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翎羽牢牢地、不容質疑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動作是那樣的輕慢，修長的手掐著這個人的脖子，就像在捏一隻螞蟻。
他的眼眸平靜，不像是在殺人，更像是在欣賞。
欣賞一場直觀的死亡。
欣賞一個討厭的人，在他手上，緩慢猙獰地露出醜態。
可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下人看見。下人當場就被第五翎羽的神情給嚇倒了。
第五翎羽扭頭的時候，他就跟看怪物似的，連滾帶爬地爬起來，逃去彙報給了族長。
於是第五茂知道了。
第五翎羽此時的沉默在第五茂眼中成了挑釁與不屑。
他抬了抬手，想再次抽打第五翎羽，卻又無力放下。
沒力氣了。
第五茂說：“你走吧，就當我沒你這個兒子。”
第五翎羽跪在地上，冷冰冰地看著第五茂。第五茂見狀忍不住說：
“怎麼，又用這個眼神看著我，又想殺我了是嗎？剛殺完族人，我還沒來得及給你擦屁股，你就又想殺我這個親爹了是嗎？”
第五翎羽麵無表情地問：“我如果殺了你，是不是你就不會喊我怪物，就不會叫我改變自己了？”
“嗬。”見這孽子果真承認，第五茂是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第五翎羽。
“你有什麼資格殺一個仙
品族長？你憑什麼？憑你那顆毫無由來的，天生的殺虐之心嗎？你不過是個修習不了源生道統的，空餘殺虐欲望的怪物。你隻能被你低階的欲望支配，為世人所不容，陰暗、苟且、永無出頭之日！”
第五茂看起來都不像是嘲諷。
他麵容平淡地，對著自己的兒子，道出了一直隱藏在他心中的，客觀事實。
秦如清沒忍心去看第五翎羽的神情。
她故作輕鬆地說：“玩球，這下子你是真想殺爹了。”
“這世間的家長，為何真的能做到愛恨交織，愛很真切，恨也很真切呢。”
感歎了一句，秦如清轉過頭來看著第五翎羽。
“可惜你感覺不出來，你隻看到真切的恨了。”
第五翎羽被貶走了。
因為他殺了族人，被流放去中域海上的荒島中。
當然是跑不了的，第五家的身份銅鈴，既是印記，又是枷鎖。
“你爹還是手下留情了。”荒島上，秦如清對第五翎羽說。
“世家中，殘害手足可是大罪，放到哪家都說不過去的。雖然哪家都有醃臢事，但你是親口承認了啊，這就不好弄了。”
“你這懲罰算輕的了，當初小唐都被逐出家門了。”
第五翎羽的這次流放，沒有規定截止時間。
大約第五茂的本意，是打算將第五翎羽關到族人遺忘這件事的時候。那時候他自有辦法歲月史書掉兒子的“汙點”
隻可惜，第五茂終究沒來得及實行他的計劃。
上層世家組織第一次歸墟探險行動，第五茂主動請纓，帶隊前往歸墟。
那些上層當然想不到後麵歸墟會發生什麼事，組織的第一次探險，目的也不過是查探歸墟，試圖找尋完整傳承。
但在不為人知的內心，第五茂還有彆的目的。
他隱約察覺出來，第五翎羽天生的殺虐之心似乎很有玄機，打算在歸墟中找尋機緣，幫兒子洗去殺虐戾氣，擺脫“怪物”的身份。
第五茂沒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任何人，隻有屬下第五甲隱約知曉一些內情。
看到這裡的時候，秦如清搖頭。
你首先是堅定認為第五翎羽是“怪物”，於是想儘辦法，想拯救扶正他。
有這種思維，第五翎羽怪物的身份就一輩子無法洗脫。
第五翎羽被人從荒島上帶回來，隻因族長性命垂危，要見兒子最後一麵。
秦如清能感知到第五翎羽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震驚，即便他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大腳歎息一聲，欲言又止：“你父親強闖仙墓結界，似乎是想為你爭取什麼機緣，最後機緣是爭取到了，他也被結界力量反噬……如今隻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我們抓緊走吧。”
聽到這裡的時候秦如清就了然，“被仙墓結界力量反噬”，這結界力量是千餘名上古仙人獻祭絕殺大陣的殘餘力量。
它能讓這些上古仙人之魂保存千年不滅；能
守護歸墟；困住上古獸皇之魂。
哪怕到如今，結界消散，還有最後一份力量，被封印在她手中的星盤中。
如此浩瀚的力量，哪怕是仙品族長，也無法抵擋。
第五茂是活不下來的。他能撐著一口氣，見第五翎羽最後一麵，已是他修為高深的表現。
第五翎羽看見第五茂的時候，他已經氣若遊絲。
隻是手裡緊緊攥著一樣東西。看見第五翎羽，那口強撐的氣幾乎就要消散了。
可第五茂還是撐住了。
他無法說話，隻是用充滿情緒的眼神看著第五翎羽，微微動了動他緊攥的手。
第五翎羽沉默著，像是明白了什麼，上前一步，向上攤開掌心。
第五茂果然將手裡的東西鬆開。
是個青綠色的古樸玉簡。
他看著第五翎羽，唇微啟，艱難地說出了一句話：
“做個……正常人。”
第五茂死了。
留給第五翎羽一個玉簡，和做個正常人的囑托。
秦如清猜，那個玉簡，恐怕就是智明仙尊的府邸遺留，也確實因為這個玉簡，第五翎羽後麵才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至於那個正常人的囑托，秦如清對此抱著悲觀的態度。
第五翎羽能聽才有鬼了。
父親之死或許對第五翎羽來說是個巨大的轉變，但絕不會朝著第五茂期望的方向轉。
果然——
你自持仙品族長，卻如此蠢鈍。□”第五翎羽站在第五茂的碑墓前，旁邊就是他母親的墓，嘴角微微嘲弄地說。
“正常人？到底誰不正常？”
“我需要你冒死為我找什麼尋解救我的機緣？”第五翎羽的聲音帶著不解與嘲諷。
秦如清還聽出了憋屈。
怎能不憋屈呢。
父親給他強行貼上一個標簽，最終父親卻因這個標簽而死。
這叫第五翎羽如何與這個標簽何解呢？
第五翎羽選擇不和解。
“什麼叫做正常？因為姓第五，就要修習源生道統，就要心懷天下才是正常；對上恭敬，對下謙愛才叫正常。”
“我偏不。”
“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證明給你看，你錯了。”
“你死的方式是如此愚蠢。”
“你才是個空有身份和修為的仙品廢物。”
站在墳前，第五翎羽回敬了第五茂曾經罵他的話。
第五茂隕落，其弟第五盛繼仙品族長位。
而第五翎羽自此性情大變，開始遊戲人間。
第五盛遵從兄長遺言，幫第五翎羽處理掩蓋了他曾經“殺虐族人”的事。
第五翎羽並沒有任何感激之言，又過一年，他自請去南域西嶺。
第五盛準了。
秦如清看到這裡，以為幻境畫麵結束了，沒想到畫麵又開始流轉。
她直起身，聽見
一聲熟悉的鞭子脆響，伴隨著第五茂的聲音：
“孽障——！”
又回到一開始了。
所有的畫麵像放了倒帶一樣，開始重複。
第五翎羽像是沉浸在一個不停輪回的夢魘裡。
夢中重複的，都是他記憶中濃墨重彩的事。
隻可惜，他稍微有點不走運，他的濃墨重彩，全然都給他帶來了痛苦。
畫麵第三次重複時，秦如清打算離開這裡。
她看著第五翎羽道：
“我要走了。”
“在離開之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雖然你聽不到。”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做樂子人的時候是在偽裝？”
“你覺得你笑得很痛苦。”
“你暴虐殘忍的樣子才是真實的自己？”
“讓我這個標準樂子人來告訴你，不見得哦~”
秦如清的目光投向虛空，“我一開始，其實也不是現在的樣子。我在某個時間節點，決心轉變，於是變成了現在這樣。”
“過去是真的，現在也是真的。”
“背麵的是自己，正麵的，也是自己。”
秦如清重新扭回來看著第五翎羽：
“你爹還是見識少了。他還是不懂，人是個多複雜的生物。”
“我走了。”
因為離開，秦如清也不知道，幻境中哈哈大笑的第五翎羽忽然停下。
朝她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