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萬籟俱寂。
隱遇鎮內靜悄悄的,一片黑暗,唯有薑家仍亮著燭燈。
程梓側躺在床上,拿薑書客的手當枕頭呼呼大睡,全身上下都被睡意支配,隻有倔強的小尾巴在一勾一勾地負隅頑抗。
薑書客也睡得攤開肚皮。
幫這倆好兄弟拉好被子,柳娘子轉過身去,薑二叔已經在燭光下,用黑白二色的棋子擺出一幅簡單,一眼望去卻隻覺得晦澀的圖案。
柳娘子隻是多看了兩眼便有些頭暈目眩,連忙彆開頭,揉了揉酸澀的眉心。
“如何?算出什麼來了?”她問。
薑二叔沉默不語,眉心微凝。
修行界中,薑家是極為特殊的一個家族。
薑家傳承傳男也傳女,因為世代單傳,根本沒得選。而傳承內容本身,則隻有一個方麵——算命數,卜古今,奪天地之造化。
用詼諧些的話來描述,薑家先祖其實是一位資深釣魚佬。隻不過他釣的東西比較特彆,一釣一代王朝宿命,二釣改換天地的奇物。
前者被他釣到了人族當世明君,後者……他釣上了一頭烏龜。龜背上刻有河圖洛書,那便是薑家如今的傳承。
也是此時桌上擺著的圖案。
如今的修行界釣魚風氣橫行,不得不說與薑家有著莫大的關係。但人人都盼著成為薑家,卻也懼怕薑家。
因為薑家人不但能夠算出一人一族一朝一世的命數,也能付出一定的代價去影響甚至改變這些命數。
曆來與薑家作對者無不下場淒慘,而絕大多數時候,薑家人是不遵循普適的人情往來那一套的。
在修行界無數人都有著靈活道德標準的當下,他們的性子比驢都倔,認定死理便不會回頭,自己千刀萬剮也要拖敵人與對手上刀山下油鍋。
對此,被薑家人埋進坑裡的眾多修行者在黃泉路上執手相看,淚眼朦朧。
他真的,我哭死.jpg
薑二叔盯著桌上的圖案看了一會兒,伸手改動幾下。
又過片刻,他舒展眉頭,隻是一臉冷漠。
“到底怎麼了?”
柳娘子久久等不到回答,於是奇怪地走上前去,從背後抱住薑二叔,下巴擱在他肩頭問。
此時的她,才終於有了幾分小女兒情態。
薑二叔握住她的手,下意識放柔了聲線:“此回接月天闕的入口會開在隱遇鎮內,橙子先前被那人當成誘我出鎮的魚餌,因此染了因果氣機,也會被牽連進去。”
柳娘子猛地直起身,咬牙切齒地問:“那家夥……好事還是壞事?”
“對於橙子而言是好事,那裡會有讓他大放異彩的時機。”
薑二叔語氣輕鬆,一粒一粒地收起棋子,眼裡洋溢起即將算計某人的笑意。
見到這樣的表情久違的出現在丈夫臉上,柳娘子嘴角一揚,知道那個愛學薑家人釣魚卻始終沒學到家的人要倒黴了。
但她還有些顧慮:“接月天闕很危險,那裡畢竟是上古天柱的遺跡,我擔心……”
“放心吧,我們家的小貓運氣可比曆代薑家人加起來都好。”薑二叔拍拍妻子的手背,“有人會護住他,那人的身份你也可以絕對放心。”
“是誰?”
“柳家世代供奉的山神,那位看著你長大的長輩。”
“啊這……”
……
程梓睡得很沉,夢也很真。
大抵是受到飯前看的兩部話本的影響,他夢見自己誤入了深山,迷迷糊糊地沿著河流上遊走,不一會兒居然就遇到了一座巨大的蜂巢。
一隻隻能頂兩個自己那麼大的蜜蜂在流淌的金黃色蜂蜜之間往來穿梭,飛進飛出,忙碌不停。
而守在蜂巢外幾隻士兵一樣的蜜蜂卻像閒聊似的,其中一個張口說出了人話:
“薑家人都有病。”
另外幾個聞言,連聲應和:
“是啊是啊。”
“是啊是啊。”
第一個說話的那位接著說:“雖然有病,但他們依舊危險,不可輕易提及,甚至掛在嘴邊。所以王要我們給他們想個合適的綽號,主要圍繞著薑姓與有病這兩點,你們有什麼建議嗎?”
“沒有。”
“沒有。”
“嘖……”
為首的蜜蜂士兵看上去很是苦惱,身後翅膀拍打的頻率都慢了下來。
程梓不知怎麼的,就想給他整個建議,順便換點蜂蜜回去烤魚。
於是他脫口而出:“我覺得薑餅人就挺好的,有薑有病有人,是不是要素齊全?”
“嗯?”
聽到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士兵橫眉豎目地看了過來。
下一秒,夢境如同裂開的鏡子,轟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