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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蝗啊 68817 字 3個月前

五十一

新鮮的血液從劍尖滴落, 席薑看著宋戎沒有動。她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時有些迷茫。

陳知從馬上下來,走到席薑旁邊, 抽出劍在宋戎身上補了一劍。這一劍好像驚醒了?席薑, 她甩掉劍身上的殘血,利落入鞘。

陳知過來拉起她的手欲把她帶離這裡,席薑這時已從過往的回憶中回到現實,她本不用陳知來引, 但她想?了?想?,任由他拉著她往回走。

期間她看了三哥一眼, 一切儘在不言中。

宋戎已死, 老?虎倒下了?, 可以專心對付身?邊的這匹狼了?。

以前的席薑可能會?怕家?人察覺出她與陳知之間變味的感情, 但現在沒什麼可怕的, 於她來說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騙陳知的把戲。

若陳知的用意是?要把對她的情意公開到明麵上來, 倒是?有利於她後麵的操作。

所以,她沒有躲開, 當著三哥與眾人的麵,任陳知做出曖昧舉動。

宋家?軍也?隨著宋戎之死全?軍覆滅,算起來還活著的隻有胡行魯以及趙夫人了?。

隨後有人來報,趙夫人自縊於良堤,她的侍婢一名叫做吳阿琴的, 懇請將兩位舊主?下葬安埋。

席薑一時沉默,吳典侍在這個時候就已跟在了?趙夫人身?邊, 她確實一直忠心。

上一世,宋戎與太後最後鬨到母不慈兒忤逆的地?步, 這一世竟是?慈母追隨愛兒而去。真是?一個路口走岔,人生千變萬幻,世事難測。

席薑點了?點頭?,允了?。

在她把劍捅進宋戎胸膛時,她就把這個人以及那段過往全?部拋掉了?,人已經?死了?,她不想?再聽到與之有關的事。

晚些時候,席薑的三哥找了?過來。

席薑知道終有這一場談話,她請三哥進來,並不先開口。

席奧隻覺若是?大哥也?在就好了?,有些話真有些難以啟齒。

“你,與二哥是?怎麼回事?”想?了?想?,還是?直接問的好。

席薑把她在心裡過了?好幾遍的話說了?出來:“二哥,他很有魅力,任何事隻要有他在,我就會?覺得安心,”

“你你你,他,”席奧的好口才在這時也?不好用了?。

“我們並沒有越矩行為,在山澗裡也?沒有,發乎情止乎禮義。”若沒有發現陳知的秘密,這些都是?席薑的真心話。

席奧看著妹妹沉默良久,雖他與大哥感覺到了?什麼,但他一直拒絕去細想?此事。

這會?兒,得到了?席薑明確的說法,席奧眼珠都在快速地?轉動,最後他歎了?一口長氣:“也?沒什麼,二哥並不真是?席家?人,隻是?大家?還不能適應。”

這個事一想?通,席奧又想?到,父親一直以來都在為席薑的婚事操心,因?母親早逝,這些事隻能父親還有他們這些哥哥商量著來。

但因?種種原因?,一直拖到現在,還是?毫無頭?緒。

雖說有隨時打?戰局勢不穩在前,但連席銘都說了?親,席薑還沒有著落,這也?成了?席父與席家?兒郎心中惦記的一件大事。

這樣一想?,二哥不失是?個不錯的選擇,知根知底,囡囡還不用遠嫁……也?挺好。

席奧又道:“回頭?你與二哥自己去與父親還有大哥說,我會?從旁輔助勸解。”

席薑點點頭?,倒沒想?到三哥這麼痛快就揭了?過去。

席薑忽然意識到,雖她並沒有感受到來自出嫁的壓力,但在家?人心中,她是?一定要嫁的。

以灤河為界,北方局勢塵埃落定,甲上甲下,良堤四造,以及之前被宋戎收到手中,編入良堤的各個小鄉小鎮皆落入席家?手中。

席薑正好借此機會?,留在四造一段時間,把現在的北方按照朝廷的模式運轉起來,越正規越利於管理。

席奧一早帶著大部隊回去了?,藕甸那裡還要防著崔瀚,他們要在宋戎被滅掉的消息傳出去之前趕回去。

而陳知留了?下來,陪著席薑,陪著幫著她,做她想?要做的事情。這期間,陳知麵對席薑下發的典卷,陷入了?沉思。

他心中既感驕傲,又覺驚駭,她一個小女子怎麼懂得這樣多,典卷上所書,條條件件都合當前實情,操作性極強且規範。

最終陳知合上典卷,席家?怎麼就出了?一個席薑?害他心不堅。

武修涵有好幾次路過席薑辦公的廊前窗台,每一次都會?看到陳知的身?影。

駐足觀看,二人各坐一桌,皆在低頭?書寫,時不時還會?交流。武修涵不得不承認,這一幕當真和諧又養眼。

若不知內情,誰不歎一句情意綿綿,郎才女貌。

以前武修涵不願見此,看了?心裡會?不舒服。席薑上一世選了?宋戎,這一世選了?陳知,都沒有他的份,他不甘,控製不住地?嫉妒。

但現在……注定的悲劇,他隻要看戲就好。

這日,杜義來報事,難得陳知不在,說完正事,席薑叫住他:“待回到藕甸,就把你與武安惠的婚事辦了?。”

杜義:“是?。”

說完等著示下,席薑抽出卷宗看了?眼,她道:“我親自過去。”

杜義一楞,但馬上跟上。

席薑來到軍營,她帶的八千士全?部駐隊在城西,席薑來到丙字排屋。

一進去就見,因?傷沒有出練的一個傷員似在拆帶換藥,他行動不變,可能是?不想?麻煩彆人,正怵著木樁想?要自己綁腿。

可他一個站不穩,被正好邁步進來的席薑看到,一把扶住他,對方一見是?侍令長,趕忙要行禮。

“不用,你坐下。”聽到外麵有動靜,所有沒去出練的傷員陸續走了?出來。

出來見到讓他們震驚的一幕,侍令長正在給六兒綁腿,六兒就是?被席薑剛才扶住的傷員。

看得出來,侍令長做得很認真,且她真會?,一點都不嫌棄六兒的傷口,和還不能清洗的臟腿。

大家?互相看看,都是?一臉不可置信。席薑身?後本要替她做此事的杜義,默默地?放下了?手。

他在主?上身?上感受到的,上位者對下的不一樣,此時在軍營各人心中彌漫開來。哪怕杜義心裡隱隱知道,席薑這麼做是?有目的的,但那又如何,她能關注屬下,最底層的士兵,就已高過很多人。

席薑的確是?有意為之,她看了?杜義呈報,上麵提到傷員問題。想?到之前,受陳知與章洋的啟發,她不能隻在戰略戰術上下工夫,在維護下屬自己的兵上麵,也?要多儘些心。

她怕,怕陳知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對席家?軍已經?進行了?拉攏,所以,她才會?把他的兩千人要過來,儘量讓陳知能接觸及掌控的兵士,都是?他的人。

她是?有收買人心之意,但眼下關注兵士的生活待遇,以及她現在在給傷員綁腿的那份認真,還有不怕臟,沒有上下尊卑的態度,全?都做不得假。

不帶一點兒作秀與馬虎的把傷員的傷腿重新綁好,席薑又看望了?其他傷員。

看到什麼樣的傷她都不扭捏,反倒弄得一幫糙漢子掛不住臉,臉皮兒但凡薄一點的,全?程大紅臉。

第二日,整個軍營都知道了?席薑來過的事,他們談論這位侍令長。

他們說她體恤下屬,沒有尊位者的高高在上,他們還說,每次戰鬥她都有上場,是?女中豪傑。

也?不知是?誰問了?一句:“聽說侍令長以前也?是?嬌嬌小姐,長得很漂亮?”

雖在戰場上見過席薑,但大部分時候,她都身?著鎧甲,加上離得遠,有很多下層兵士並沒近瞧過她的容顏。

但她昨天來到了?丙字排屋,看望的正是?下層兵,這些人都異口同?聲肯定道:“那可不止是?漂亮,簡直像仙女下凡。”

最後,一場以上將品質談起的閒聊,終結於她的美貌。

但沒有人覺得她是?花瓶,連這個想?法都沒有,隻是?在感慨,侍令長既善良又能打?,還漂亮。

其中有些一開始不太高興被分開五營的兵士,開始感到慶幸,甚至覺得驕傲。

這天稍晚些時候,席薑的桌子上多了?一盞燈,她驚覺抬頭?,見是?陳知。

“你怎麼來了??”她問。

“下次不要這樣看東西,傷眼睛。”

席薑點頭?,放下筆。聽陳知問道:“你昨日去兵營了??”

她問怎麼了?,陳知笑?著道:“沒怎麼挺好的,五營的兵士經?此一事,無戰之時也?都精神抖擻,戰力十足,今日的練兵,我的二營輸了?呢。”

說起二營,這次作戰席薑暗中特意觀察過,不知章洋以前是?做什麼的,但他好厲害。

論凶猛無畏有些像顏繁,忠心堅毅有阿抬那勁,不止,席薑在章洋身?上還看到了?孟桐的影子。

宋戎這一世死得早,還沒有來及封他的左右將軍,但就算是?顏繁與阿抬名為將軍,也?不能與大閏建成後的將軍相比,這時候自封將軍的大多有種草台班子的感覺。

但章洋就沒有給她這種感覺,能在席薑心中留下印跡的乾將們的長處,章洋都有。而且僅一場戰爭,就顯現得淋漓儘致。

席薑相信他還特意有所收斂,但武人的性格,在戰場上不講究藏著掖著,被席薑終是?看出了?點什麼。

收回心神,席薑道:“那算不算我贏了?你?”

陳知看著她:“算。”

不知為何,二人皆想?起了?那次他們就是?在此,在四造的練武場上比試的一幕。

席薑問陳知:“要不要再比一場?”

陳知:“不要。陪你出去走走吧,低頭?看了?一天了?。”

席薑本想?借著比試的機會?,發泄一下近期在陳知麵前裝相演戲的憋屈,但他隻是?含笑?地?看著她,溫柔地?提出要與她一起出去走走。

正常情況下,剛在三哥麵前過完明路的有情人,這個時候是?沒有拒絕的理由的,所以席薑隨他去了?。

席薑再一次深刻體會?到,陳知這些年在她席家?過的是?什麼日子,討好父親,甚至被收為義子,再然後討好全?家?人、所有人……

他一直以來過的每一日都比她更?憋屈。為了?最終目的,他能做到這種地?步,那麼她也?能。

二人沒有騎馬,在城中溜逛,再過幾日,整個城鎮就要施行宵禁,這也?是?席薑在典卷中提出的其中一條治北之法。

看著滿街道的星點燈光,甚是?好看,四造正是?不冷不熱的季節,若伴在身?旁的不是?要提防的狡猾豺狼,倒是?個愜意的夜晚。

第52章

席薑有心事, 走著走著就與陳知錯開了身,稍前他一些?。

陳知看著席薑的側身側臉,燈火映在她臉上, 忽明忽暗。

他幾乎沒在夜晚與她上過街, 在這幅暗光細火,朦朧夜色的掩蓋下,陳知的目光有些?纏綿癡迷。

看著看著,他忽然上前幾步超過?了席薑, 拉起袖擺讓她牽著:“夜暗路輕,小心腳下。”

大衛沒了, 大衛的遺風遺俗還在, 對女?子?的教諭規束並不嚴格。女?子?可隨意上街, 奔放一些?的夫妻, 在街上牽手的都有。

但他們不是夫妻, 連婚約都沒有。愛意濃溢時,想與有情人靠近、觸碰, 人之常情。

禮教不崩,人矩不壞, 尚要?克欲謹禮。所以,情不自禁的陳知,以人多夜暗為由,讓席薑牽著他的袖角。

被牽住的右臂,每一次擺動都能感受到來自席薑手上力量的牽製, 哪怕二人這間沒有什麼實質的接觸,陳知心裡都熱熱的, 癢癢的。

他不知道,此時席薑的心境與他截然不同。就在陳知給她點那?盞燈之前, 她收到了來自西圍的消息。

關寧的密報證實了席薑與武修涵的猜想,原先隱身在孟桐身邊的另一部分陳家軍在西圍現身了。

令人想不到的是,在西圍彙合的陳家軍,並不止從?藕甸過?去的這一支,還有其他三?四股勢力。

這些?人自命西圍軍,統帥名?魯迎,正是從?孟桐手下跑出去的魯迎。武修涵說過?,章洋與魯迎是陳知的左膀右臂,大尊朝的武威將?軍與一品造禦史。

關寧還沒有弄清楚,其他的勢力具體來自於哪裡,共有多少人,但西圍被這些?彙流歸一的勢力轄製了。

關寧在信中最?後寫到,他們就算現在想從?西圍出來都不可能了,西圍已翻天換地。夜間宵禁極嚴,白日裡,就連從?城東去到城西都需要?通牒。

席薑看完密信,心下暗沉,陳知不僅留有後手,他的勢力比他們猜想的還要?大。他這是布局了多少年,他到底是誰?哪裡來的這些?強兵良將??

若說關寧來消息之前,席薑還存著最?後一份希望,陳知隻是私心重了一些?,想要?借席家的殼保護自己,西圍的消息一來,這份希望被打得粉碎。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牽著陳知袖擺的手,這多像席家的處境,不知不覺間被他牽著走,走向未知的危險。

席薑絕不允許上一世的事情重演,她看著陳知的背影,他似是有感,回?了頭。

他好像很高興,對著她笑,笑得很好看。這是個高大俊朗的男人,很有魅力,席薑並不否認,她曾動了心。

他們認識了十幾年,雖與他不比彆的哥哥親厚,但在席薑心裡,他始終是親人。再後來,不知不覺間這份感情變了,她不再拿他當哥哥,而是以看男人的眼光來看他。

不論哪種感情,都是真實存在過?的,十幾年啊,十幾年。

殺心既起,一切枉然。

席薑忽然也笑了,看似在回?應陳知,實則是她在心裡做著最?後的道彆。

陳知不像宋戎,隻想把他從?腦海中剔除,連根拔起。陳知還沒有做過?實質傷害席家的事,他與她有著特殊的感情經曆與牽絆。所以,席薑願意製造這份最?後溫馨相處的時光,願把它留在回?憶裡。

這樣?的決定與心態下,席薑緊了緊牽握袖角的手,她道:“我們去那?裡看看。”

那?是龍拱橋,是整個四造城中最?長最?高的一座橋,橋的兩邊皆有攤販在賣東西,十分熱鬨。

這樣?的熱鬨這樣?的人,隨著馬上要?施行的宵禁和她的殺心,都不會再有。

席薑自重生以來,小女?孩的東西早已與她絕緣,但此刻,她抱著最?後一次放縱的心態,全?心投入到這場夜間遊玩上。

看著這些?攤販賣的小玩意,上一世的少時記憶被打開?,那?時,她也是喜歡這些?的。

陳知看她走走停停,每一個攤位都要?駐足觀賞,哪一個她看得時間久了一些?,他都立時不問價錢,在後麵隨手拋下足夠的銅板,直接把東西拿在手中。

待走過?整個龍拱橋,席薑與他說著剛才哪個東西是她小時候見過?、玩過?的,陳知就會從?袖中變戲法一樣?地變出來。

他喜歡她的,她知道,宋戎也喜歡。她不敢也不能賭。

但眼下這份心意,她收下了。接過?陳知買的小玩意,席薑滿載而歸。

陳知看著走在前麵,一邊舉著翻花,一邊步履輕快的席薑,還有她時不時地回?眸一笑,那?些?過?往的怨恨悲憤離他都好似遠了一些?。

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早就認命了,席家很幸運,因為這一個女?兒,他可以既往不咎放過?他們。

這天夜裡,陳知明明是滿心歡喜入睡的,但做的夢卻截然相反。

父親母親流了滿地的血為開?局,而後是兄長在叫他:“二郎醒醒,有人來了。”

陳知被兄長叫醒,還不忘趕緊去看妹妹,還好,她沒有醒。

陳術把陳可放到陳知的背上,並用?布袋纏好。然後他小聲道:“我去外麵看看,若我不歸,你待在這裡不要?動。記住,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不要?丟下妹妹,日後若是有了出息,不要?忘了給爹娘報仇。”

這是兄長留給陳知的最?後一句話。

陳知緊張地聽著等著,忽然外麵有了動靜,像是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連帶著一聲痛苦的悶哼。

這是一座廢棄的破廟,落色的佛像坐於缺瓣的蓮台上,閉著眼睛不見人間。而祂的肚中,容著兩個剛剛失了雙親的孩子?。

陳知聽了出來,那?是哥哥。他半跪在佛像中,什麼都看不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到了後背陳可的身上,不知是在安撫她還是自己。

“就你一個?”一陣翻找的聲音過?後,有人出聲問道。

“都尉大人,這是陳家的長子?,那?個小子?不過?才六七歲。”

被稱為都尉的大人道:“哦?這就是那?個名?震都城的神童。還是陳安過?來看看吧,可彆認錯了。”

陳知的心一緊,連呼吸都要?沒了,他聽到哥哥說:“是我,陳術。我要?見皇上,我要?見舅舅。”

都尉大人笑了:“真是讀書把腦子?都讀傻了,你以為是誰派我來的。你陳家密謀謀反,罪誅九族,沒有剮了你,你都要?感念聖恩。”

說完他忽然開?始下令:“陳安,你與這些?餘逆相熟,去周圍村子?裡找找,那?兩個小的是死是活都要?找到。”

陳安輕輕一個“是”字出口的同時,陳術怒道:“背主忘義,陳安!我陳家如何?對不起你,讓你做出這等卑下行徑?!”

陳安聲音還是輕輕的:“大郎君此言差矣,若論起來,奴是公主殿下的奴,並不是陳家的。”

陳術笑了,笑得淒切切:“公主又是誰,是我母,是陳家主母,她說過?凡是她的就都是陳家的,你們早已從?厲姓改姓了陳,是我陳家的家奴。如此混淆視聽,不過?是為了遮掩貪生怕死,趨利忘義的小人之心。”

陳安不語,那?名?都尉開?口道:“逆黨得而誅之,天下是皇上的,論起來,你、我、他,皆是陛下的家奴,就算陳安是你陳家的家奴,你這個舊主還能大過?陛下去。”

說完:“快去,辦你該辦的去,休在這裡與小兒廢口舌。”

陳安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朝著陳術跪了下來:“家主在上,至此一彆。”

陳術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發出,渾厚低沉:“滾!”、

陳安走後,都尉道:“小郎君,上路吧。”

話音剛落,陳知聽到抽劍的聲音,再然後,就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他的雙手並沒有離開?後背上的陳可,隻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時間像是靜止了一樣?,直到陳可睡醒吭哧的聲音傳來,陳知像是被潑了熱油一般,瘋狂地刨著兄長走時擋在佛像背後的稻草和泥。

這些?本就是佛像掉下來的填充物,被陳術重新塞了進來。陳知的指蓋翹了,指尖流了血,他不疼,他不知道,他也不在意。

終於他出了來,原來天已經亮了。

他看到了兄長,是從?衣服與身形認出來的,他們取走了他的頭。

陳知晚了一步,身後陳可大叫一聲。陳知慌手慌腳把陳可卸下來,摟她在懷中,不許她再看。

後來過?了好久,陳知才驚覺,陳可就是從?那?一刻起,再也沒有哭過?,也沒再找他要?過?爹娘。

陳知做的這個惡夢是“老?熟人”了,他大部分時候做到這裡就會醒來,這一次卻沒有,真是漫長的一夜。

夢境一轉,依然是逃亡路上,追兵發現了他們,奔逃的過?程中陳可從?他背上滾了下去,一路向山坡下滾去,他毫不猶豫地隨著她下去,但在這個過?程中他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滿目繁星,天黑了。

周圍都是怪聲,不知是獸還是鳥,他顧不得深夜野外的危險,借著月光滿處找陳可,但什麼都沒有找到。

他跪在地上,終於哭了出來,這是在爹娘、兄長死後,他第一次痛哭。

不知是不是這份悲慟太過?極致,一個孩童在深林中,竟沒有被野獸吃掉,他就這樣?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哭累了睡了過?去。

這一次再睜眼時,天已大亮。

再後來就是他在深林裡學會了生存,直到章洋魯迎還有馬鑫找到了他。

他們告訴他,不是所有人都是陳安那?樣?的卑劣小人,陳家的奴陳家的兵沒有全?軍覆滅,隻可惜一萬六千人的大營,全?被陳安領走了。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這個滿手滿身都是血漬的陳家的唯一後人,陳知無師自通,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他走到這些?人的中間,哪怕隻有七八歲的身量,但他還是直視前方仰起了頭,語氣?堅定:“陳家不絕,來日方長。”

嘩啦跪了一片,孩童陳知垂下眼看著他們,而今朝的陳知睜開?了眼,眼中的戾氣?可以殺人。

他起身走到桌案前,從?匣子?裡拿出那?方巾帕,它不再素白,角落繡有翠笛。

陳知一遍一遍地摸著這方刺繡,心緒漸漸平靜,戾氣?慢慢收斂。

第53章

陳知放下巾帕, 開始想到陳可及淼淼,這是他完全沒想到的意外?收獲。

當初陳安趁著大衛風雨飄搖,自顧不暇之際, 回歸祖姓回歸祖藉, 並在大衛亡了後,靠著一直由他掌控的本該是公主私兵的一萬六千士,迅速占領了潛北,成為了當地霸王。

陳知他們用了很多年查到了背主小人的下落, 他現在叫席兆駿窩在潛北。

這?時的陳知已?由六七歲的孩童變為少?年,模樣?上的變化已?令席兆駿認不出他來。於是陳知他們設計由他親自打入席家內部, 擇機行事, 或利用或報複皆是陳家軍的目的。

事情進行的比陳知想象的還順利, 席兆駿對小輩好像特彆愛護, 不光自己的孩子, 彆的小孩也是。

是以?,陳知不僅順利被救, 還因陳知刻意的表現被收為了義子。在查席家的時候,另一個意外?驚喜就是席亞的青梅竹馬田阿陳。

她就是陳可, 陳知的妹妹,她最終嫁給席亞,還生下了淼淼。

對於這?件事,陳知不願相信這?是席光駿良心發現,但顯然當初丟了的陳可是被席兆駿所救, 他不止救了,還找了一戶清白人家把陳可當親生的撫養長大, 最後還讓自己的兒子娶了她。

陳知記得出事前,席亞不隻見過陳可, 他還抱過她。席亞因是家奴之子又與兄長年齡相當,他一直是兄長的近侍。

雖是家奴,但兄長更多地是拿席亞當夥伴,當兄弟,從來沒有真的以?家奴待之。可這?樣?的仁主?,得到的是冷血的背叛,不得善終。

當年兄長帶陳可玩耍時,席亞常常安侍在旁邊,他對陳可是很熟悉的,有時兄長哄不好的,他倒是得心應手。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點?讓他們對陳可手下留情,見她又小不記事,就沒有取她性命。

席兆駿是怕了因果報應嗎,救落水的他,對陌生小孩釋放善意,回護陳可,這?些都是在贖罪嗎?

無論席兆駿是出於何種原因與心理,這?些都不足以?讓陳知放過他,放過席家,但現在情況不同了,或者說情況早就不同了。

陳知這?些年漸漸理解了席亞為什麼會娶陳可。

得到過小女?孩釋放的善意與信任,有那麼一瞬間希望她好,每投入一點?關注就會一直關注下去,隻要對她的管教?出手過一次,就不能再視而不見。

席亞因小時候關照過陳可,同時被陳可投放過大於哥哥的信任,所以?,他不能見她去死。

又因她在養家成長的過程中?,需要隨時關注,這?樣?一路下來,席亞投入的時間與心血最終變成了放不下的一份心。

青梅竹馬的情意就是這?樣?在生活中?一點?一滴彙成的,到你發現的時候,想再撤身為時晚矣。

陳知與席亞的情況有幾多相似,初到席家,席薑就向他釋放了單純的善意,真摯的感情,真拿他當親哥哥一樣?。恍惚之間,他甚至在想,如果陳可在他身邊,該就是這?樣?的吧。

一開始,隻是一點?點?關注落在了席薑身上,再後來越來越多。

陳知的經曆讓他對危機有很強的預感,他會把有可能阻礙大道的所有不確定掐滅在開始之初,所以?他用他的方法讓席薑遠離了他,可這?樣?做了以?後,他又開始怨怪席薑對他的冷漠疏遠。

那是一段很長時間的混亂與擰巴。

直到席薑看上宋戎,他真的有很長時間不再關注席薑,他以?為他把這?份不可說壓了下去。

但後來的事實是,反彈的威力比他想象的要猛烈,有東西從心、從身體裡迸出,勢不可擋。

最後就到了如今的地步,她終成大道上的不確定,而他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就這?樣?吧,一個席薑一個淼淼,一個愛人一個親人,他認了。

席薑終於忙完了典卷上的所有施項,留下配備的人員,回去了藕甸。

崔瀚這?時早已?得知了宋戎的結局,麵對北方權力集中?,落於一家之手的局麵,他也隻能先按兵不動。

此時在都城當政的是不被崔瀚這?些大衛舊臣認可的姚王,他是大衛的異姓王,幾場混戰最終是他占領了都城,但他隻是運氣比較好,雖被眾多人不服,但總要有個人來占著都城,不讓它亂了。

天時地利,姚王目前還算安穩地生活在都城。

是以?,現在的局麵就是,姚王坐鎮都城,崔瀚駐守灤城,在灤水之南,牢牢地擋在了都城前麵。

再往北就是席家軍,整個北方已?落入他手,而西邊的西圍,是新近崛起的一支力量,大家的認知裡,應該是孟桐的殘部結合當地周圍的散士而成。

隻有席薑知道,都不是。西圍軍中?沒有散士,都是訓練有素的正牌軍,是日後攻打皇宮拿下天下的陳家軍。

這?事除卻武修涵知道,她沒有聲張,哪怕是在議堂裡,父兄們議事議到西圍軍時,她全程緘默。

倒是陳知,因他手下章洋曾與西圍統帥魯迎相交甚密,被叫來議堂說事。

“相交甚密”,席薑在心裡冷笑?,上一世陳知手下的將軍與一品大員,當真是互相了解的很。

冷笑?的同時,席薑心裡還響起了警鈴,這?是要把章洋推到前麵來嗎,她的杜義可是連議堂的門都沒路過過。

章洋講了好多魯迎的事,以?及魯迎手下兵士的情況,這?些全被席奧記了下來,都是些關於西圍軍的寶貴資料。

相信崔瀚也一定很想知道這?些,但他隻能親自派人混去西圍,這?並不容易,西圍現在是鐵桶一個,治城製度極嚴,能混進去焉知不是陷阱,得到的消息真假難辨。

席薑借杜義與武安惠婚事的名?義,與武修涵多了很多交集,畢竟他倆人算是一個夫家一個娘家,杜義娶親的大部分錢財都是席薑添的。

這?日武安惠纏著席薑去幫她選首飾,這?樣?的事情最近有很多,但席薑對武安惠的態度是能不見就不見,推了她好幾次。

今日她同意了,因為武修涵也去,她有事情要與武修涵說。

武安惠在挑首飾,福桃比席薑上心,二?人現在紮在裡屋,對著一桌子首飾挑挑揀揀。

而外?屋窗台邊,席薑與武修涵麵對麵坐著,中?間的桌子上擺著店家奉上的香茶。這?方空間四周沒有隱藏的地方,又是臨河二?樓,很方便?密談。

“是章洋進議堂讓你沉不住氣了?”武修涵一針見血。

席薑看他一眼?,他又說:“彆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知道咱們現在是在一條船上,我?再搖擺船翻了,”

說著他看了裡屋一眼?:“第一個淹死的就是我?的妹夫與妹妹,不是嗎。”

“你彆急,這?事急不得,除非你要關門打狗。”

武修涵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若是沒有西圍軍,尚可一試。如今西有忽然降臨的蛟龍,南有虎視眈眈的崔瀚,她如何關門打狗。

就算她迫不得已?孤注一擲,陳知與章洋帶領下的陳家軍的戰鬥力,席薑剛剛見識過,再加上對方麵臨不戰則死的局麵,不知要損耗掉多少?席家軍。

都不用去翻看曆史,大衛一朝的大小戰役,以?少?勝多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隻手數不過來。

當然席家的四萬對六千,陳知沒有勝算,可她得做好這?場剿殺犧牲多少?席家軍的準備。

席薑沒有準備犧牲這?麼多的席家軍,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彆說現在不能做,就是大局已?定都不是上上策。

“那可不是狗,是豺狼虎豹,是要在臨死也要撕咬一口席家血肉的。”席薑淡淡道。

武修涵:“還有一法,你把陳知與西圍軍的關係告訴你父兄,設局請君入甕。”

席薑搖頭?,不說陳知是否在席家布有耳目,就算沒有,她沒有信心在說服家人的同時還不被陳知察覺,就光一個四哥恐怕就會壞事。

席薑了解自己的家人,她又不能把上一世這?樣?的鬼話?搬出來,要如何讓家人相信她都是難題,再加上陳知除了隱瞞西圍軍與章洋的人都是他的以?外?,他的計劃還未顯現,父兄怎麼可能就此下狠心殺了至親之人。

四哥就更不用說了,席薑都能想到,那個莽子會直接去質問陳知的。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還是如我?們之前所說的那樣?,要從長計議。”武修涵用茶水在桌子上寫了一個“等”字。

席薑看著這?個“等”字,既然現在不能創造時機,那就隻能等。

但,席薑道:“我?的人,從西圍送回了第二?封信,西圍一下子要養這?麼多的兵,錢糧是首先要解決的問題。依他看,西圍如此嚴苛地治城,是在為清洗做著打算,待他們認為洗乾淨了,就會再度開城。到時,你組上一支商隊,陳知與章洋不知的商隊,秘密前往西圍。”

武修涵點?頭?後,笑?了一下問:“這?個人是誰啊,現在你總可以?告訴我?了吧,否則我?的人到了那裡也不知要聯係誰。”

席薑:“你不用知道,到了自然會有人與他們聯係。”

這?時,武安惠快步走了出來,把一托盤的首飾把席薑手上一放,席薑本能地雙手接過,聽她道:“席姐姐先幫我?看看,哪幾個可以?留下來。”

說完,她又一陣風地回去了裡屋。

武修涵這?邊,親自給席薑倒上一杯茶,然後一隻手端起,遞到席薑嘴前,一隻手指著河上的行走的船隻:“不至於吧,我?們現在可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席薑的手被占著,桌子太小且放了茶具,她一時沒地方把托盤放下,一抬眼?,武修涵的茶杯已?遞到眼?前,他還在揶揄她。

席薑笑?笑?,就著他的手喝下了這?一口茶,武修涵的手明顯抖了,但他自認還算鎮定。是了,這?不是十七八歲臉皮薄的小姑娘,這?是當過皇後,死過又活過來的不尋常女?子。

這?輩子,他是不是都休想在席薑的臉上看到羞然之色了。

一段小插曲,臨河而坐的二?人都沒有注意到,剛才?過去的船隻,篷裡坐著的是陳知與章洋。

同樣?都在密謀,武修涵與席薑可以?借婚禮之由出現在大眾麵前,而陳知與章洋就隻能隱在船中?,謹慎如陳知,連劃船的都是他的人。

他們當然聽不到席薑與武修涵在說什麼,但二?人嘴角上掛著笑?,在兩兩對視,以?及最不能讓陳知接受的,席薑就著彆的男人的手喝下了一口茶。

五十四

章洋感覺到主上的異樣, 忽然住了嘴。

他打?眼去瞧,主上的目光一直盯著船篷外?,他小心地問:“主上, 是發現了什麼嗎?”

陳知沒有回答他, 隻是慢慢地將頭轉回篷內,他臉色看上去很不好?,陰沉暗鬱,殺氣隱現。

這一看就是岸上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 他的手摸上了他的刀:“主上,要我去解決嗎?”

陳知看向章洋, 有那麼一瞬, 他倒是真想要了武修涵的命。

眼中的殺氣忽起忽滅, 最終陳知問章洋:“都城武家你了解多少?”

章洋馬上反應過來:“是武修涵這個人有問題嗎?主上發現了什麼?”

陳知眼神?一厲:“棄了吧。”

章洋一怔, 找到這樣一個能在都城與各城之間?遊走的商隊並不容易, 況且武修涵已成功取得席家的信任,明明是一步埋得很好?的棋子, 怎麼說棄就棄了。”

章洋得問清楚了:“主上的意思是,”

陳知:“讓他回都城, 這裡不再需要他,至於商隊,讓他交出來,若他不肯,可見其心必異。”

章洋明白了, 武修涵一定是做了什麼引起了主上的懷疑,主上向來謹慎擅察, 直覺靈敏,章洋不再多問, 立時領命。

陳知又讓章洋附耳過來:“你再去幫我辦件事……”

章洋從一臉清明到滿麵疑惑,可他不是馬鑫,馬鑫是陳家家奴,本名陳福,他對這位主上掏心掏肺,有時難免走死道入死扣。

章洋不是家奴的身份,他是下屬是將領,是以他比馬鑫圓滑一些,會揣摩陳知的心思。

他不知此事為何會牽扯到席薑,但主上對他與馬鑫已明確表示過了,他認定了這個女子,他要為此放過席家,饒席兆駿一命,他意已決無?需再說。

馬鑫怎麼想他不知道,但於章洋來說,陳知是主上,主上怎麼說他就怎麼做。

他再次領命:“是,屬下明白。”

陳知下了船後,回去換了身衣服,就直奔正堂主屋,那是席兆駿住的地方。

席兆駿見陳知無?論臉色還是行做都是一副非常正式的樣子,他也麵色一整:“二郎有事?”

陳知一撩衣擺,跪了下來:“我有一事要向父親坦白相告。”

陳知在正堂主屋呆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裡麵傳來板子的聲?音,那是席家行家法所用的板子。

陳知是扶著牆出來的。馬鑫等在外?麵,已提前做好?準備,一頂轎子候在道上。陳知擺手,並不去坐,隻是停下來整了整蹭到牆麵的袖口,然後像無?事一樣朝自己的院子走去,除了步子邁得極慢,倒是看不出什麼。

席家住著的這個孟桐選的宅子並不大?,一點?兒?事馬上就在府上傳開了,席薑得知此事還是席銘跑來告訴她的。

“二哥為了你挨了家法,說是主屋外?牆上都是二哥的血手印呢。你不去看看嗎,這事該是你與二哥一塊去的,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去與父親說。”

席薑看向席銘,她要如?何讓四哥對陳知去魅?

這個家中,若說讓家人在她與二哥之間?做選擇,其他人席薑都有把握會選她,唯四哥,她不能確定。

她能確定的是,隻要陳知不做出損害席家的事,席銘就一定還會拿陳知當好?哥哥。

煩心事還真是不少,但眼前最擾動席薑心緒的是,陳知為什麼忽然去單獨見了父親?

誠然,如?三哥在四造時所說,她與陳知的事早晚要稟告父親,但她沒想到陳知竟是這樣的急,且沒有與她商量一下。

無?論從哪論起,席薑當然是要去探望陳知的,她去他的院子,正巧看到陳知走到院門?口。

席薑停下腳步,見他那走路的樣子就知是在忍痛,想來後背該是看不得了。

父親雖慈愛,但對哥哥們的管教並不鬆懈,除了她,哪一個都挨過家法,哪一個後背手臂上都有疤痕。

“二哥,”她輕輕叫了他一聲?。

陳知抬眼向遠望,見席薑站在廊下,他看了她一眼後,轉頭步入院門?,並對身後的馬鑫道:“關門?。”

待大?門?轟地一聲?關上,席薑才反應過來,她竟是被他那一眼定在原地好?久。

席薑從沒有見過陳知那樣的眼神?,就算是小時候他管教她時都沒有。

失望,怨忿、陰厲……

席薑心跳加快,一下子慌得很,不會是他發現了什麼吧?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樣沒辦法理性思考。

整個事情?在心裡過了一遍後,席薑清楚地認識到,同陳知一樣,她也沒有任何行動,並不存在被陳知發現的問題。

她不能心虛,不能自亂陣腳。席薑緩了緩,走上前敲了院門?。

開門?的是馬鑫,這個人就是席薑提防陳知在席家安插眼線的緣由。武修涵提到了他,說他是陳知的家奴。

他是如?何混進?席家的已無?從查起,如?今隻能按這標準,除去貼身的夠年頭的,剩下整府的奴婢都要防著。

“五姑娘,我們郎君身體不適,今日不見客。”馬鑫一開門?就把話直接說了。

從剛才陳知看到她卻不理她,還把門?關了可以看出,他是特意給她臉色看的,但席薑沒想到,他竟真讓她吃了閉門?羹。

既然讓奴婢這樣傳話了,她在此多呆無?用,席薑道:“那二哥好?好?養著吧,我明日再來。”

院門?在席薑身後關上,她回頭看了一眼,疑惑重重。明明上次見還好?好?的,為什麼私下去找了父親後就變成了這樣?

席薑去見了席兆駿,席兆駿告訴她,二郎家法已挨過,倒還有些擔當,席薑若是真心願意,從此他不會反對,但要陳知遷出族譜,不再認他做席家兒?郎。

這也沒什麼呀,都是能想到的父親知道後的反應。

席薑滿腹心事,席兆駿見了道:“還要為父怎樣,總不能不認你這個女兒?吧。隻不過是遷出族譜,私下該如?何還是如?何,這麼多年的感情?,哪是說斷就斷的。”

聽父親這樣說,席薑心事更重了,“這麼多年的感情?”,唉,席薑輕輕歎氣。

席兆駿見此,馬上又說:“至於板子,也沒多打?,擦些藥躺上三四日也就好?了,他有底子沒事的,你莫憂心。”

席薑走後,席兆駿心裡說不清什麼滋味,他囡囡的姻緣最後竟是落到了二郎手中。不過二郎剛才那番情?真意切的剖白,很是讓席兆駿動容,以他識人的經驗來看,二郎對囡囡極愛重極珍視。

他該是能放下心來了吧,日後去到下麵見到亡妻,也算有臉說女兒?被他養得很好?,嫁得也安穩,知根知底的夫婿。

陳知這裡,馬鑫一回來,他就問道:“人走了?”

馬鑫:“按您給的說辭,已經走了。”

陳知眉眼一沉,嗬,她可真沉得住氣。

明明是他不見人的,但席薑就這麼聽話地走了,陳知氣到把手中的藥瓶都扔了出去。

第二日,席薑又去了陳知那裡,依然是不見,這次席薑依然沒有多問,順從地走了。

馬鑫回去如?實回話,陳知的臉色是一日比一日難看。

連著三天,陳知的院門?都沒有對席薑敞開,福桃是一同跟著去的,如?今二郎君與姑娘的事經此一頓家法,全府都知道了。

福桃不忍見姑娘吃閉門?羹,以她在廚房的左右通達的本事,還真讓她打?聽出來些東西。

“她為什麼要與你說這些?”聽到福桃說打?聽到了一些陳知院裡的事情?後,席薑本能地先懷疑。

福桃:“那雨熹不能白吃我的糕點?,我問她,她自然說了。說是二郎君那日出門?泛舟回來換衣,人就不大?對勁,一向好?脾氣的主子發了好?大?的火。”

席薑麵色一緊:“泛舟?”

福桃:“嗯,二郎君的衣物用品都是她在管,衣服上有水漬還沾有河中才有的浮萍,若不是他掉河裡了,自然是去泛舟了。近日難得天睛,好?多的船在河上走呢。”

藕甸這個地方總是有霧,所以,睛天頗受稀罕,連著幾日放睛,確實有很多人出遊。

席薑再把前後日子一對,丫環雨熹所說的泛舟那日,正是她與武修涵在寶物閣二樓臨河窗邊談事那天。

她清楚地記得,當日河上是有船來著,武修涵還指著給她看呢。

若是如?此,她終於知道陳知為何對她是如?此態度,也明白了他為什麼不與她商量就去稟與了父親。

陳知是在宣告權力,對她的所有權。

隨著那日記憶的複原,可不就是武修涵遞過來茶水的時候,指了指河上的船。

那樣的距離,她倒是不擔心陳知會聽到什麼,再者若他聽見了她與武修涵所謀,自然不會急衝衝地去見父親,白白挨上一頓家法。

所以,是因為她喝了武修涵的茶,不,是就著男人的手喝了一口茶。

此番舉止,彆?說陳知見了,就是世人見了,也會覺得武修涵孟浪,則她輕浮。

但席薑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她經曆了兩?世,對兩?個男人產生過感情?,結局都讓她確定,她不會再對任何人動心,不會再把自己的感情?交出去。一輩子不嫁,對男人隻欣賞好?的,不再讓他們的天生劣根參與到她的因果中去。

就是在這樣的心態下,她喝下了武修涵的那一口茶。像是在心裡拿起了一把刀,劃開了束縛著她的無?形繩索,彆?人不知她卻自知,正式且隆重。

可怎麼這麼巧,這一幕竟被陳知所見,他當然不知她心下所想,隻眼見為實,她與彆?的男人的相處越界了,似有不忠之嫌。

在去哄陳知之前,她更擔心武修涵的處境,她出府去到武家,正見到武府門?前在裝車馬。席薑走上前,見到武修涵從裡麵出來。

武修涵見了她如?見了洪水猛獸,急忙上車,然後席薑眼見著那輛馬車絕塵而去。

可真好?,在這裡也能吃到閉門?羹。

守府的管家趕忙下來府階,對席薑道:“五姑娘是來找我們二小姐的吧,她在裡麵,您請進?。”

誰要找武安惠,她避她還來不及呢,但見武修涵剛才那個樣子,她還是要進?府一趟,也許有什麼口信留給她呢。

果然,進?到府內,武安惠就把武修涵寫給她的信拿了出來:“兄長也不知怎的,走得那樣急,連我都沒能見他一麵,這信都是管家拿過來的。席姐姐你看,封印還在,我很聽兄長的話,不該打?聽的絕不瞎打?聽。”

麵對賣好?的武安惠,席薑眼一抽,牙酸舌軟地道:“你真乖。”

武安惠得到了她想要的想聽的,立時跑去一邊,留席薑在此看信。

車道上,武修涵拉起簾子,見席薑沒有追來,心裡略安。他整個人看上去頹廢不少,左手囤在袖中,還在疼。他剛才上車時急了些,碰到了傷口,包著拇指與食指的紗帛滲出了血來。

前夜,章洋深夜入府,直接威脅他讓他回都城去。

他還拿出刀子,一邊把玩一邊道:“從今往後,武兄若想平安長命,就要做到從此不再踏進?藕甸一步,更不許再見席家五姑娘,無?論是公開還是私下,你隻要見著她了或讓她見著你了,那武兄晚上睡覺的時候可要小心了,說不定這刀子就莫名其妙地朝你的脖子飛過來了。”

武修涵還想再問,章洋忽然出手,製住他後先卸了他的下巴,讓他發不出聲?音,再把他的左手按在桌上,一刀下去,兩?根指頭齊斷。

他痛得叫喊呻【】吟,但出不了聲?,身體發冷聽章洋在他耳邊道:“記得,若再有一次,斷的就是你的頭。”

第55章

身體上的疼痛不如心理上的折辱來得強烈。武修涵窩在馬車裡, 眼神晦暗。

這一世他?謹小慎微,提前研判,本以為做出了最有利的抉擇, 沒想到最後毀在了瘋子的偏執上, 與上一世何其相似。

原來,陳知與宋戎一樣,在情愛上執拗成魔,都不是合格的帝王。

武修涵看了眼自己的殘手, 他?不會白白落得如此,好?在他?已上了席薑的船, 他?又是因為她才變成這樣的。

前路, 一切尚未可知, 他?不能?自暴自棄, 武修涵閉上眼睛, 喃喃出聲:“咱們,走著瞧。”

武府內, 席薑把信看完了。信的內容很簡單,武修涵與她一樣, 想到了事出原因,臨河窗邊的一幕被陳知看到了。

信上還寫了,他?可能?要在都?城呆很長?一段時間,暗示了陳知不除,他?就不能?回來。

信末隱晦的告訴她, 她要的去往西圍的商隊已組建完畢,人員十分可靠, 他?已安排出發,一切都?在按他?們商議的那樣進行著。

信上的最後一句是拜托她, 替他?看護武安惠,他?不能?看著她出嫁了,望席薑替他?周全,萬謝萬謝。

席薑一邊把信毀掉,一邊在想,陳知處理?完武修涵,會如何對付她呢?

按席薑所想,正常人會與她說清楚,不相往來了吧。

她設想若是她不知陳知身份,真的在與他?交往,打?得火熱時發現他?與彆的姑娘有越界行為,她肯定就不要他?了,情濃時都?做不到專一忠誠,她受不了這個委屈。

可,從陳知第一時間去找了父親攤牌來看,又不像要與她決裂的意思。

席薑心事重重地出了武府,邁過門坎一抬眼,就見席家的馬車停在對麵,陳知站在車前,青鬆筆直地看著她。

他?的壓迫感,哪怕是跨過兩?世經過很多?事的席薑,都?做不到無視。他?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舉動,就這樣靜靜深深地看著她。

席薑暗吸一口氣,朝陳知走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待走到他?麵前,席薑忽然有感,他?原來這麼高?的嗎。

二人,一個微微仰頭,一個眼神垂視,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

“上車。”陳知開口。語氣沒有很嚴厲,但也不複往日溫和。

席薑上車,陳知朝武家大門看了一眼,隨後也上了車。

車裡很寬敞,席薑與陳知分彆在兩?邊,麵對麵坐著。

陳知道?:“喜歡他??”

席薑被他?的直接問得一楞,然後搖了頭。

“那你喜歡誰?”他?緊接又拋出問題。

陳知似沒有耐心,根本沒有給她回答的時間,二人同時開口。

席薑:“你。”

陳知:“不許喜歡他?,”

陳知語頓,又是那樣幽深地看著她,他?道?:“再說一遍。”

席薑隻?得又說了一遍:“我不喜歡武修涵,我喜歡你。”

現在的陳知讓她想起上一世的宋戎,武修涵這個人還有用?,她不想他?出事,下意識覺得應該這樣回答。

陳知的眼眸完全幽暗了下來,像是能?吸人進去的深潭,席薑覺得自己呼吸都?輕了,就見陳知似輕輕歎了一口氣,緩緩道?:“武家不許再去,他?不會回來了。河畔之事,下不為例。”

席薑也舒了一口氣,還好?他?沒逼問她為什?麼要喝那口茶,她還真不知如何回答,這樣心照不宣地揭過去最好?。

隻?是剛出了一口氣,心又緊了起來,他?果然不是正常人,這樣的委屈也能?咽下去。

陳知因此事流露出來的霸道?與占有欲,與宋戎在她死後給她的感覺很相似。

她不禁在想,難道?這世上的梟雄在圖謀霸業上手段相似以外,在處理?感情上也有相近之處嗎。席薑慶幸她早一點獲知了陳知的真麵目,差一點就要重蹈覆轍。

席薑想得有些?入神,陳知忽然道?:“你沒有什?麼要說的?”

席薑立時回神:“你的傷好?些?了嗎?”

陳知的神態與眼神比起剛才又平和了一些?,他?道?:“沒事了,督主打?得並不重。”

席薑一怔,他?倒是改口改得快,由“父親”變成了“督主”。

席薑不知道?,每次叫席兆駿父親時,陳知心裡有多?惡心,如今被宗譜除了名?,他?立時就改了口。

席薑也就是一問,彆說她並不關心陳知的傷,就算關心她也知道?父親不會下重手的。

她點點頭,想著要不要問一下武修涵商隊的情況,主要她考慮,主事人不見了,她若連商隊都?不過問一下,會不會令陳知起疑。

正當她猶豫之際,見陳知倒了一杯茶,他?竟在車裡準備了香茶,下一秒他?端起茶杯送到了她的嘴邊。

席薑眼睛瞪得大大地,聽陳知說:“喝了它。”

那架勢,好?像他?喂的不是茶,而是砒【】霜。

席薑明白陳知的意思,他?是想情景再現,武修涵得到過的,他?也要。

逆反心伴著羞恥心上湧,席薑伸出手去想要接過這杯茶。但陳知不讓,他?端茶的手躲開了,待她把手放下,他?又遞了過來。

這次他?隻?看著她,不說話。

強大的壓迫感再次襲來,席薑一時隻?想快點結束這一切,離開這輛馬車。她終是屈服,就著陳知的手喝下了一盞。

她的嘴角沾了水漬,陳知眼波一沉一狠,掐住她的下頜吻了下去。

他?沒有過多?停留,起先吞噬,而後咬了一口,就離開了。

席薑還在怔楞間,陳知已拿出巾帕給她擦嘴:“你急什?麼,慢點喝。”

至此,他?的眉眼開始帶笑,語氣也變得像以前一樣。

他?沒有急著收起帕子,而是道?:“我這人念舊,像巾帕這種小物,以後隻?會繡有這一個圖案,變了的話我會受不了的。”

席薑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她的眼光真的有很大的問題,為之心動過的男人多?少都?有點瘋病在身。她想對鏡自罵,你當自己是菩薩嗎,有憐愛病人、普渡瘋子的情結。

這段風波終是過去了,也因此,二人的關係放到了明麵。他?二人本就不是親兄妹,再加上席家如今在北方獨大,私下無人敢說嘴。

席家人,席銘的反應是最大的。他?還是更喜歡陳知做他?二哥,而不是妹夫。

他?不敢跟他?二哥說什?麼,跑到席薑這裡閒說話。

無論席銘說什?麼,席薑並不理?他?,反正最後她又不會真的與陳知在一起,哪怕是敷衍她都?懶得廢口舌。

席銘說著說著就扯到了武修涵:“武兄怎麼還不回來,他?妹妹出嫁的日子快要到了,他?不會趕不回來吧。”

席薑聽他?說這個,才理?了他?一下:“該準備的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就算他?不在,婚儀也會照舊舉行。”

席銘道?:“唉,武二姑娘也是可憐,父親病重不能?親來,哥哥又不在身邊。不如那一日,我做她的娘家人,送她出嫁可好??”

席銘與武安惠一直都?玩得到一處去,他?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席薑無所謂,隨意點了下頭。席銘這才跑走,去找武安惠商量了。

到了大喜之日,除席兆駿未現身,賞了很多?東西外,席家四位兒郎都?親臨婚儀現場,給杜義,更是給席薑撐麵子。

席薑看著滿院的喜慶裝點,看著那些?熟悉的喜物,看著新娘的喜服,以及盛裝打?扮的哥哥們……一切都?像極了她一上世出嫁的場麵。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陳知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輕聲問道?。

席薑:“沒想什?麼,隻?是覺得好?花。”

陳知:“不喜歡嗎?那到時候,我們的婚儀都?由你說了算。”

她今天作為新郎方的主賓,穿著煙鍺色正裝,精致繁瑣的工藝趁得她整個人華貴異常,全套的頭飾更添麗色。

這樣的盛裝繁飾也壓不住她的豔色,在她的美貌下隻?淪為錦上添的小花朵。

自打?征戰開始,席薑穿衣打?扮多?為簡便款式,頭上更是不沾一星點翠。如今這樣的裝扮乍然一見,陳知的心跳快了,眼睛亮了,當真詮釋了何為賞心悅目。

這個時候聽她說對婚儀無感,他?也這樣覺得,這樣的排場與用?具哪裡配得上她,待得他?們大婚那一日,他?要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拿來給她,由她挑揀,喜歡什?麼就用?什?麼。

席薑笑笑,言不由衷:“好?啊。”

這滿目的紅比那靈堂上的白還令人心悸,她可不要再陷進去了。

席薑雖是杜義這邊的主賓,但因為武修涵所托,她也有關照武安惠。

新娘子穿戴一新,但並沒有蓋上蓋頭。見席薑來了,她幾步下了榻,迎了上來。

席薑見所有東西皆弄得妥當,與武安惠略說了兩?句就要回前院去了,欲轉身時,她忽然正色問武安惠:“這場婚事你滿意嗎?是你想要的嗎?”

武安惠臉上的笑容一滯,她對杜義全部的了解,皆來自他?從藕甸護送她到四造的那一路。

武安惠重新笑了起來:“這世上女子都?要嫁的,至少他?是個沒有惡習的好?人,是兄長?與席姐姐看好?的人,我沒有什?麼不滿與遺憾。”

吉時到,新人拜天拜地拜父母,最後對拜,新娘子被送入洞房。

席薑看著眾人的喜氣洋洋,卻不知喜從何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場婚姻是怎麼來的,是她為了局勢與利益一手促成的,其間滿滿的以勢壓人與籌謀算計。

她心有所感,與陳知四目相對,她對他?笑得有多?甜,心裡就有多?焦躁,不會到了與他?成親的那一日,她還沒有等到除掉他?的機會吧。

他?們的關係已經明朗,父兄會縱她到多?時?她要是拿出上一世做姑娘時的蠻橫,是不是可以一直不嫁?

席薑相信,以父兄對她的寵愛與縱容,她隻?需過陳知那一關就可。但自上次武修涵一事,這一關恐是最難過的,他?想要的,他?就一定會找到方法逼她就範。

就在席薑為此焦慮,這場婚儀過去沒多?久,杜義與武安惠小倆口上門來對席薑進行拜謝之時,同時來的還有好?消息,席薑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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