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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是鏤空的,實際上從外麵完全看不到裡麵的構造,設計非常巧妙。

以這個視角很難看出「建築」全貌,許遊一時間也沒能猜出來是個什麼東西,不過確實很像季淳那些搞藝術的會弄出來的展品。按照以前季辭的說法,秘境森林的居民是不能外出的,更不可能埃隆費如此大的功夫隻為運送個藝術品,所以他還是傾向於球狀物就是森林的產物。

什麼東西,能同時符合雪白、球形、有刺這三個條件呢?看起來一動不動,沒個生命呼吸的起伏,應當可以排除動物;如果是植物的話……

以及,那些編織排列繁複的絮狀羽,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靈光一閃,許遊和盧修斯同時把目光投向後者的小臂———那個印記!

*

“二位,請跟我來。”阿爾瑟的話打斷了兩人的思考,撥開眼前的棉絮,示意他們進入。

陌生地點的封閉空間總讓人心生恐懼,誰知道裡麵是不是有鴻門宴在等待。盧修斯忍不住了:“這是什麼東西?”

“蒲公英。”阿爾瑟旁邊的一個小姑娘回答得理所當然,又壯著膽子加了一句,“你們不認識嗎?”

這個比兩頭巨龍加起來都大、根根帶刺的玩意兒是棵蒲公英?就那種風裡柔弱到止不住顫抖的小草?

外來者傻眼了。進入森林後,一次又一次挑戰對於生物大小想象力的極限。

阿爾瑟將他們臉上打翻調色盤似的表情儘收眼底,什麼也沒說,率先走進去。兩人將信將疑跟在後麵,更多的疑問放在了放大無數倍後的蒲公英與那個印記的相似上。

如果看得沒錯,那就是季家失傳已久的圖騰。可為什麼他們要選用蒲公英的一部分?有什麼寓意?想表達什麼?四海為家,還是桃李天下?

再者,正常體型的巨龍和人類不可能看得清蒲公英如此細小的紋路,而季家定下家徽遠在季念雲出生前,一兩千年前的事,放大鏡也好顯微鏡也罷尚未被發明出來,他們能端詳得如此仔細,是不是說明親眼見過如此大的蒲公英?

有沒有可能,兩千年前巨龍是可以進入秘境森林的———或者,曾經外世界與森林並不存在結界?

一茬又一茬的想法湧出,讓他們背後直冒冷汗。秘境森林,巨型蒲公英與圖騰,兩個純血家族的愛恨,透明的鱗片,千載難逢的虯……他們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麼樣的聯係?

究竟,此程是不是注定好的因果?

許遊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好似所有的劇情早就被鋪墊好,無論是他、盧修斯,還是埃隆,都不過是誤入的倉鼠,是隨機挑揀的試驗品,被捉進看不見的牢籠內,瘋狂地在沒有儘頭的轉輪上狂奔,直到死也不能得到答案和自由。

——誰在背後掌控一切?

*

所有的猜測都建立在季家家徽的確與巨型蒲公英有關的基礎上,在得到證實前,儘管狐疑滿腹,也必須按兵不動。

許遊走進去才發現,這棵巨型蒲公英裡麵是空的,風一吹外麵交錯的棉絮飄飄忽忽地動,好似弱不禁風,實際上牢固得很,像個雪堆出來的堡壘。

這座堡壘裡站滿了等待的……種種生物。

盧修斯是第一次來,但其中有不少許遊都已經打過照麵了:臉上有花朵胎記的玫瑰小花妖和他的家人,十二條腿的大蜘蛛與子子孫孫,豌豆藤的其他樹精們,貓咪一樣大的黑豹,嗡鳴聲比發動機還大的蜜蜂……

盧修斯怔了怔:“這是……”

“大家,都希望見你們一麵。”

阿爾瑟隨手一揮,地麵鑽出的藤蔓將她與兩個異鄉人送上半空,受著萬眾仰望。盧修斯龍翼殘缺,飛行體驗比同族少很多,這時候懸在高空,感受的不是想象中睥睨眾生的爽快,而是……被寄托了太多期待的沉甸甸。

許遊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是的,不需要誰先開口,兩人都已經能猜測出這場突兀的會麵用意何在。

除了水生的,秘境森林大多數的居民代表都站在下麵,他們有不同的生活習性,他們可能是食物鏈的上下環,爭搶地盤、彼此獵食過,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但如今,他們放下所有芥蒂聚在一起,為了迎戰共同的敵人:那頭從外世界闖入、大肆掠奪和屠戮的殘暴巨龍,埃隆·赫定。

從阿爾瑟開始,然後是樹精們,很快蔓延到所有來客,他們都做出同一個動作:舉起右手放至左胸口。那是森林裡對貴客的最高禮節。

這個動作許遊曾經見過,在他帶著季辭離開時,阿爾瑟的臨彆之言。眼下,成百上千的無辜生靈,也正對他行交托的禮。

有些動物的爪子很難碰到胸口,但它們還是努力地做出個大概。若非此時此刻,單獨看也許很滑稽,然而聯係到接下來有可能爆發的對戰,這一幕莊嚴宏偉,不禁又增添幾絲悲涼。

誰都沒開口,但許遊一字不落聽見了。

“萬物之母在上,趕走侵/.略者是森林所有子民的唯一心願。隻要你們需要,我們會傾儘一切給予幫助。”

大大小小的聲音混雜在一塊,此起彼伏地回蕩在蒲公英的中空內部,有些甚至是從未聽過的語言。然而對和平的祈願早已衝破了言語的隔閡與束縛,傳遞到所有人心底。

許遊環視一周,沉聲道:“我向各位保證,我一定會了結森林的噩夢,不計任何代價。”

第106章 水星逆行3

◎是愛讓他們節外生枝◎

赫定莊園。

伊迪絲坐在梳妝台前慢慢描摹著嘴唇的顏色, 從幾乎沒什麼血色到逐漸鮮紅。鏡子裡看得見旁邊的女仆關切地望著她,躊躇著開口:“小姐,今天要去……”

她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沒什麼表情:“嗯,準備好。”

“是。”

女仆服侍著伊迪絲換上衣服, 另一個則拿來她需要的東西。伊迪絲接過小籃子:“你們不用跟著我了。”

女仆們對視一眼, 儘管有顧慮,還是點點頭。

門口的馬匹已經候著了,悠閒地打了個響鼻,雪白的毛發在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伊迪絲先把小籃子掛在鞍上, 無須任何人幫助,自己利落地翻身上馬,拽住韁繩, 雙腿夾住馬肚子,輕喝一聲,馬兒駝著她輕快地跑起來。

赫定家的莊園占地上萬平,不同區域之間隔得很遠, 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莊園的原貌風景,這兒的人大多數不會選擇開車, 要麼回到龍身飛過去, 要麼像伊迪絲一樣騎馬。

十幾分鐘後, 植被逐漸茂密, 人工小徑蜿蜒細長, 馬兒的速度逐漸慢下來, 伊迪絲跳下來, 將它拴在門口, 自己提著籃子走了進去。

這兒是赫定家的果園, 同時,也是墓園。

說起來有些恐怖,但對於巨龍而言,他們度量生死的方式與人類不同,死後長眠於寧靜美麗的莊園中,陪伴著枝繁葉茂花開花謝,反而是種圓滿。

女仆方凝就葬在這片果園裡,長勢最好的一棵陀羅樹下。

兩個月前,方凝陪她到這兒散心,看著工人飛舞著修剪枝杈,還在聊著等明年結了果會是什麼味道,想著要不要將部分墳塚遷出果園、方便引進更多樹種。

現在,女孩子躺在下麵,再也沒有聲息。

伊迪絲找到那棵陀羅樹,它的樹枝長得很特彆,不像其他樹種那樣四平八穩地伸出去,而是圓潤地彎彎曲曲,結的果子同樣古怪,一個個鏤空掛在枝頭,乍一看是個什麼人造藝術品,而非自然生長出來的植物。

樹下有一方小小的石碑,上麵刻著方凝的名字與停止的時間,沒有誕生日,他們還沒來得及了解。

伊迪絲把籃子放下,從裡麵拿出一束花,一塊鹹口的乾酪,一截手工編織的蝴蝶結飾品,和一支葡萄柚香味的蠟燭,依次擺在墓前。

這些都是方凝生前喜歡的東西。她隔段時間會來看看她,收走舊的,換上新的,好像這樣做,它們就能一直陪伴著她。

*

伊迪絲撫摸著冰冷的、不會給予任何回應的石碑,不顧草屑會弄臟衣服,在旁邊坐了下來。

她的確對方凝有愧疚,若不是當初後者被她用來輾轉接觸虯,又在被季家掃地出門後帶著補償性質接到自己身邊,無足輕重的B級也不至於落得被埃隆殺了以警示的淒涼下場。

隻是,此刻如此沉重的心情,並非為了一個相處不到一年的小女仆,她還沒有情深義重到這種地步。

百年前埃隆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山村找到自己,承諾恢複赫定家昔日的榮耀,給自己無上的地位,而她需要的隻是以純血兼赫定家繼承人的身份支持他上台。

可現在,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在重演幾個世紀前斯科特·赫定還在的日子,就算金絲軟玉供養,也不過是可悲的階下囚。

作為血緣關係上的親父子,斯科特·赫定一天都沒有養育過埃隆·哈瑞斯,二者甚至沒見過麵,可埃隆骨子裡的冷漠與狠戾卻與他如出一轍。

年幼時伊迪絲養過一隻非常漂亮的極鳥,那是種比巨龍的存在時間年輕一些的禽類,嬌小,歌喉動聽,很適合當做寵物和觀賞品來飼養,就像人類喜愛的金絲雀。

赫定家從來沒有飼養寵物的習慣,對他們來說,生命的存在隻有可利用和無價值兩種,寵物,恰好屬於後一種。

家裡的老仆人不知從哪兒撿到隻奄奄一息的小極鳥,伊迪絲看見了,央求他能不能送給自己飼養。老仆人是看著小小姐長大的,沒法拒絕她的要求,隻叮囑,千萬彆讓殿下發現。

於是,極鳥成了伊迪絲第一個親密無間的夥伴,每日親昵地在她身邊繞來繞去去,用喙親昵地啄她的指尖,連睡覺都要用毛茸茸的羽貼著她才行。

起初沒有人發現,伊迪絲偷偷用自己攢下來的積蓄為它買了不少好東西,想給它最好的生活,但有兩個條件,它不能離開她的房間,也不能唱歌。

飛翔與鳴叫,恰恰是一隻美麗的鳥兒最需要的自由。她能給它一切,唯獨這兩樣做不到。

*

後來伊迪絲回想起這段時光,那隻極鳥,就跟未來的她差不多。

再往後她不願意仔細想,某天急匆匆地回到房間,極鳥並未像往常一樣歡快地出來迎接她,等待著的,是小生靈冰涼的屍體,與斯科特高深莫測的表情。

無須兄長開口教育,她已明了教訓:赫定家的人不能有任何軟弱和牽絆,也永遠不要妄想可以逃出囚籠。

不僅極鳥死於非命,送她鳥兒的老奴也受了重刑。斯科特在行刑時完全沒避著她,或者說就是要讓她記住———他們的死傷皆因她而起。

伊迪絲從此再也沒有養過任何寵物,甚至不敢對任何人過於親近。

哪怕都是純血,理論上兄妹倆應當平起平坐,事實上是斯科特擁有赫定家絕對的權力,伊迪絲完全無法與他抗衡,處處受製。

那是她的親哥哥,即便恨他,也必須依附於他才能安然活下去。

她必須承認,在接到兄長死訊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傷痛或是為他報仇,而是鬆了口氣。

本以為噩夢般的日子就此結束,哪怕後來流落到不知名的人類村落,粗茶淡飯,再無呼風喚雨的龍族能力,她也覺得安穩。誰能想到,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親侄子再一次把她拖回了深不見底的夢魘。

伊迪絲·赫定不懂S級的身份究竟有什麼好,讓那麼多同族趨之若鶩,讓本有大好前程的埃隆沉迷、沉湎再沉淪。如果能夠選擇,她寧願不要天生純血,寧願做一個普通的B級、C級,哪怕是渺小但逍遙的人類。

可惜,命運總叫人身不由己。

*

伊迪絲在果園裡呆了一整天,直到日頭漸西,才起身返回。

小徑分岔路的左邊是果園與跑馬場,右邊通往她休憩的宮殿,服侍她的女仆早就在那裡等待,神情閃爍:“小姐,有客人。”

伊迪絲安撫地拍了拍馬兒的鬃毛,交給馬場的仆從帶走:“什麼人?”

“您還是回去看一看吧。”女仆難以啟齒,“有兩位呢。”

伊迪絲蹙了蹙眉,她大概能猜到是誰,不過,兩個人?

她回到宮殿,看見淡定地坐在沙發上、閒適如回到自家客廳的人,立即明白了為什麼仆從們都如此局促。

許遊、盧修斯聯手圍獵埃隆的事,早就傳遍整個龍屆,雖然民間對於失蹤已久的嫡子、與帶領家族重振旗鼓的私生子誰才是赫定家真正繼承人的爭論尚未落下句點,然而所有龍心知肚明,許遊早就被季家「招安」,那兩個同父異母的親兄弟,無論如何都是赫定家的人。

季家和赫定家的分歧,再一次被擺到台麵上來。

結果現在,季家實際上大權在握的幕後家主,帶著他們家最受寵的小少爺,大搖大擺找上門來———這不是挑釁是什麼?

他們隻能倒茶,彆的不敢輕舉妄動,趕緊讓人通知小姐回來。

赫定家的崗位職責是流動製,今天打掃門庭的,可能上周在侍弄花草,所以仆從們並不清楚季家人已經輪番來過好幾趟了,各個半信半疑,虎視眈眈,生怕一個不注意這倆人會趁著埃隆家主不在興風作浪。

伊迪絲歎了口氣:“淳哥哥,你來怎麼不先通知我?”

季淳完全沒受到那些審視目光的影響,愜意自得,放下茶杯:“你好像一點兒也不驚訝。”

伊迪絲掃了眼下人們充滿疑慮的目光,打開旁邊房間的門:“進來說吧。”

*

“請坐。”伊迪絲給他們重新倒了茶,開門見山,“小少爺身體怎麼樣了?”

上一回見到季辭,還是埃隆帶著耶利米從秘境森林回來不久,在莊園大門對峙,人類因為毒素後遺症不得不坐輪椅。現在起碼行動已經自如。

季辭捧著熱茶,臉上毫無血色,皮膚蒼白得不得了,仿佛隨時都會昏過去。他挑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在恢複。”

伊迪絲大約能猜到他這樣是因為什麼:轉眼許遊和盧修斯已經進入秘境森林快一個月了,還沒傳出更多消息,換算成森林裡的時間也才一天,八成正與埃隆打得難分難舍,或者還沒正麵碰上。

明知注定會有一場大戰,可外麵的龍進不去,外麵的人類進去隻有送死,在座的不管是誰都幫不上忙,徒增煩憂。

龍的感情淡漠,相比之下,人就過於豐富了。隻有二十幾歲、在他們看來還是小男孩兒的季辭,什麼情緒都掛在臉上,太好看破。

他怕許遊不回來;

他怕許遊回來受了傷;

他想早點兒見到許遊;

他不希望許遊去,又知道許遊必須去;

他想做隻在那個人懷中撒嬌、與愛人永不分離的小辭,又必須做聽話、懂事、顧全大局的季家少爺。

……

人類的心太純粹,太乾淨,愛恨惦念都那樣直白,耀眼到讓麻木了千百年的龍無所適從。

縱是伊迪絲也有些不忍,移開目光:“所以,您今天來,要和我說什麼?”

“這是你們茶園裡采摘出來的嗎?”季淳呡了一口,比剛才在客廳裡仆從泡的味道好得多,“很香。”

“喜歡的話,我讓他們準備一些,你可以帶回去。”

“那倒不必。”季淳蓋上杯蓋,彎彎嘴角,裝備上好整以暇的淡笑,“我隻是想來問問你,既然盧修斯和埃隆都困在森林裡,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他們兩敗俱傷,誰都沒能走出來,以後的赫定家……怎麼辦?”

*

怎麼辦?

這世界上還存活著的,姓赫定,是純血,沒有任何缺憾的巨龍,就隻剩她伊迪絲·赫定一人。一旦盧修斯與埃隆都死了,那麼接下來她上位、成為被激進派簇擁的女王,簡直是理所應當。

換言之,曾經想都不敢想的寶座,眼下幾乎是唾手可得。

伊迪絲心臟一抖,並未表現出來:“你是在挑撥離間嗎,淳哥哥?”

“怎麼算挑撥呢。”季淳悠悠道,“路有很多條,我隻是給你……啟發。”

既然話都說破了,也不必再維持表麵客氣,伊迪絲冷冷道:“你想拋下他們倆,我可以理解。但這個計劃中,就連許老板,也是要丟掉的一環嗎?”

她說出這話時,眼睛看著季辭,果不其然,人類的神情因如此露/.骨的利害分析變得恍惚。但他抿了抿唇,什麼都沒說。

“當然不是。”季淳摸了摸季辭的頭發,“他是我們小辭選擇的伴侶,那就是我的家人。我不會讓我的家人成為被犧牲的一部分。無論棋局走到哪一步,他都不會是棄子。”

伊迪絲·赫定在這一瞬間回想起幾百年前斯科特殺死極鳥的場景,忽然明白了兄長的「良苦用心」:感情、愛意,果然是種累贅的牽絆。

若季辭沒有愛上許遊,若季淳對季辭沒有泛濫的親情,那麼此刻三張相爭的王牌送進森林後,作為廢牌被舍棄,徹底鏟除有野心的埃隆與盧修斯,留下好控製的伊迪絲———明明是對季家最好的情況。

可愛讓他們節外生枝。

以S級和超A級的力量封死一片森林並不難,但想在保許遊的前提下去達成彆的目標,就沒那麼容易了。

所以,他們是要……

伊迪絲還在思索季淳的深意,後者卻另起話題:“這件事你不用急著給我答複,畢竟,是你們家族的內務。我今天來,其實是為了另一件事。”他坐正,語氣嚴肅,“伊迪,我想跟你談談護心之鱗。”

*

伊迪絲聽到這個詞,唰的一下變了臉色,聲音發抖:“我……沒有跟埃隆透露過什麼。”

“但他已經知道了,不然他們不會這麼快遇上。我猜,多半是埃隆尾隨他們……”季淳輕歎一聲,“你不用這麼著急否認。就算你說了也沒關係,不是嗎?”

護心之鱗在赫定家是禁忌的話題。埃隆之前的確旁敲側擊過好幾回,都被她敷衍過去了,現在季淳卻因為這個找上門來。

伊迪絲忖度不出他想做什麼,沉默以對。

季淳沒有追問,突兀地提起:“你記得季家家徽是什麼樣子嗎?”

伊迪絲一愣,搖搖頭:“很多年沒見過了。”她一向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連赫定家的蛇形家徽也隻模糊地記得大致輪廓。

季淳拍了拍季辭:“崽崽,去給她看看。”

年輕的那一個順從地走過來,掀起襯衫下擺,肋骨附近的皮膚上浮出印記,淡淡地發著金光。

那個形狀是……放大後蒲公英上的白色冠毛。

在外人看來,元老季淳並非健談之人,他淡泊寧靜,不問世事;很少有人有這個榮幸,能聆聽他的教誨和勸誡。

所以他們不會知道,在他真的想要說服什麼時,有多麼熟練,又是有多麼強大的實力才能支撐這種自信。

季淳循循善誘,語氣懇切:“你也知道,護心之鱗……早就屬於季家了。所以它在召喚時會浮出季家的家徽。你的侄子多半已經看到了。小許或許沒有見過這枚家徽,但盧小時候還是看過很多次的,一定會提到。你以為他們不會多想嗎?蛛絲馬跡稍微一聯係……任誰,都會想探究一番吧。”

到那時候,樁樁件件秘密,可就隱藏不住了。

伊迪絲垂眸,捏住杯子的手指顫了顫。

季淳清楚自己的話在她心裡埋下了種子,點到即止,柔聲道:“伊迪,為了自己打算吧。亂世中沒人可以獨善其身。”

雌龍再抬起頭,嗓音沒了波瀾:“我知道怎麼做。”

第107章 水星逆行4

◎巨龍原來是如此恐怖◎

動員演講完畢, 樹精少女並沒有把兩人送回地麵,反倒讓藤蔓托舉著他們越來越向上,很快就要觸頂了, 一根根足有三四米的雪白冠毛近在眼前,似羽又像刺, 連綿在一塊兒看著驚豔, 但要是戳在人類的皮膚上,許遊可一點兒都不想感受。

盧修斯比他更直白,化出龍尾保護在身前,警惕道:“這是要做什麼?”

“你們是森林的希望, 我和我的族群們都在萬物之母麵前發過誓,絕不會傷害你們。”阿爾瑟並不惱於他們的懷疑,“請抓住根莖處, 它會被吸收,成為一層盔甲,也同時是養分。”

許遊沒動:“解釋一下。”

少女翠色的瞳孔靜靜的,很有耐心:“你們現在能在森林裡自由呼吸, 是我借用了森林之神的力量。但樹靈是有限的,一旦我無法持續支撐, 很快就會消耗光。而且, 你們的動作越激烈, 就耗得越快, 和體力成正比。這棵蒲公英的冠毛能抵擋傷害的同時, 將森林的有毒氣體隔絕在外。算是雙重保險。”

許遊理解了, 如果把巨龍進入秘境森林比作人類下水, 那樹靈就相當於氧氣瓶, 好用, 但有限,萬一阿爾瑟遭遇不幸,他們連呼吸的權利都跟著被剝奪;而蒲公英則是防護服,或許支撐不了幾分鐘,可哪怕是一分鐘,也可能是絕處逢生。

盧修斯斜著眼看了看許遊,後者微微頷首,二人攥住冠毛的根部,和想象中堅硬鋒利的觸感不同,儘管放大了上萬倍,這棵巨型蒲公英依舊和外世界正常形態的一樣,非常柔軟,握在手裡像抓住了一團雲。視覺和觸覺相結合,更有幾分絢爛的藝術感。

少女不含情緒的清涼聲音打斷逐漸跑偏的聯想,如係統提示音再次響起:“抓穩,不要鬆手。”

她說完這句話,裹在他們四肢上的藤蔓應聲乖巧地縮了回去,雙腿明顯越來越沉重,眼看就支撐不住他們了,盧修斯爆了句粗口,現在可是在大蒲公英的最頂端,少說四層樓的高度,他不會飛,十來米高自由落體,這是要出師未捷先摔個半死?

許遊也是一驚,但他相信阿爾瑟那句「不會傷害他們」;餘光發現不僅他們兩個人正拽著冠毛,許許多多的森林居民也是同樣。他心裡有了模糊的猜測,對緊張兮兮的純血喊道:“抓緊了!”

話音剛落,巨型蒲公英猛烈地顫抖起來,仿佛隨時會坍塌。原住民沒有一個顯現出緊張,反而充滿期待,就好像隆重的晚宴即將拉開帷幕———

*

同一刹那,原本靜止如雕像的蒲公英,化作成千上萬的、數不清的種子,隨著風力輕盈地向上飄去,每根絮狀冠毛下都掛著個「小尾巴」,森林裡大多數的住民此刻都遨遊到了天際,浩浩蕩蕩地前行。

蒲公英帶著他們越飛越高,飛出玫瑰園、芝麻田的頂端,飛到隻能看見通天豌豆藤無聲矗立,天幕布滿簌簌遊蕩的銀白色,好似世間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無比盛大的雪。

隻可惜瑰麗的景象還沒欣賞夠,蒲公英像真的雪一樣慢慢融化進他們的皮膚,沒有了領航,眾人隨著重力緩緩下落,直到降在一條河流旁。

這條河是藍色的———不是通常形容河水清澈的那種藍,而是飽和度相當之高的亮藍色,綴在深沉的背景中格外紮眼。要是放在外世界,多半會認為水質遭到了嚴重的汙染。

雙腳重新踏在堅實的地麵時,許遊的確感覺到一股新的力量鑽進體內,和樹靈的綠色不同,它是種「看」得見的白色。兩股能量和諧地交纏,螺旋上升,將他護在中央。這給了他不少信心。

河流並不寬,目測十米左右,也不湍急,亮藍的水波平靜得像一張畫布;彆說龍形能輕輕鬆鬆飛過,甚至有了龍類力量加持的人形,做個助跑也說不定能飛躍過去。

此岸有S級和A級的兩頭巨龍,有豌豆樹精們,有玫瑰花妖和巨蜘蛛……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各顯神通。

而它的對岸,站著攪得森林內外無寧日、讓在座的各位恨得咬牙切齒的埃隆·赫定。

倒是有幾分一己之力抵擋千軍萬馬的氣勢。要不是許遊站的是對立麵,他都想為他吹個口哨了。

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致如此。

埃隆那雙曾經被媒體譽為「摘取海洋的顏色」的雙瞳此刻變得混沌不堪,深藍早就卷進了漩渦;但並不妨礙他紳士地撫掌,向河畔踱步:“我等你們很久了,老朋友們。”

盧修斯一見到這個親弟弟氣不打一處來,格外暴躁:“我呸!誰特麼跟你是朋友,少往臉上貼金!”

“是友人,家人,還是敵人,又怎麼樣呢?”埃隆輕笑,爾後那笑意化作猙獰,“反正,馬上都要變成死人了。”

*

季淳沒有多留,帶著季辭離開。

快走到門口人類回頭看了一眼,伊迪絲依舊坐在原地,目光虛無,不知在想些什麼。他記起七年前在咖啡館的初見,彼時的她還叫做凱拉,在埃隆的默許下和許遊接觸。

沒有背負赫定之名,也不需要自主的情緒,隻是一具光鮮的木偶。

然而七年後,她卻要成為裁決的那把刀。

加西亞的車停在莊園大門外,季家的二人走過赫定家仆從們帶著各色情緒的打量,直到上了車,加西亞為他們關上車門,回到司機位啟動。

季辭坐在季淳身旁,下意識碰了碰肋骨處,印記顯現時會有微弱的灼熱感,淡去則會伴隨著輕微的癢。他試圖忽略掉異樣的感覺:“小舅,計劃……會成功嗎?”

“留下的是伊迪絲或者盧修斯,都在掌控範圍內。所以隻要鏟除埃隆就好。”季淳說,“你該多相信小許一些。”

“你要多相信他一些。”

這句話季淳以前也說過,不過和眼下場合截然不同。從他三歲開始,漫長的計劃就已經載入推進了,為了他,也為了龍族與人類間的和平。事實證明季淳的安排和許遊的執行都天衣無縫,他是該多點兒信心。

人類猶豫了一下,還是問:“會不會有什麼變故?”

季淳支著下巴望向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季辭想了想,誠實地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總覺得……不安。”

加西亞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季辭沒有發現。

季淳沒有再說話,降下車窗,外麵的景色愈發蕭瑟。許遊被埃隆設計跟蹤,導致計劃提前施行,三人進入森林,外世界的人們唯有苦等,從夏等到秋天。風從縫隙鑽了進來,吹散車廂內的沉默。

他沒有說出來的是,變數,的確有,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人類,卑微的、軟弱的、無能為力的人類,不可控的、異想天開的、又總能從淤泥中掙紮出希望的人類———季辭的存在本身,就是整盤精妙棊局中最大的不定數。

*

他們從來沒有正式交過手,唯一一次可以算作交鋒的經曆還是四年前埃隆襲擊季家古堡那次,許遊在季家的藏寶庫內被埃隆的龍焰衝擊。

當時的許遊既沒有防備,還要護著季辭,又受地形限製,毫無還手之力。後來他仔細思考過,要是放開了打,兩個A級不見得能立刻分出高下。

眼下,埃隆有了虯和護心之鱗的提升,而許遊也有樹靈與蒲公英的雙重防護,四年在巨龍漫長的歲月長河中不過短短一瞬,也會有截然不同的更改。

許遊沒再猶豫,身周卷起小型的旋風,在氣流的包裹中迅速回到原身,向河對岸飛去。他的龍翼完全舒展開來,現在是森林的清晨,與外世界不同,反倒是霧氣最淡薄的時候,本應能看得見陽光,卻完全被雙翼遮擋住了,攏下巨大的、叫人不寒而栗的影子。

他直直地衝向埃隆所在的方向,後者卻紋絲不動,非但沒有回到龍形,嘴角還掛著一絲玩味的笑容。對方從容過了頭的應對讓許遊心覺不妙,他來不及多想,張開血盆大口,從喉嚨深處推出高壓縮的龍焰。

龍之焰的平均溫度在三到五千度,血統越高,殺傷力越大,純血甚至能高達五位數;儘管天空與河流的距離都有所阻隔,且許遊這一擊隻為試探,範圍也並不廣,但猛地掀起的熱浪還是撞向岸邊的原住民們。

好在樹精們早有準備,聯手建立起屏障:“都向後退!”

通天豌豆是秘境森林的命脈,它汲取著森林,也供養,它的根係遍布整片大陸,樹精可以在任何地點召喚藤蔓。此刻枝枝蔓蔓紛紛從地表破土而出,互相交錯編織成密密的網,淡綠的光芒奮力流動,拚命中和著滾燙的空氣。

他們從枝葉的縫隙中看見了,金色的巨龍飛在高空宛若天神,那道流焰如同最精準的導./彈襲向埃隆,不偏不倚落在嬌小的人類身體上,驟然炸開橙黃色的花火,爆炸濺起的塵煙掩埋了一切。

*

居民們愣愣地看著這一幕,這才意識到,埃隆之前對他們的施壓都是留了情的,頂多用那條重得不可思議的龍尾將人纏到斷氣,或者是鱗尖上的毒,效率高,範圍小,有效就行;要是動真格的釋放龍焰,森林早就被夷為平地,灰都不剩了。

巨龍原來……是這麼恐怖的生物。

他們在提心吊膽的同時又鬆了口氣:幸好森林的自我保護機製拒絕了這群殘暴的野獸。

隻要埃隆一死,樹精們斷掉給這兩位的樹靈,龍類就再也進不來,他們就能恢複正常的生活。

也有人疑惑,難道埃隆就這麼死了嗎?

或許厲害的巨龍能承下這一擊,但人類絕不可能;人類在五六百度的火焰中都被會燒成焦炭,更彆提十倍的高溫。哪怕這具人類身體下麵藏著龍的血脈,終究由脆弱的骨骼、柔軟的皮膚、不堪一擊的器官組成,怎麼可能扛得住。

不僅是惴惴不安的居民,空中的許遊也充滿疑慮。他沒用其他步驟,直接使用最致命的龍焰,原本是想最快試探出埃隆躲讓的速度或是防禦、反擊方式,沒想到埃隆大大方方杵那兒,跟靶子似的,竟然不閃不避,任他瞄準?

埃隆費儘心思走到這一步,絕不會突然良心發現慷慨赴死謝罪。

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他做出防禦的姿態,快速思索著。

煙散開了。

龍焰把地麵炸出了幾米深的坑洞,埃隆·赫定就在裡麵,拍了拍西裝上不存在的灰塵,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慌亂,要不是身後的硝煙尚存,著裝和神情仿佛在參加一次尋常的社交晚宴,連唇角彎起的弧度都是麵對媒體鏡頭時最迷人的那種。

他笑微微地理了理發型,輕佻地吹了聲口哨,聽上去頗為愉悅。

毫、發、無、傷!

第108章 水星逆行5

◎每次烈焰都是場浩劫◎

許遊驚呆了。他的龍焰少說也是能摧毀方圓幾裡樹木的威力, 居然就這麼被輕輕鬆鬆化解了?

“怎麼了,許老板很驚訝是不是?”埃隆的背後張開雙翼,帶著他離開坑洞, 飛到和許遊差不多的海拔,平視著仿佛被施了定身術的金色同類, “謝謝你, 正好,也讓我試試看護心之鱗能有多大作用。”

森林的原住民一個個目瞪口呆,大氣都不敢出,盧修斯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噗……”埃隆忽然笑了起來, 好像人人噤若寒蟬的場麵有趣極了,“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聲逐漸癲狂,笑得彎下了腰, 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本來還想多等一段時間,可是啊……你們還是這麼等不及。”

和許遊類似,埃隆的雙翼護住人形的軀體, 周圍刮起了狂風,許遊下意識後退, 戒備地盯著他。

爾後風停息, 一頭……隻能用詭異來形容的巨龍, 出現在眾人眼前。

巨龍的血統除了精確的界定, 通常直接反映在龍瞳和龍鱗的顏色上。最尊貴的S級純血是鉑金色, A級金色, B級銀色, C級銅, 低於50%的卑賤混血則是青銅色。像耶利米那樣特殊的、玉色的虯, 某種程度而言和龍並不是同一個物種。

一天前,在季念雲安葬的山穀裡,他們見到埃隆的鱗片還是絳紫色,現在卻朝著更極端發展,成了血紅。

——那是惡魔的顏色。

不僅如此,他的身上除了鱗片,還凸起著大大小小的肉瘤,不僅可怖,還叫人直犯惡心。龍瞳外突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仿佛隨時都會爆裂,裡麵渾濁一片,甚至沒法用一個顏色去界定,多看一眼都會做噩夢。

玫瑰小花妖的母親低語:“他已經沒有龍的樣子了。”

小孩兒直打顫:“我們還能打得過他嗎?”

右邊的阿爾瑟既要為那兩頭龍輸送樹靈,又要維持防禦牆,臉色很不好,還是分出精力安慰地按了按他的頭頂:“不要怕。”

她召喚出更多的藤蔓,眺望遠處,跟他說,也是跟自己說:“要相信他們。”

也隻有把希望寄托於他們。彆無他法。

*

盧修斯雖然不能長時間飛,也沒有龍焰,但他畢竟是純血巨龍,光是原形態的力量和敏捷就已經勝過了絕大多數的猛獸。

更何況,他作為赫定家唯一的兒子教養長大,外界傳言不學無術多因殘疾,其實並不完全是個草包,基本的謀略和指揮力還是有的。

金色和血紅色的巨龍已經扭打在一起,雙方還算克製,沒有大規模地釋放龍之焰,否則下麵的原住民們跑都沒法跑。

另一方麵而言,龍焰就是龍的本源,施放得越多,生命力流失得就越快,一時半會是補不回來的,沒人想在戰勝對方之前自己先力竭而死。

每一次烈焰對衝都是一場浩劫,天昏地暗,萬物失色。

既然現在許遊是對付埃隆的主力,盧修斯就要成為最好的輔助。把這麼多居民召集過來可不是為了讓他們圍觀湊熱鬨的,森林裡的物種各個身懷絕技,怎麼能最好地派上用場,就是他現在的職責。

儘管才進入森林一天,盧修斯已經發現了,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阿爾瑟某種程度上相當於領袖,可能跟她是豌豆藤的樹精有關,非常有號召力,其他居民都聽從她的安排。

他撥開團團圍住的花妖擠到她身邊,快速說道:“既然你信任我們,那現在聽我的。把你的藤蔓撤掉,讓那些好多腿的大家夥吐絲頂上。你們這些小姑娘的藤還有彆的用處。有什麼能隱身,或者致幻的人才麼?反正就能隱蔽的。”

阿爾瑟驚訝地看著他,似乎沒料到除了許遊,這人也有點兒頭腦;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盧修斯這麼布置是正確的,用森林獨有的語言交代給旁邊的小花妖,讓他通知巨蜘蛛接替製造屏障,再召集來一種介於刺蝟和豪豬之間、長滿刺,但體型相當大,像個移動的小土坡的物種。

盧修斯決定暫時稱呼它為刺蝟豬。刺蝟豬的身體顏色和地麵非常接近,盔甲的刺則可以覆上各種各樣的植物,高處乍一看,絕對分辨不出這是個動物。

更幸運的是,它的腹部很柔軟,而且可以容納下三四個人類體型的生物。簡直是個絕妙的天然可移動可防禦多功能便攜戰壕。

*

三頭刺蝟豬在旁邊哼哧哼哧地等待,散發著淳樸的泥土氣味,相互小眼瞪小眼,為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忐忑不安。

盧修斯沒管它們,指了指地上的藤蔓:“你們這玩意兒,不管在哪裡都能叫出來?”

阿爾瑟點點頭:“森林範圍內,隻要有土壤。”

“高度呢?能長多長?”

“不超過本體。”

“夠堅韌麼?”

“它們是豌豆藤的一部分,是樹靈的集合體。”

“行。”盧修斯舒了口氣,問阿爾瑟,“我需要你的八個同胞助戰。你是想坐鎮大後方,還是跟我上前線?”

女孩兒聽不太明白如此前衛的用語,但她分辨出了兩種選項,很堅定:“跟你去。”

盧修斯滿意地點點頭,要不是情況太危急,這麼漂亮的姑娘願意被自己庇護,還真是……就是遺憾年紀小了點兒。

巨蜘蛛的蛛絲還沒有完全結成,他們躲在刺蝟豬的腹下從缺口挪下去。這些生物看起來笨拙,沒想到移動速度還挺快。阿爾瑟用樹靈幫助它們背上的植物長得更加茂盛,製造出可以以假亂真的景象。

天上的二位打得不可開交,根本沒空管地麵上的螻蟻。在盧修斯的指揮下,刺蝟豬們跑到被龍們腰斬而倒塌得縱橫交錯的樹下,找到最佳地點,隱蔽好自己。

“我剛才跟你們說的都記住了吧?不要害怕,就算被發現了,他現在也分不出精力攻擊我們。隻要能把他纏住,讓老許給他致命一擊,就能贏!”

空間實在狹小,轉個身都費勁。旁邊樹精的葉子貼著他的皮膚涼絲絲的,盧修斯知道場合不對,還是稍稍遐想了一下。阿爾瑟就在他左邊,他放低聲線,試圖讓自己聽起來更性感些:“彆怕,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保護———操!”

他受到了……驚嚇。

漂亮的、皮膚嫩得可以掐出水的少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她定定地望著他,聲音依舊溫婉動聽:“謝謝。”

這誰啊。

誒不是,他的青蔥美少女呢?!

老婆婆對他的驚恐表情習以為常,反正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了,和藹地解釋道:“其實這才是我的原身。這樣更方便我操控力量。”

我……靠……

大腦宕機的盧修斯試圖做出個理解的笑臉,僵硬地轉過頭,笑得比哭還難看。

*

許遊的狀態很不好。他剛才躲閃不及,左邊龍翼被埃隆的尾巴狠狠抽了一下,力道不是不能承受,但現在你死我亡的時刻,敵人可不會善良地收起龍尾上的倒刺。

毒液淬進他的翼膜,比硫酸的威力還要強上幾十倍,瞬間扯開一個黑黢黢的洞,疼得他眼前一黑。腎上腺素的大量分泌稍稍抑製住了疼,也隻能減輕一點。

這樣的傷如果在平靜的條件下,不需要外界醫治,休息幾天就能恢複。現在的條件不僅不允許自愈,更多劇烈的動作還在進一步撕裂傷口。

巨龍最有效的武器是龍焰,最依賴的則是龐大且有力的雙翼。特殊的構造也注定了一旦翅膀受傷,行動力大打折扣。

他倆本來都是A級,誰更強大,沒實戰過說不準;可現在的埃隆不僅龍血得到精進,護心之鱗也為他大幅減傷,無論攻還是防都對許遊不利,情況非常不妙。

就在埃隆打算故技重施再次用龍尾掃過來時,地麵上突然竄出百十米高的枝蔓,猛然攫住龍的雙翼、四肢和脖頸!

限製行動的目的並不容易達成,藤蔓和龍的力道相比過於纖細,輕輕一掙就斷開了;然而它們勝在旺盛的生命力,前赴後繼地長出來,不要錢也不要命,被龍爪斬斷了蔫蔫地墜回去,半空中化作翡翠色的齏粉、消失不見,然後,新的再長出來。

許遊和埃隆同時意識到:援軍來了。

許遊匆匆向下一瞥,儘管刺蝟豬的偽裝惟妙惟肖,可惜龍的動態視力太好,分辨出了他們所在區域不同尋常的抖動;既然他能看出來,經過血液強化的埃隆更不在話下,許遊明白不能讓他發現他們的位置,否則以盧修斯自己的力量保護不了那邊全部人。

被束縛行動的埃隆煩躁異常,護心之鱗能抵擋住直入式的侵襲,這些藤蔓隻是纏住他,連上麵細小的倒刺都收斂著,根本不適用。它們雖造成不了傷害,卻給了許遊營造了更多有利條件,甚至以牙還牙在他的右邊龍翼上烙下同樣的傷。

有護心之鱗的抵擋,那傷痕淺,一會兒就複原了。就這麼晃神的幾分鐘,更多的、密密麻麻的藤蔓糾纏上來。他連掙帶撕咬,甚至用龍焰一把燒掉大量枝葉,然而它們不會疼也不會死,源源不斷,無窮無儘。

埃隆醒悟過來,借用秘境森林的力量製造豌豆藤的確取之不竭,起碼在耗死他之前不可能耗儘,他可沒傻到要和一座森林比命長。不過,藤蔓並非自主生長,他必須改變策略,先解決掉操控它們的那群人。

先前的確輕敵了,以為除了巨龍,其他早就被奴役的森林原住民無須放在眼裡。現在看來,有幫手不一定就占上風,但有備無患。

*

盧修斯作為純血的洞察力還是要高人一截,他不僅指揮樹精們製造藤蔓限製埃隆的行動,還讓她們抓住時機在埃隆噴出龍焰時用枝葉化解,為許遊爭取出一個「網」。

同時,他發現埃隆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而且視線不再緊盯許遊,而是向下看———

他在找他們。

盧修斯一個激靈,這太不妙了:許遊分/.身乏術,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絕對比不上虯催生出的怪物,刺蝟豬和樹精們自保能力比他還弱,埃隆消滅他們可比對付許遊容易多了,一旦把他們調成優先目標,就跟捏死螞蟻差不多。

阿爾瑟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憂心道:“怎麼辦?”

現在的盧修斯已經習慣了七八十的老奶奶用著十七八的聲線說話。還沒研究出來樹精的發聲機製,不過阿爾瑟可以分成單獨頻道和公共頻道,比如眼下就是隻對他說的;不難理解,怕嚇到那些年輕的小姑娘們。

怎麼辦?怎麼辦?

盧修斯同樣在問自己。

不撤,馬上他們就是靶子;撤,許遊難得的一點優勢再次失去,埃隆殺了他之後,誰都沒有好下場,還是完蛋。

兩邊都是死路一條,他要怎麼選?走哪邊?選擇的結果搭上的有幾條命?

盧修斯非常想罵人,他寧願跟許遊對調,自己上天入地受傷逞英雄,把這種考驗龍性的棘手問題拋給彆人。

樹精們和藤蔓的力量是同一個本源,這使得她們操控它們很容易,但並不意味著就能隨心所欲調用。阿爾瑟還好些,溝壑縱橫的蒼老麵龐看不太出來,那幾個年紀小的很明顯快要跟不上趟了。三隻刺蝟豬過去的日子吃了睡睡了吃,沒上過戰場,現在抖得跟篩糠似的,生怕沒法暴露目標。

冷靜。他告誡自己。冷靜下來。

許遊不能對埃隆給予重傷的最大原因是護心之鱗,那麼,護心之鱗到底有沒有什麼弱點?任何外接器具都不可能完美無缺,一定有使用次數之類的限製。

他後悔當時沒有多問問季淳了,誰能想到取這麼個玩意兒還能半路被劫呢,這都什麼世道。

它會被裝備在哪裡?能不能取下來?

護心之鱗……護……心……

有了!盧修斯眼睛一亮,得趕緊把自己得出的結論告訴許遊才行。

問題是,他們離兩頭龍距離少說一二百米,還不提各種爆裂聲的阻擋,憑嗓子吼除了把坐標送到敵人眼前沒有任何意義。如何能把信息傳遞過去?必須要一個暢通、清晰且絕對保密的途徑,如果在外世界,手機和藍牙耳機就不錯……

不對啊,發達的通訊技術,他旁邊不就有一個嗎?

盧修斯扭頭問:“你能跟老許說話嗎?單獨的?”

阿爾瑟一愣,點點頭:“我試試,應該可以。”

盧修斯攥了攥掌心:“告訴他,全力一擊,瞄向心臟!一次不行就多試幾次!一定要對準心臟摧毀護心之鱗!”

第109章 水星逆行6

◎他想多說幾句我愛你◎

龍類心臟的位置非常隱秘, 位於左邊肋骨和翼根處中間,平時有龍翼保護,除非大剌剌敞開身體, 很難鎖定,而且上麵還覆蓋著比其餘部位厚上近十倍的鱗片。

在爭鬥中, 比起難攻下的心臟, 大部分龍寧願去選擇眼瞳、脖頸這些更加暴/.露且方便造成傷害的目標。

既然樹精通過這種方式通知自己,那一定是盧修斯的意思,對方多半是發現了護心之鱗的弱點———從名稱上不難看出,這枚透明的鱗片目的就是保護心臟, 仔細想想就能得出它的位置,要麼吞掉,要麼嵌入, 後者聽起來可能性更大。

許遊穩定龍翼的扇動頻率,喘了口氣,感受了下身體裡殘存的能力儲備,仿佛浮現一副具象的流動畫卷。以生死為賭注的決鬥本就極大地消耗體力, 還要分出來修複傷口,以及, 不願承認的是, 他還保留了一部分便於逃跑。

戰士不能視死如歸, 還想著退路, 是有點兒丟人。但他仍存私心。

沒見到小辭前, 他可不能死。

他不會拋下他的男孩兒。

好在, 埃隆並不比他輕鬆, 就算之前有多餘, 現在也得耗在解決棘手的藤蔓上。二人某種程度而言算是勢均力敵。

盧修斯正指揮豌豆藤拉扯著展開埃隆的軀體, 方便他瞄準心臟的位置。許遊醞釀了下剩餘的力量,如果全力一擊,他有七八成的把握,就算不能讓護心之鱗完全失效,達到破裂還是沒問題的。

這一擊,對於施力與受力者都是考驗,必定兩廂皆潰。再之後如何,隻能祈求龍靈護佑,命運的天平向他這一邊傾斜吧。

*

許遊向後撤了十米,雙翼包裹著蜷曲起身,如同在龍蛋裡的姿勢,閉上眼,調動全身的力量彙聚在腹部,無比灼熱的壓縮能量順著食道湧上喉嚨口,滾燙到連他這個製造者都無法忍耐的地步。

與此同時,地上的盧修斯也注意到他的形態變化,知曉這是他們約定的「全力一擊」,立刻讓所有樹精把藤蔓的力量集中在固定埃隆的左翅上,成敗在此一搏,一定要拖住!

幾秒鐘後,金色的雄龍猛地睜開眼,寬闊的龍翼連同軀體驟然舒展,如同鐵幕,紫紅色的、近萬度高溫光焰凝聚成的火球隨著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一同從口中噴出,於陰沉沉的空中劃過刺目的光斑,全力撲向埃隆裸./露在外的心口處———

霎時間,比他第一次釋放的還高出百倍威力的龍焰,精準鑽上狙擊點爆裂,熊熊燃燒照亮了大半晦暗的天幕。

飛鳥逾林,走獸逃竄,一河之隔的觀眾幾乎嚇得心臟跳停。

埃隆瞬間被火光完全吞沒。他身上渡出一層瀲灩的白光,先是擋下這一擊,很快承受不住在他身周劇烈顫抖,倏然彈開,爾後收縮成極小的一個光點,像隻折翼的鳥兒急速下墜,消失在半毀的林間。

阿爾瑟抓準時機,用藤蔓將刺蝟豬背上載著的一種有劇毒的植物立刻送上去,強硬地灌進他因為失去護甲而顯現出的傷口,赤紅的巨龍悶哼一聲,目眥欲裂,身影搖晃一下,痛苦地跌落。

——護心之鱗失效,他們成功了!

*

然而,沒人會為這小小的勝利放鬆警惕,畢竟壯烈的隻是枚奇異的鱗片,而非埃隆本人。護心之鱗為他擋下這波凶猛的攻擊,能不能重傷到埃隆不好說,但一定會徹底激怒他。

許遊也支撐不住慢慢回落到地麵,大口大口喘著氣,謹慎地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對手。

他不是不知道補刀的重要性,可惜剛才那招對長在和平年代、幾乎沒真動過手的他來說,同樣透支體力。現在的他連飛都費勁,根本提不起刀。

另一件重要且窘迫的事,他體內的樹靈不夠了,這種跟氧氣瓶差不多原理的東西是有限的,阿爾瑟們要控製藤蔓絆住埃隆,哪兒有空給他補充樹靈。

必須得快點找到樹精才行。剛才下來的時候要是降落在他們身邊就好了……

他還沒來得及精打細算怎麼靠剩餘的樹靈抗到找到友軍或者被找到,奄奄一息的埃隆忽然動了動,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還活著。並且,沒有想象中糟糕。

許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敵手。

埃隆的左半邊身體被他燒出一個窟窿,看起來心臟直接被紮了個對穿。可他沒事人似的,活動活動身體,一潭死水的龍瞳閉上再睜開,聚焦在許遊身上。

“真是不知好歹……陪你們玩玩兒,還來勁兒了是吧?”埃隆像個小孩子嫌棄聖誕禮物,不滿地撅起嘴,“你們不會覺得,護心之鱗就是我的殺手鐧吧?”

“……”

“也隻是錦上添花罷了。你以為我那麼想得到虯是為了什麼?你們姓季的———哦,抱歉,忘了,你不姓季———實在太蠢了,手握王牌,卻不加以使用。也好,把這樣寶貴的機會讓給我。”他禮貌地笑笑,儘管以龍的麵部很難看出那是一個微笑,“作為報答,我會讓你死得痛快一些,許先生。”

*

和外世界相反,陽光充沛的午後反而是秘境森林霧氣最為濃重的時刻。霧氣猶如有生命,黑團團地飄浮包圍著他們。

受了傷的埃隆·赫定晃晃悠悠飛起來,不怎麼穩,但看得出來力量正在複原。

無論是要做什麼,許遊知道自己該阻止他,然而他殘存的樹靈很可能撐不到他飛到同等海拔,隻能眼睜睜看著埃隆緩緩上升。

紅龍飛到開闊處,張開雙翼,仰天長嘯。

龍吼應是低沉、渾厚的,可他此刻的聲音卻尖銳得能刺穿耳膜,高頻震動使得許多生物感到不適,頭暈目眩,站立不住。

聲波擊碎了藤蔓,盧修斯再一次調整策略,他自己也感到樹靈流失的窘境,更彆提許遊了,當務之急是找到許遊為他輸送樹靈,否則森林裡的致命毒氣會比埃隆更先要了他的命。

徹底沒了桎梏的埃隆持續地嘶吼,驚人的一幕出現了,霧氣隨著他的動作通通散開,天空愈發暗沉,轉眼陰雲密布,如同漩渦攪得天地間滿是渾濁,緊接著電閃雷鳴,隆隆作響,卻沒有一滴雨。

閃電並非常見的青紫色,而是……濃重得化不開的綠。

——那是森林的顏色。

墨綠色的閃電相互糾纏,以千軍萬馬之勢奔向寬闊地帶唯一突兀的靶心。

埃隆紋絲不動,姿勢宛若向神明獻祭。

感覺不對勁……

許遊心神一凜。

先前初次攻擊埃隆時,後者也沒躲;但那時候護心之鱗完好,他勝券在握,現在可沒有了。更何況,自己單獨一頭巨龍的個體,和閃電這種整個自然界凝結而成的力量壓根不可同日而語,為什麼他還不跑?

他想用閃電做什麼?

一定不對!

*

暴風雲卷著恐怖的電荷劈向猩紅的巨龍,同時,分割出觀戰區與主戰場的那條瑩藍河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涸,河水憑空蒸發,肥沃的土壤迅速貧瘠沙化,草木枯黃、花朵凋零隻在一瞬。一張色彩斑斕、生機勃勃的畫卷,眨眼間成了灰白,遠比剛才被龍們打鬥中毀掉的景象更似地獄。

所有居民不約而同感受到了強盛的吸力,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從身體中霸道地攝取生命力,如果不停下來,他們都會被抽乾。

要知道他們生老病死、一呼一吸間的依存,全部仰仗著森林的本源。現在竟然有誰在奪走它們———那該是多麼駭人的力量?

反觀本應在被劈中瞬間灰飛煙滅的埃隆·赫定,竟然在……吸收閃電!

不止閃電,山川河湖,草木生靈,都聽他一人調配。

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為什麼可以挪用整座森林的能量?!

原住民們在森林裡生活了幾百年,就算森林的天氣瞬息萬變沒個準兒,可也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麵。

連最見多識廣的阿爾瑟都說不出話了,一直長在豌豆藤溫柔鄉沒怎麼經曆過風雨的年輕樹精帶著哭腔央求:“我們跑嗎?跑吧?”

盧修斯急得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心說抱歉老弟你隻能自求多福了,當機立斷:“跑!”

*

另一邊的殘垣之上,許遊怔怔地望著這一切,深綠的光芒勢不可擋在大地肆虐,映亮了荒原和廢墟,竟有幾分詭譎的美感。

若說先前還是勢均力敵,尚可放手一搏,如今在絕對的差值麵前,連試探的必要都沒有了。

沒補刀的後果就是反派升級變身,他投資過那麼多人類的影視劇,比誰都懂這個道理。

恐怕接下來的第一刀,會悉數奉還到自己這兒來吧。

逃無可逃,到了臨終一刻,心裡反而格外澄淨。許遊腦海中閃現一幕幕與季辭有關的畫麵。從小小軟軟、總是討厭被他抱的幼年,到後來對他依賴又彆扭的少年,再是生死相依後坦誠一切、從此把自己放心交給他的青年。

笑著的,急促的,生氣的,眼眶紅紅的,掉眼淚的,他的小辭啊……

他們一同走過的這二十年,比他隻身一人浪蕩來的六百年還要美妙,每分每秒都那麼令人心醉。

要是可以,他想多享受享受這樣甜蜜的時光,還想再多看看季辭,親吻人類溫暖的皮膚,多多地擁抱和親吻,多說幾句我愛你,我很愛你。

可惜都來不及了。

知道自己死了,一定會哭的吧。

抱歉啊,寶貝,這次不能幫你擦眼淚了。

他閉上眼。

然而預想中的劇痛並未發生,降臨的也非死神———

【停下!】

蒼茫、威嚴、渺遠的女聲高喝。

那是龍語,世間最繁複和聖潔的語言。

第110章 水星逆行7

◎想知道他怎麼死的嗎◎

外世界, 大學禮堂。

小溫早就是炙手可熱的女星,她24歲,站在二十和三十的中軸線, 正是最好的年華,既有偶像派的青春靚麗, 又有實力派的沉澱轉型, 年紀輕輕斬下好幾個金獎,檔期通告密集得喘不上氣。即便如此她還是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參加寧延年的畢業典禮。

人生得二三知己足以,她、寧延年和季辭, 對彼此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

當初跳級上學的寧延年在高中時是小溫的學長,實際上還要小一歲,23歲的他今天碩士研究生畢業, 手裡拿了好幾個理想的offer,即將進入新一茬的世界,人生從此乘風破浪。

相比之下,他們之中最年長的季辭, 到了25歲,雖然有古生物研究員這個穩定的工作在, 心卻總在龍類和人類之間的囫圇地帶漂泊。

換算時間, 許遊進入秘境森林三個月了, 仍舊沒有消息, 他沒法心情不低落。朋友們都清楚他家發生的種種, 平凡的人類在龍類的鬥爭中連個車輪印都留不下來, 幫不了忙, 也因此更執意要他一定參加典禮, 換換地方, 散散心。

幾年前小溫的電影首映式,是季辭和寧延年獻花,這回輪到小溫送給寧延年了,不得不偽裝自己的女明星從帽子和墨鏡底下露出笑容:“恭喜畢業呀,大學霸。”

寧延年的碩士帽還沒摘,集體合照一拍完就跑過來找他倆,掏出手機:“快快快,我們多拍幾張!”

季辭心知自己的情緒不該帶給朋友們,尤其在對方如此重要的日子。畫麵中的他儘力在微笑,雖然怎麼看怎麼勉強。

拍了好幾張寧延年都不滿意,轉轉眼睛,把手機交給小溫,悄聲讓她三秒鐘後按下快門,然後自己潛伏到季辭身後,以千鈞一發之際用兩邊食指牽住季辭的臉頰向上提———

喀嚓一聲,照片裡的季辭定格成了……也不知該算鬼臉還是笑臉,眼神裡還帶著幾分吃驚。

那模樣太過滑稽,不禁小溫咯咯直笑,就連季辭本人,也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樣才是我們顛倒眾生的男神嘛。”寧延年誇張地歎了口氣,繼而認真地看著他,“不管發生了什麼,隻要你需要,一聲令下,我們立刻趕到。”他撓了撓頭發,有點兒不好意思,“雖然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好歹能逗你開心。”

旁邊的小溫也柔聲道:“我們都會在。”

季辭望著友人明亮而誠摯的眼眸,彎了彎嘴角:“好。”

他知道他們不需要他的道謝。

可他也由衷地感謝過去的十餘年裡,有他們相伴身邊。

*

白天在校園裡,被耍寶的寧延年、跟著一唱一和的小溫好不容易逗弄出的輕快氛圍,回到家後蕩然無存。

城堡裡空蕩蕩的,許遊還是沒有音訊,小舅和兩個哥哥都不在,姐姐倒是在家,坐在客廳看曾被她詬病過太虛假的綜藝節目,背景音裡人工合成的嬉笑聲聽起來格外枯燥。

季悅梔左手一袋芝士櫻花味薯片,右手一桶摩卡、抹茶、海鹽三合一口味的冰淇淋,龍類就是好,永遠不需要為卡路裡發愁,再胡吃海塞高熱量,依舊是令人嫉妒的魔鬼身材。

鏡頭裡總是無比冷豔的前國際超模,正毫無形象地笑得前仰後合,叉著腿歪倒在沙發上,餘光瞥見弟弟進門:“小辭回來啦。”

年輕人悶悶地換了鞋:“嗯……”

心再大也能發現幺弟的不對勁,季悅梔摁了暫停,轉過身:“怎麼了,心情不好嗎?來吃點兒垃圾食品?”

季辭搖搖頭:“我想去睡一會兒,可能有點兒暈車。”

今天加西亞跟著季淳出門了,是彆的司機接送,車技沒法比,城市回到森林怎麼也得幾個小時,季辭是個人類,人類總體弱多病,不舒服也正常。

季悅梔沒多想:“去吧,難受得厲害記得跟醫生說。”

“好。”

*

季辭回到房間,關上門,脫力地靠在門板上垂著頭,慢慢呼出一口氣。

好安靜。

城市的燈紅酒綠24小時不打烊,總有快節奏的噪音推著人往前奔跑。相比之下,森林就太靜、太靜了,尤其現在快要入冬,更是斂去了一切聲息。

冬天啊……

去年大雪的清晨,他外出散步被埃隆擄走,一連串的災禍接踵而至,平靜的日子分崩離析。不知不覺,都過去一年了。

他的小龍崽,也離開一年了。

季辭的目光遊弋,床上還蓋著件許遊洗淨後收納好的襯衫,這三個月裡,他隻有抱著它才能入睡,儘管上麵的梨子香早就所剩無幾。

他走過去,剛把它的一角攥在手裡,驀地感到一陣鑽心的痛楚,疼得叫他彎下了腰,幸好即時扶住床沿才不至於摔下去。

怎麼———難道是許遊———

不。不可能。無論是龍還是人,都沒掌握心靈鏈接的本領,更不可能隔空感應到。

是錯覺。思慮過度的幻覺。

季辭頹然躺下,嗅了嗅襯衫的味道,卻隻聞到虛無。他蜷起身閉上眼睛。

還是睡一覺吧。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用煩心了。

或許等睡醒,那人就回來了呢?捏住自己的鼻子輕笑,小懶蟲,還睡呢,是不是趁我不在又瞎想東想西了吧?

他多麼希望睜開眼,能看到許遊歸來。

*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過度憂慮的對象,到了晚上果然如約出現在夢境之中———隻不過,是上輩子的那個NPC許遊。

季辭好久沒夢見他了,這個沉默寡言的老實村民竟叫他有幾分懷念,儘管被風沙吹的皸裂的麵龐下麵,藏著係統設定好的、不會被任何事件所打斷的殺戮程序。

那雙如今總是飽含愛意的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樣望著他;那雙撫摸、擁抱過他千萬遍的雙手,將在不久後的某天,舉起死神的鐮刀向他傾軋而來。

的確,他們在那個世界裡,不過是NPC和玩家的關係。他通關也好,葬身也罷,對許遊不會任何影響,塔外倒計時結束,關卡一刷新,許遊又要回到原點等待新的來客。

他對彆的玩家也會偽裝出一副「鐵漢柔情」嗎?

也會在危急關頭救其他人於水火之中嗎?

也會讓彆人心動嗎?

會回應嗎?

夢中的季辭是個旁觀者,哪怕清楚那個NPC與自己的伴侶並非同一個人,依舊產生了不合時宜的醋意。

還沒來得及自我安慰消化,夢境突兀地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來到此生。

那是一年多前,同樣的冬日,他的小龍崽還沒有離開,仍叫做簌簌,而不是耶利米;小家夥剛化人形,對什麼都好奇。

許遊驅車幾小時,帶他們家最寶貝的這一大一小逛頗有風情的人類集市。他穿了厚厚的外套,把幼小的簌簌包裹在裡麵,拉開拉鏈隻露出小臉蛋,到處張望。許遊買了根糖葫蘆,第一顆給季辭,自己再吃第二個,從沒嘗過山楂的龍崽揚起臉,眼神充滿向往,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這一幕實在太過可愛,季辭拿出手機,喀嚓定格。

有很長一段時間,這張照片都是他的手機壁紙,甚至於每次解鎖想起當時的場景都忍不住會心一笑。

*

先是醜陋的欺騙,他和許遊從往世的仇人走向今生的情人,再是溫馨的日常,他們和簌簌從過去的家人成為現在的敵人,兩個截然相反的夢境,兩種大相徑庭的走向,講起來如同最荒誕的戲劇,居然都是真切地發生過的。

季辭醒來,止不住心慌。

他捂著胸口做了幾次深呼吸,讓過速的心跳重歸於平靜。

外世界過去好幾個月,其實在秘境森林裡也不過短短幾天。許遊和盧修斯對埃隆的獵殺之日,必定掀起軒然大波,無論是此刻的森林,還是未來對龍屆的影響。他區區人類,摻和不進巨龍的戰爭中。

可是讓他心安理得地在家待著,也很難做到。

冰涼如水的月色從窗口漫進來,季辭打算下床倒杯水喝,找了圈拖鞋,發現被自己踢進床底了。他夠了半天才把它們弄出來,再直起身,方才還明朗的房間裡赫然佇立著一個黑影!

這可是戒備森嚴的古堡,除了以前把自己當羅密歐的許遊,還有什麼人能闖進來?

季辭的後背滲出冷汗,當他看清來人後,那種驚栗並未減少,反而化為進一步的瑟縮。

“簌……耶利米。”

他不想念出那個名字,仿佛玷汙了記憶中的小孩。

季辭不知道耶利米為什麼會出現,這個房間是小龍崽長大的地方,窗口看得見外麵,許遊的車開過來,幼龍就會攀在窗台上拚命揮手,希望爸爸媽媽快點看見自己,有時候乾脆直接飛下去;很多個季辭回家的晚上,都在床上給小孩兒講過睡前故事。

此刻對方一定不是來懷舊的。他恨他,恨季家的每一個親手拋棄他的人,季辭再清楚不過。

如霜似雪的少年從黑暗中走出來,淺色的眼睛冷淡。

“跟我走吧。你也不想驚動他們,對吧?”

*

此刻,秘境森林。

鉑金色的雌龍從天而降,打破了森林毀於一旦的僵局。她緩緩落在地上,偽裝成人身,長長的卷發披散,如同閃著銀光的瀑布傾瀉,美豔絕倫的容顏叫在場的許多目擊者為之驚歎。

伊迪絲·赫定?

她並非在場的唯一純血,可那種莊嚴、神聖同像個街頭混混的盧修斯完全不同。後者趕過來,大驚失色:“姑姑?你怎麼來了?”

阿爾瑟和樹精們緊隨其後,方才大戰一場,又被埃隆攫取過多的精力,女孩兒們的臉色看起來都不好,還是儘快調動力量輸送給許遊,幫他修複傷口。

重新獲得氧氣的許遊狼狽起身,比起雌龍為何乾涉,他有更想知道的問題。A級皺起眉:“伊迪絲小姐,為什麼你可以自由出入森林?”

樹精們都在這兒,誰有空為她編織防護層?若沒有防護層,她是怎樣在充滿毒霧的密林中自由呼吸的?

她的神情變了一變,還是穩住情緒:“季先生會解答的,但不是現在。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們去做。”

他察覺出端倪,聯想起先前對季家家徽的一係列猜想,看來,龍類有某種方法可以自行出入森林,而不必借助豌豆藤的力量。

蒲公英,秘境森林,兩個貴族家,一定有著某種聯係。

*

另一邊正要毀天滅地的埃隆生生被截斷,並無怒氣,反而回到人身,充滿興味地打量著他們,毫不擔心伊迪絲會加入敵手陣營。

要是換個人,打斷他的施法簡直其罪可誅,但這是伊迪絲·赫定,不談親緣,她是他上位的令牌與最好的合作夥伴,多少還是該留點兒麵子。

伊迪絲的眉間滿是沉甸甸的憂色,視線在幾人間逡巡幾圈:“你想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她頓了頓,修改措辭,“你們的。”

此話一出,四處嘩然。赫定的前任家主,斯科特·赫定,就算他們沒見過真麵目,大名也是如雷貫耳,凶狠程度與現在的埃隆·赫定不相上下,兒子尚且是披著儒雅外皮的笑麵虎,父親可就是不折不扣的狠角色。

就是這樣的傳說,卻死在了三百年前。那場戰爭舉世矚目,卻沒多少人知曉內情,如今有個當事人準備揭秘,在場的各位自然是豎起耳朵聽。

然而被問詢者反應不儘相同。

盧修斯瞪大了眼睛。他於埃隆的嗬護下長大,儘管天生殘疾,不被看中,依舊是唯一的嫡子,榮華富貴半點不比旁人差。

斯科特是他敬重的父親,死於非命,他當然想知曉內情;

至於埃隆,說實話,他真的不感興趣。雖然是名義上的親生父親,可他從沒見過他,沒享受過一天父愛,斯科特·赫定於他而言,不過是個可利用的名號,是稱王稱霸的必要跳板。

他並不擔心伊迪絲是來拖延時間或者另有預謀,反正自己手握能夠支配整個森林的能力,彆說區區一個伊迪絲,就算是季淳來,也不在話下。

聽聽,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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