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司南語氣平淡，通感手套將升降梯按鍵冰冷的溫度直白的傳遞給他，“我的狀態不適合繼續探索,需要回基地進行補給。”
原本喧鬨的大廳瞬間沉默寂靜，比嚴寒季的風雪還要凍人。
沒人敢抬頭看熱鬨，在他們的認知裡進化者就是更高一級的人種,是不容違抗的。
但司南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若在之前,他為了向上爬，這種機會擠破頭也要去“做貢獻”,但現在不需要了。
他想儘快回到白白身邊，他要走捷徑
“你需要，我現在去申請征召令嗎？”年輕的進化者很是不快,他剛剛竟然險些被一個探索者嚇住。
似乎為了證明什麼,他大步走過人群自發讓出的路,站到升降梯前，強勢中隱含鄙夷,越發確認這人與黎的相似點隻是那過於頹喪的狀態。
不帶領團隊奮進的人憑什麼做隊長
司南頭盔後的漆黑眼眸微凝，出色的記憶讓他在看清這人的長相時就認出了對方。
一麵之緣,或者說，司南單方麵見過他。
那還是驟雨季的晴日，進化者隊長黎還活著,司南躲藏在巨樹森林看著進化者隊長帶隊盤問一個“越界”的B級探索者，並且手下人毫不猶豫的殺了對方。
當時，這個年輕的進化者還嘟囔著他最小什麼時候能夠升職,現在黎失蹤許久，他也真的“升職”了。
鐵灰裝配的A級探索者也上前一步，年輕的進化者麵色一沉。
艸！這人怎麼比自己還高！
氣氛僵持,但司南不會在這裡起衝突，距離夠近後，他便拿出偷溜出基地時用來證明附屬於鐘家的身份標識，壓低聲音秘密道，“還請您行個方便，鐘家托我去找救命的藥草，急著回去。”
“等您回到基地，鐘家必有重謝。”
聞言，年輕的進化者一臉隱怒的表情僵硬住，轉而皺眉沉默，目光頗為懷疑的打量了過來。
地下基地如果隻存在進化者，就如同獸人世界一般沒什麼特彆了，因此進化者的高地位離不開普通人。
但而普通人也分等級，其中的差彆就是，權力。
進化者們或多或少都接受了大家族的示好，他們會給予那些家族地麵物資的優先交易權，同時也會收到豐厚的物質供養，互利共贏。
鐘家那個寶貝女兒纏綿病榻誰人不知，進化者們手頭有藥草的都沒少收鐘家的好處，這身份標識也是真的。
如果把人扣下而耽誤了病情，萬一真鬨起來上升到普通人生命保障的高度，領袖為了基地穩定，進化者一定是被責難的那個，哪怕是做做樣子，也夠丟人了。
年輕的進化者展顏笑了起來，說話間的霧氣模糊了他眼底的暗色。
此刻的他像極了鄰家的弟弟，高傲輕視都被他隱藏了起來，甚至頗為親切的拍了拍麵前這個A級探索者的肩膀。
“你這有難處我們也會通融的，
快回基地吧。”
“感謝您。”司南微微俯身，聽起來充滿感激的聲音表演出了對方想看到了模樣，覆蓋全身的裝配卻遮掩住了他極為淡漠的神情。
升降梯重新啟動，司南看著那個年輕的進化者轉身離去，大聲和工作人員說著什麼，肢體與神情都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傲慢，與最初麵對其他進化者時看似單純開朗的模樣大相徑庭。
進化者隊長為何選擇自我了結？人要尋死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什麼事能把一人之下的黎逼迫到連自裁都要遠離基地？
司南開始好奇了。
順利搭乘運載車，返回基地的路上遇到了推遲數日的暴風雪，運載車的外部特意加固過防寒防雪的材料，因此並未停下休整，在四日後順利回歸基地。
隻是苦了搭車的探索者們，這四日幾乎沒人睡著超過兩個小時。
按照計劃，司南會把信交給方辰的妻子白曦，而後探尋進化者隊長黎的情報，以及整理白狼領地可能用的上的技術知識。
總的來說，他很忙。
進化者3-b隊發現古人類遺跡的消息早就傳回基地，A級B級探索者全都收拾行囊積極參加，因此探索者事務中心的大廳人頭攢動，不管是要前往地麵的還是工作人員都忙碌得很。
司南走下運載車，忍耐著身體的不適找到了正在執勤的審判長，白曦，趁著忙亂，以極為正當的理由得到一段時間的獨處機會。
“他給你的。”密閉的金屬房間內，司南打開了一旁的光幕，調節音量，充當一會談話的聲音遮掩，而後才從包裡拿出兩張折疊成小塊的粗紙。
白曦一直想問司南離開基地時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眼下被這麼打岔，隱約猜到了這是何物。
她的手指都在發抖，極為小心的接過，打開，但因材質問題以及過度折疊，深色的粗紙在折痕處都有些斷裂。
方辰並沒更改信件的內容，依舊是簡單的報平安，隻說他和糯糯一切都好，對於身處何處全然沒有提及，並在末尾寫下了分彆那日他匆忙留在紙張上的話語。
那是唯有他與白曦知道的暗語，進一步確認了身份。
第二張是一幅活靈活現的簡筆畫，方辰在這方麵多少有些天賦，幾筆就勾勒出小姑娘窩在獸皮裡呼呼大睡的可愛模樣，白曦自然認得出筆鋒與畫中人。
司南還未多言，一直冷麵示人的白曦忽然抬手緊緊捂住嘴，豆大的淚水無聲滑落，反應過來後立刻轉身胡亂抹著淚，小聲抽噎著。
不用解釋，白曦認出了字跡與塗鴉都出自方辰筆下，她太熟悉了。
也太激動了。
“……”司南移開目光，明智的沒說話。
女人單薄的肩膀微微聳動，但也很快就整理好情緒，她將粗紙翻來覆去的看著，仿佛這樣就能看到丈夫與女兒的模樣。
此前，白曦雖然堅信方辰與糯糯沒有死，但也隻是直覺，最悲痛時還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那些似是而非的“證據”會不會
是她無法接受現實的幻想。
眼下終於看到切實信物，緊繃到極限的心弦便再也壓抑不住。
原來地麵真的有生命存在，是真的可以在地麵生活！
穩定好情緒，白曦極為珍稀的摩挲著那兩張粗製紙，小心折疊後就要放入口袋。
“不能帶走，”司南驀然出聲，伸手點了點桌麵，“燒掉，或者泡到水裡，銷毀。”
白曦先是抗拒的皺眉，但很快就想明白，他們應該避免一切可能被基地探查的可能。
基地宣稱已經死去的人如果被發現還活著，那麼基地會出手將一切都恢複正軌，比如把所有知情人都從這個基地抹除。
白曦低著頭，兩張並沒有什麼內容的粗紙又被她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閉目忍耐，而後塞入隨身的水杯裡，很快泡爛開。
這種看清形式的果決讓司南高看了一眼，“如果你有需要，這幾天記得把回信寫好。”
白曦繃著臉，理解到了隱晦的意思，抿唇正色道，“謝謝你。”
“這是交易。”司南並沒接茬，他不是好人，或者說，他一直無利不早起。
白曦並不意外，這種要命的事對方若真是無所求她才覺得怪異，有來有往反而讓人安心，“日後你有需要都可以提，隻要我辦得到。”
“現在就有一件事，”司南打蛇隨棍上，神情坦然的很，“關於進化者隊長黎，你了解多少，或者說以你的權限，能查到多少信息？”
白曦微愕，脫口而出道：“你也接了那個搜救任務？”
司南：“……”他不但接了，還找到了屍體。
“我需要黎的生平信息，越詳細越好，以及他露麵出席的全部視頻音頻。”司南沒有直接回答。
白曦不理解這是什麼要求，但她晉升為審判長到現在也坐穩了位子，手裡的權限都可以使用，搜索相同的信息的確比普通人會看到更多內容。
“更多的信息我還需要整理，但之前也好奇檢索過。”
如今基地正鼓勵進化者與探索者外出尋找失蹤的進化者隊長，但日子一天天推移卻一直沒有結果，風雨欲來的壓抑氛圍實在明顯，與此事毫無關係的白曦都忍不住探查一二。
“這位進化者隊長從沒公開露過臉，且行事果決獨來獨往，至少明麵上沒有他的容貌信息，也給搜救增加了不少的難度。”
這個司南知道，不然他也不會腦子一熱就要頂替一個存在過的人。
“有小道消息說他是容貌殘缺，做過整形但效果並不理想。”流言唯一的證據就是黎曾身著漆黑鎧甲進出相關整形部門的模糊影像，是的，這位在地下基地都不曾露臉，神秘到詭異。
白曦說著扯了扯嘴角，覺得太過荒謬，以現在的技術，彆說整形，就是改頭換麵也能毫無痕跡。
她說這話也是在給司南打預防針，信息她會整理好，真是假就需要對方自己辨彆了。
容貌殘缺？
聞言，司南腦海便不自覺的
想到那具極寒溫度下被凍到堅硬的軀體，以及摘掉鎧甲麵罩後足以稱得上英俊的長相。
他真要頂替黎的身份，那麼就要做好有人對黎十分了解的準備。
氣場體態，肢體動作，言語腔調，司南都有把握完全模仿，他隻擔心查到的信息錯誤，以及對方與什麼人關係緊密。
一旁的光幕播正巧報到近日新聞，正是基地專門給普通人構建的精神搖籃，隨著工作人員的柔聲解說，畫麵中領袖高大儒雅的身影一閃而過。
“……近期，裝配研發部正式宣布與鐘瑞集團達成合作……鐘瑞集團已為英雄們打造更為安全的探索防護用具……發布會將在下周召開……”
*
“老大今天，心情是不是不太好啊。”狂驟的風雪暫歇，把自己包成球的雪暉和其他獸人一樣，抓緊時間出來打飯。
站在他前麵排隊的阿虎縮了縮脖子，沒敢說話。
遠處的青年正在風雪中砍柴。
鱗片藤蔓的確銳利，但是太過銳利反而很危險，因此這東西也就獸人們遇到實在弄不開的東西才會用，比如說固定起來給綠殼果之類的果實開殼，以及砍樹。
將比人臉還打的鱗片用獸獸形咬出兩個孔，再用獸皮繩把鱗片與木棍仔細包好，一把鋒利的鱗片斧頭就稍顯雛形。
身姿筆挺的青年麵前是十數根一人還粗的巨樹枝杈，肌肉繃緊的手臂握緊斧子，一下就能讓其斷開大半並出現連片的裂紋，其他獸人就跟在後麵處理這樣的木頭。
人變多了，木柴消耗也更多，嚴寒季溫度越來越低，有些木柴根本點不著了，這還是采集隊根據方辰正在撰寫的“樹木種類區彆”特意尋找的木柴，燃燒起來溫度更高，低溫也能點燃。
“總覺得，老大劈柴劈得好凶啊。”雪暉收回目光，抱著自己的竹筒。
“你那是心理作用，”阿虎張口就哈著氣，憨憨笑著，“模擬訓練的時候你被老大的獸性直接咬住脖子了，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什麼感覺？”
雪暉整個人一抖，摸了摸健在的腦袋，齜牙咧嘴。
當時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太嚇人了，哪怕都知道到那巨大白狼是老大，一旦白狼呲牙低吼，大家就從骨子裡感到恐懼。
那是麵對強大危險的本能
但是……
“就還好吧，”雪暉搓著手，“當時真覺得自己要死了，那一瞬間我連早上沒吃沒的肉乾都想到了，但是後來又覺得，這就是死亡之前的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