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尋嵐看不到他的臉龐,隻能問他:“那你想做什麼?”
“在宇宙中,單星係統其實是很少的,更多的是多星係統。”虞沉說,“而多星係統的聯星係統中,較亮的那顆會被稱為主星,較暗的一顆,則稱被為伴星或第二星。”
“你還記得開陽和它的輔星嗎?它們挨的很近,實際彼此之間不存在相互的引力作用,所以它們是一對光學雙星,並不是真正的聯星係統。”
“而我想做你的第二星,永遠為你燃燒。”
可是青年沒有回應了。
虞沉的心跳重重落了一拍,他藍寶石般的眼珠被水光浸洗得愈發純粹漂亮,好像那些凜冽寒冰全都崩解消融了,就要化為淚珠潸然流下。
雲尋嵐卻不願意看到這一幕。
恒星都是熾熱的,水份靠近它就該被蒸發,但他沒有力氣和虞沉說話了。
並且他懷疑自己就算說了話,虞沉大概也聽不見——光腦手環發出的警報聲太響了,壓過了一切聲音,除了它雲尋嵐什麼也聽不到,他覺得虞沉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不過他答應了虞沉要一直陪著他說話。
雲尋嵐努力張開嘴唇,想告訴虞沉自己的回答。
“到底要怎麼才能打開這玩意?!”
“虞沉少校請你離遠一些!”
“需要醫療團的手環驗證才能打開……”
雲尋嵐聽到許多人爭執的聲音,醫療團的醫生在勸虞沉離開,但男人不聽勸。
“虞沉少校請您戴上信息素隔絕口罩。”
“我不戴!”
駕駛室空間有限,虞沉退出駕駛室給醫生們讓出位置開啟繭艙,卻不肯離開雲尋嵐太遠,也揮開了倪春遞到自己麵前的信息素隔絕口罩,他不要戴這個東西,戴上它就聞不到雲尋嵐的信息素了,他如今聽不見雲尋嵐的聲音,見不到雲尋嵐的麵容,還要連他最後感知雲尋嵐存在的嗅覺也要剝奪嗎?
“你為什麼要戴?”
他望著倪春臉上的黑色信息素隔絕口罩,怔怔苦笑:“你又聞不到……”
倪春眼中卻浮現出深刻的絕望:“我也希望我聞不到……”
beta這話尾音還未消散,虞沉眼前就猛地閃過一道白光,那一刻仿佛有顆超新星就在他腦中爆炸,強烈的衝擊令他暫時失明耳聾,濃鬱至極的荔枝玫瑰宛如毒藥,將他由內到外腐蝕殆儘。
虞沉趔趄幾步,咳嗆著嘔出鮮血,他雙腿軟得站不住,狂湧的鼻血卻比膝蓋更先一步接觸到地麵。
“快戴上——!”
倪春扶住虞沉,不由分說強行給虞沉扣上信息素隔絕口罩。
這一回虞沉沒再拒絕,不止是因為他發覺自己確實承受不住雲尋嵐的信息素衝擊,更因為他看見醫生們把雲尋嵐從繭艙中推了出來。
青年被置放在一張移動小床上。
和扯掉神經傳感器後沒處理傷口滿身是血的虞沉不同,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亦沒有一絲血跡,銀發雪膚,乾淨得如同一張嶄新的白紙——連半睜的眼睛也是銀白色的。
為什麼他的眼睛會變成銀色?
他的眼睛不是金色的嗎?
虞沉跌撞踉蹌地愣愣上前,想確認是不是自己看岔了,因為他剛剛有過短暫的眼閃白光失明情況。
然而距離越是接近,瞧得越是清晰,虞沉發現自己沒有看錯。
雲尋嵐原來一雙燦金色的虹膜,此刻被冰冷的銀色悉數侵占,再也看不出一點先前的暖調,眸光也無法聚焦,眼神完全是渙散的,可他似乎還有意識,也能在無數人察覺到虞沉的目光。
虞、沉。
虞沉看到他嘴唇微嚅,發不出任何聲音。
“雲尋嵐。”
虞沉回應他的呼喚——他們之間存在相互的引力作用。
所以雲尋嵐聽見了他的回應。
青年彎唇輕輕笑了下,他吸了一口空氣,又緩緩吐出,用細小微弱卻堅定的聲音告訴虞沉:“你已經是了……”
——我想做你的第二星,永遠為你燃燒。
——你已經是了。
虞沉應該為這個答案歡欣,也應該為雲尋嵐遵守諾言一直在與他說話而喜悅,但最後沉甸甸壓在他心頭的仍然隻有害怕和恐懼。
“檢測到主係統手環主人:雲尋嵐,生命特征完全消失,請立即確認雲尋嵐當前情況。”
“請立即確認雲尋嵐當前情況。”
“請立即確認雲尋嵐當前情況。”
“……”
右腕上光腦手環不間斷發出的尖銳警告讓虞沉不知所措。
雲尋嵐就在他麵前,他還要怎麼確認呢?
要去探他的呼吸,把他的脈搏嗎?
不過雲尋嵐身邊圍繞著好多醫生,他們每個都比自己冷靜,鎮定專業地交流著——
“心臟驟停,要立刻進行手術。”這個聲音是埃德蒙醫生的,他聽過,也認識。
“銀化值5967,已超過臨界值50倍。”這個聲音是裴行庭的,他同樣熟悉。
就是話語間提到的一個詞彙有些陌生。
——銀化值。
牧星嶼、埃德蒙、裴行庭……這些人曾經不肯當著他麵說出的那個詞,如今終於具象化了。
不過虞沉心中的疑惑並未因此消失,甚至還更多了。
因為這個詞他其實也不是很陌生,在更早的時候,在安洛斯軍校念蟲族生物課程時虞沉就聽說過了。
瑟唯邇蟲族,是一個很奇特的族群。
世界上絕大多數生物族群的基因使命是本族的存續和繁衍,瑟唯邇蟲族卻不是,它們基因的最高使命,是實現蟲母的意誌,本族的存續和繁衍則是次要的。
蟲母以外的其他蟲族,即使是王蟲,也幾乎沒有個體的自我意識,它們聽從蟲母的一切指令,絕不違抗,它們狂熱地愛著蟲母,勝過世間一切。
而控製這樣一支瘋狂強大種族的蟲母,竟是個沒有牙齒,連咀嚼都做不到的弱小存在,所以祂隻能進食流體食物。
人類,就是祂食物的最好選擇。
很多不了解瑟唯邇蟲族的人,會以為它們見人就殺,像切菜砍瓜那樣血腥,事實卻並非如此,高等蟲族——尤其是王蟲,它們往往不會直接殺死人類,相反,它們會很小心地抓住人類,然後在人類身上咬開一個針尖大的小口,再往人類體內注入蟲毒。
接著,蟲毒會使人類內臟肌肉全部融化成銀色的液體,卻不會破壞其神經係統,被注入蟲毒的人類會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將如何融化死去,但這一過程不會很快,這是為了保證獻給蟲母的“食物”足夠新鮮。
瑟唯邇蟲族稱這些人類食物為“蜜繭”。
“蜜繭”能聽懂王蟲的低語。
幸運的“蜜繭”會早點死;不幸的“蜜繭”則會被救下,垂死掙紮許久再死;更不幸的“蜜繭”會被王蟲帶回蟲族主星,獻給蟲母活活吸食致死,可能他們死前還會聽到王蟲詢問蟲母自己好不好喝吧。
總之幸與不幸都會死。
人類不是沒有活捉過王蟲,卻提取不出抗蟲毒血清。
因為能完全解除蟲毒的血清,必須要從蟲母身上取得原始蟲毒來製作。
然而人類連蟲母具體長什麼樣都沒見過,他們對蟲母的形象概念,是“蜜繭”通過王蟲低語所描繪出的。
所以中了蟲毒的人隻能等死,而判定人類體內所含蟲毒的濃度高低的計量名稱,就叫做“銀化值”。
虞沉抬眸看向雲尋嵐。
青年被醫生們帶走,但有些東西留了下來,它們滴落在地麵上,折射出森寒的銀光——那是從雲尋嵐口鼻中不斷溢出的液體,也是他融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