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 周衍在景逸宸的世界裡消失了。
雙方沒有過多的交流,都是s市的大忙人, 關係又比較尷尬,誰也不會表現的有多主動。周衍一直沒有回複景逸宸發送的微信消息,對於景逸宸的安排最終也沒給出是否滿意的答案。
這天,醫院忙完以後,邵磊開車送景逸宸去參加生日宴。
父親在世的好友,姓劉,也是一名權威大夫,今天過六十壽, 正是鄒院士先前介紹的父親好友。
壽宴相對來說很低調,隻擺了兩桌,邀請的都是關係較好的朋友和近親。
不可避免的,在這場生日宴中,景逸宸見到了劉爍本人。
跟長輩們打招呼時,景逸宸就能感覺到這間屋子裡, 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在撮合他和劉爍。
所有人都在誇讚他們年輕有為, 長相俊美,還說他們有夫妻相, 性格也互補。
這話說的劉爍紅了臉, 略感羞澀, 更多的是窘迫, 對著長輩們連連擺手:“我怎麼能跟景院長比呢,景院長是為醫學做出貢獻的人,是我的偶像。”
劉爍一邊說一邊觀察景逸宸的神色, 對方表情平靜, 仿佛置身事外。
“劉爍也很好啊, 上學是學霸,現在也是一名好大夫,長的也好。”其中一位長輩樂融融地誇讚,還扯了扯旁邊鄒院士的衣角,低聲說,“對吧,鄒院士,劉爍這孩子多好啊,跟逸宸很般配。”
鄒院士禮貌性地輕點頭,笑笑不語。
不可否認,劉爍的長相確實出挑,放在人群裡屬於很拔尖的那一類,隻可惜站在他旁邊的人是景逸宸,不管是氣質還是長相都被比下去了一大截,好在他親和力極強,身上有一股溫和氣質,很容易讓人卸下防備,尤其是笑起來的樣子。
“劉爍,有空約景院長喝杯茶,多走動走動,多跟景院長學習。”劉家長輩不肯放過兩個年輕人,使勁朝劉爍使眼色,還小聲囑咐,“你得主動,主動一點,這可是景逸宸。”
劉爍又害羞又尷尬,眼神都不敢往景逸宸身上落,隻能紅著臉點頭:“我,我明白。”
耳邊都是閒聊的聲音,景逸宸臉上未見一絲不耐和倦意,他始終坐在單人沙發上,姿勢都沒怎麼變過,安安靜靜聽著醫學前輩們討論有關他的終身大事。
遊刃有餘的處事風格,好像對這種場麵已經司空見慣了。
片刻,兜裡的手機及時響起。
他對長輩們說聲抱歉,隨後站起身逃離此地,找個沒人的地方接電話。
他站在寬闊的陽台,吹著微風,望著外麵的優美風景,手機懸在耳邊,神色淡淡地聽著通話內容。
打電話的人是許鶴生,告訴他下周回國,比原計劃提前半個月。
景逸宸說:“正巧,有私事找你。”
私事?
許鶴生聽出言外之意,好奇道:“什麼事,哪方麵的?”
景逸宸斂眸:“回來當麵聊。”
許鶴生痛快應道:“好。”
結束通話,景逸宸低頭盯著手機頁麵看兩眼,麵容不變,內心卻有點小波動。
周衍一直沒有回複他,對於他這種做事有規劃的人來講,像是在心裡打了結,一天解不開就總能想起。
耳邊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意識到有人靠近,景逸宸收好手機轉頭看去,隻見劉爍手裡端著兩杯綠茶走過來。
對方笑笑,將其中一杯遞給他:“景院長,喝茶。”
“謝謝。”景逸宸道謝,接過來放在手中。
劉爍是肉眼可見的緊張,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攥緊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兩口,然後開始沒話找話:“這茶真不錯,年初新茶。”
景逸宸聞言輕抿了一口,點頭:“很好。”
“景院長,最近忙嗎?”劉爍想抓住這個機會能與景逸宸多溝通,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挑起一些簡單的話題。
“忙,”景逸宸利落回道,“劉醫生也很忙吧,東岩最近組織醫學交流會,我聽說請了c市的胡院士作為主講醫生,東岩醫院的同事很幸運。”
劉爍眼睛一亮,語氣放鬆許多:“對,胡院士來了,如果有幸能請到景院長,那就更好了。”
有了共同話題,氣氛霎時輕鬆許多,劉爍不再那麼拘謹,甚至從側麵開始打量起來眼前的男人。
景逸宸在說話時,總能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不光是聲色好聽,言行舉止間散發出來的那股沉穩和自信也是無人能及。
夕陽西下,男人被落日餘暉籠罩,麵容熏染得柔和些許,他上身隻穿了一件白色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兩顆,袖口往上卷,款式普通又常見,但穿在他身上就是莫名的好看貴氣。
長得帥工作能力強,景逸宸的優秀,是有目共睹的。
盯著瞧兩眼,劉爍喉結一滾,心裡開始打鼓。
“我在西班牙遇見一名眼科醫生,他告訴我,身體的每一個器官都非常重要,眼為視覺器官,在他的世界裡,眼球好像要比心臟更能引起他的注意力,我們利用一天的時間熟悉彼此,暢聊醫學,他讓我知道這個世界存在的知識是無窮無儘,接觸的人越多,越覺得自己學識淺薄,我要向你們學習。”
聲線平穩地說完這段話,景逸宸轉頭,發現劉爍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神帶有難以忽視的情愫。
他扶了扶眼鏡,淡然的聲音再次響起:“劉醫生,怎麼了?”
“啊?”劉爍回神,產生了情緒波動,“不不不,景院長,是我應該向您學習才對。”
“劉醫生過謙了,你很優秀。”景逸宸化身一個沒有感情的誇獎機,說話時長睫扇動,唇形很漂亮,微微抿著,卻讓人想把它撬開。
劉爍沒忍住,懷著期待的心情提議道:“景院長,什麼時候有時間,我請您喝咖啡。”
景逸宸沒帶猶豫的,直接拒絕:“謝謝劉醫生的好意,最近很忙,空不出來多餘的時間喝咖啡。”
被無情拒絕,劉爍的眼睛忽然失去了神采,但沒有因此放棄,善解人意道:“好,我等景院長,您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再約您。”
景逸宸沒再說什麼,放下茶杯回正廳,正巧到了吃飯時間,長輩們已經相繼落座。
這場低調的生日宴進行到晚上九點才結束,一切照舊,邵磊開車先送鄒院士回住處。
回去的路上,車廂內很安靜,隻有淺淺的呼吸聲,還有景逸宸翻看文件紙張發出來的摩挲聲。
鄒院士坐在他旁邊,盯著他的側臉瞧幾眼,猶豫再三,還是問出口了:“逸宸,你今天見到劉爍了,感覺怎麼樣?”
景逸宸合上文件,有禮貌地與母親對視:“您指的是哪方麵?”
鄒院士柔聲說:“第一印象。”
回憶了一下,景逸宸如實說:“挺好。”
聞言,鄒院士很開心,眉宇間都是喜色:“聊的怎麼樣?”
景逸宸眸光平淡,看不出喜怒:“我們之間,好像隻能圍繞著醫院的話題,他是一名優秀的眼科大夫。”
鄒院士露出欣慰的笑容,趁機勸說:“我覺得你們性格很合適,都是醫生,在一起有共同話題。”
說完,鄒院士掃了一眼駕駛位,找認同:“我說的對吧,小磊?”
猝不及防被點名,邵磊臉上立刻綻放出一個笑容,應道:“對,鄒院士說的對。”
與此同時,他從車室內鏡看到了景逸宸,正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不免嚇了一跳,及時閉嘴,不敢多發表意見。
景逸宸收回視線,垂目打量手中的文件,輕聲說:“暫時沒有規劃。”
鄒院士笑了,難得調侃:“談戀愛哪有規劃的,要看緣分,許多事都是意料之外,尤其是感情的事,可遇不可求。”
聞言,景逸宸眸子微閃,腦海裡莫名閃過周衍那張讓人過目不忘的俊臉。
母親的話不無道理,許多事並不是按照計劃進行,人生中有很多個意料之外,就像他和周衍的一夜情,還有尚未出世的孩子。
時光倒退到三個月前,如果有人告訴他要當爸爸了,他可能會介紹一位精神科的醫生給那位認識。
閒聊間,車子已經駛入鄒院士入住的小區。
景逸宸照舊親自送母親上樓,離開之際,鄒院士拉著他的手,笑得溫柔:“逸宸,婚姻方麵你不需要有壓力,作為你的母親,我隻是擔心你會錯過一個好人。”
景逸宸回握母親的手,淡然地點了點頭:“我明白,謝謝您。”
鄒院士的手突然有些發顫,她趕忙縮回,笑著說句:“老毛病又犯了。”
“您沒有按時用藥嗎?”景逸宸盯著母親的手瞧,難掩關心。
鄒院士笑容變得無奈:“當然有按時吃藥,我自己是醫生,你不用擔心。”
丈夫突然離世以後,鄒院士身體大不如從前,中腦黑質多巴胺能神經變性,誘發手抖、震顫,這也是她為什麼剛到退休年齡便從醫院離職的原因,因為手抖,她再也沒辦法拿起手術刀。
第二天早上,景逸宸來到醫院,換好衣服後,一個人在辦公室整理開會資料,為下午的臉部神經手術做準備。
今天的主要任務,是幫助麵癱女孩恢複笑容。
桌麵上放置的手機突然連續響兩聲。
他將資料規整好放在一旁,拿起手機點開屏幕,看到內容時,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周衍和陸知燃這對新婚夫夫,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給他發了微信。
一個告訴他回s市了,出差歸來,想要見他,想約他一起去住院部看望陸知憶。
另一個告訴他,周二有時間,約地方見一麵,聊聊有關何斯體質和寶寶的事情。
周衍的信息簡練霸道,就好像上司通知下屬一般,不容人拒絕。
景逸宸的手指緩緩滑動屏幕,腦子裡突然幻想出一副詭異的畫麵。
這個時間段,陸知燃和周衍會不會坐在一張桌子上吃早餐,兩人麵對麵拿著手機,同時給一個人發微信。
景逸宸鴉羽般的睫毛緩慢地扇動兩下,隻覺情況越來越複雜。
未等他回複,就在這個時候,手機微信提示音又響了一聲。
這次是劉爍發來的消息,跟他說早上好,問他有沒有吃早餐,中午正巧來一零三附近,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景逸宸看著幾個對話框,若有所思了一陣,決定先回複劉爍:
【謝謝劉醫生的心意,我現在處於三角戀的水深火熱之中,可能沒辦法回應你。】
接著,景逸宸看到劉醫生的備注與正在輸入中反複橫跳,劉爍糾結了將近五分鐘,才回了一條:
【好的景院長,祝您早日脫離苦海。】
“嗡”的一聲。
手機又振動了一下,景逸宸滑掉劉醫生的對話框,見到是周衍發來的一條微信消息,乾練又霸道的幾個字:【看見回複。】
還真就是把他當下屬了。
景逸宸眸色淡淡,大腦組織語言,動手打字回複:【周先生,地點。】
周衍秒回:【望江樓,具體時間再通知你。】
景逸宸回了一個“好”字。
停頓半晌,沒忍住走問:【最近幾天的狀態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周衍隔了幾分鐘才回複,仍舊是那個熟悉的表情包。一個小人叉著腰,一臉嫌棄又傲嬌,頭頂飄著“雨女無瓜”四個字。
又在撒嬌嗎?
景逸宸這樣猜想,總覺得這個詞語用在周衍身上很違和。
他斂眸,打字回道:【還是有關係的,我想確定一下周先生的身體狀況。】
等了五分鐘,這條微信消息猶如石沉大海,周衍沒再回複。
景逸宸隻好作罷,收了手機,拿起辦公桌上的病例單,抬腳往手術室的方向走。
上午九點,一切準備就緒。
根據麵癱女孩的體質,選擇全麻,麻醉醫生注射麻醉藥物之後,開始局部消毒。
因為手術野周邊需要消毒,女孩脫掉了衣服和褲子,全身赤裸,躺在床上有些緊張,還好為她貼電極檢測心率的人是小萱,減少了她的尷尬。
慢慢地她被藥物侵襲全身,肢體發麻沒有了感覺,睡蟲也悄悄爬了出來。
她費力地睜眼,身邊圍繞著好幾個醫護人員,但她的視線一眼就定格在隻離她有兩米遠的一個男人身上,這人一露麵,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男人身形頎長,即便穿著藍色手術服也很難遮掩身上散發出來的獨特氣質。
景逸宸剛進入手術室沒多久,清洗完雙手,換上無菌手術衣,正在與邵磊和護士溝通術前注意問題,確保手術用品的物品種類數目。
轉頭間,他不經意與女孩對視。
他緩步走到床邊,微俯身,看著女孩的眼睛,說:“感覺怎麼樣?”
女孩身上沒穿衣服,上麵隻蓋著一塊無菌巾,原本很害羞,景逸宸一靠近後,羞意減了大半,更多的是期待與本能的不安。
她眼睛裡蘊著緊張,臉部無知覺地張嘴,一不小心口水都流了出來:“醫生,我沒感覺。”
景逸宸夾起一塊醫用棉簽幫她擦口水,聲音很淡:“不要緊張,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女孩麵無表情,但眼底的忐忑褪去了些:“嗯。”
“院長,手套。”
一個洗手護士站在景逸宸身側出聲提醒。
景逸宸轉過身,抬起雙手讓護士幫忙戴手套。
安撫完患者,手術室的燈亮起,所有醫護人員徹徹底底融入到當下的環境中。小萱和邵磊作為持刀醫生的助手,緊跟在景逸宸的身邊,屏住呼吸,不敢多言多語。
麵癱女孩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身上蓋著綠色輔巾,隻露出開刀部位,手術床被升高,女孩的頭部放置在一個三針顱骨夾中,正巧停在景逸宸的小腹上方。
他站得筆直,微低頭,一雙眼眸通過顯微鏡專注開刀部位,右手持刀,左手拇指和食指分開固定切口上下端,做皮膚切口。
很快,他出聲:“組織剪。”
身旁的邵磊拿起剪刀遞過去,順嘴說了句:“應該提前上個廁所的。”
遭到小萱一記白眼。
景逸宸目不斜視,手中認真操作,有條不紊地說:“沒穿紙尿褲嗎?”
“好像是穿了。”具體穿沒穿,邵磊忙碌到失憶。他不動聲色地夾了夾腿,呼出一口氣,確定道,“穿了。”
“你快閉嘴吧。”小萱不想聽到他說話。
景逸宸眸子微閃,聲音沉穩:“血管鉗。”
邵磊急忙遞上。
“回國之後,我布置給你的作業,你到現在也沒有完成,”景院長緩緩道來,語氣不輕不重,這話是對邵磊說的,“我讓你協助小萱複習在西班牙醫學交流會上所學到的內容,你好像也忘記了。”
小萱給邵磊遞了一個眼神,示意你來解釋。
邵磊的聲音明顯低了很多,透著滿滿的虛心聽教:“院長,任務已經完成了,明天早上會把文件傳到你的郵箱。”
心裡正想著今晚不用睡覺了,通宵處理上司布置的作業,哪知景逸宸淡淡來了句:“下班之前。”
“”邵磊的臉扭曲了一下,“好的。”
女孩子總是容易受到關愛,每次倆人偷懶或者是工作中出現失誤,挨罰的那個人永遠是邵磊。
即便如此,小萱心理上並不比邵磊輕鬆,反而壓力更大,出於愧疚和羞恥心,她要比邵磊更能記住教訓。
景逸宸說話的聲音平和無情緒,偏偏就用這種不怒自威的口吻,三言兩語就讓身邊的醫護人員迅速進入到緊張的手術氛圍中,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閒話。
這場臉部神經手術進行了六個小時才結束,一行人從手術室出來時都已經汗流浹背。小萱和邵磊還要做善後工作,倆人一東一西各司其職,很快不見了人影。
景逸宸脫掉手術衣,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臂,手術室實在是太熱了。他步履從容地走回辦公室,抽空洗了澡,換回白大褂,斂起桌上的資料準備再去看一眼剛剛做完手術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