打破了這方寸之地漸起的熱度。
“從宮裡出來的時候，彆的鋪子都已關了門，隻這一家剛剛收攤，是本王特意留下攤主做的最後一份。”姬無咎將床幔綁好，低頭睨他，一笑，“這會吹了夜風，可能也沒那麼熱乎，你若不愛吃，那便算了。”
言辭聞言，把頭又扭了過來。往食盒看了眼，摸了摸自己空癟癟的肚子，終於還是覺得麵子不能當飯吃。
摸了件外袍披在身上從床上爬起來，抱著食盒挪到了桌子旁坐下了，嘟囔：“倒也沒有那麼挑食……晚膳吃得早，正巧也餓了。”
姬無咎拿出火折子，點了盞燈，拿在手裡踱步走到他身邊。
碗糕是尋常的街邊小食，自然比不得宮中糕點精致，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餓的狠了，言辭倒是吃的開心。
姬無咎就坐在他身邊看著他。
言辭吃東西的速度不快，但是神情卻專注。雙手捧著碗糕，從邊緣開始，一口接著一口，像是個小動物似的。
姬無咎覺得言辭於他而言，似乎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
今日朝堂之上，周翰林忽然以十多年前的舊事發難，他在其中與那群人周旋一整日，耐心耗儘幾於殺人。
夜裡出宮，他本應該與府上幕僚一起，探討在北上之前，如何兵不血刃，拔掉姬元徵最後依仗的幾枚棋，但是不知怎麼，回府路上見著那快要收攤的賣碗糕的老頭，想起今日還沒收到自己“禮物”的言辭，他卻忍不住帶著一方食盒，獨自一人又來了此處。
進屋之前，他看見屋裡並未點燈，本想著將東西放下便離開。但是這樣的念頭生起不過片刻，等他撩開床幔，低頭看見言辭的瞬間，對上那雙清泠泠的眼，他突然便就反悔了。
他不想走了。
姬無咎半垂著眼，饒有興味地看著言辭進食。
看著他咬在碗糕邊緣的那一口糯米似得小白牙，和偶爾舔過唇角殘渣的那一點豔紅色的舌，唇角揚起一點細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