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大澤深處,天罰過後,滿地狼藉。
陸留淵一身白衣,被自己的血染得通紅,袖口處往下滴著血珠,臉上的神情時而痛苦怨恨,時而悲傷糾結,變幻不停。
“為什麼……你不來見我……”
他跪倒在地,伸手抓向虛空,一縷風輾轉穿過他的指尖,他的痛苦變成了茫然。
“為什麼……?”
陸留淵,或者說玉長生始終不明白,不明白自己豁出命去做了這麼多事,情願踏著千萬人的骨血去追逐和挽留那個人,為何始終留不住他?
他從前那麼愛陸留淵,卻能輕易而決絕地拋下他奔赴死亡,即便重新回到人世,也吝嗇地不願將那短暫的重聚時光分一點給他。
明明是我賠上一切換你片刻魂光相照,為何你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殿下,殿下……
殿下!
玉長生情緒激蕩,引發了天罰留在體內的傷創。
兩道交錯的電光從內劈出體外,帶起一蓬血花,他摔倒在血泊中,手指無力地攥住沙土,如同握著什麼人的手,但到底隻是虛幻。
“主人!主人您怎麼了?主人!”
琴圭焦急到快要哭出來的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化為人形的褐狐便托起陸留淵的身體,看著重傷昏迷的他不知所措,隻能無助地落淚。
驀地,尚未完全散去的天罰劫雲中透出一縷光,是純淨的白色。
光芒墜入大澤,化為素衣白裳,背負長劍走來的黑發女子。
“誰?!”
琴圭警惕地抬頭,看見女子後更是用力抱緊了陸留淵,手上力道太大,還把他勒得悶哼一聲。
琴圭是狐妖,雖然荒廢修行,但到底是有化形之力的妖,和一般的修行界、妖族相比,實力並不算弱。
但他此刻卻驚愕地發現,他看不清麵前這女子的麵容。
不僅是視覺上的看不清,即便他開啟靈眼,在更高級的視角下,女人的身形與麵孔也是模糊而虛幻的。
仿佛她並非親身而來,隻落下了一抹剪影,又仿佛她的存在遠遠高於此世的一切,故而無法被“看見”,隻能留有一個模糊的感知。
“你、你是誰?”
琴圭像進入應激狀態的小動物,若是化成原型,身上的毛應該已經完全炸開。
女人一偏頭,發出一聲歎息。
在琴圭驚恐的注視下,她拔出背上同樣雪白的長劍,以極快的速度一劍刺入陸留淵心口。
琴圭還沒反應過來,那把劍便沒入陸留淵體內,散成大片細碎的光線,密密交織成網,箍住他瀕臨崩潰的身軀,修複創傷。
“多謝你令小弟回轉人世片刻,讓我得以再見他一麵。”
女人的身影漸漸消失,淡漠的嗓音卻逐漸擴散,變得宏大端肅。
“我用此劍替他還了這份情。告訴你的主人,從今往後,不要再糾纏於早已逝去的情感,專心贖他的罪吧。”
琴圭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空了的地,忽的聽見懷裡人咳嗽一聲,他趕忙低頭,發現陸留淵的傷勢居然真的在好轉,不禁喜極而泣。
“主人!……太好了!”
……
“喵哇!喵哇喵哇!”
稷山山頂,剛剛恢複寂靜的夜色驟然又被打破,這次是被一陣充滿了堅決和氣惱的貓叫。
小木屋裡一燈暖黃,照得天花板上垂下的細長花藤也毛茸茸的可愛。
程梓扒著一根稍粗的藤蔓在空中蕩來蕩去地扮演橘貓泰山,為了躲避臨江仙手裡那碗青黑色的藥湯。
小鳳凰身體強壯,早已恢複過來,這會兒正與世塵坐在桌子後方看他垂死掙紮的好戲。
臨江仙無奈地看著像鐘擺一樣在自己麵前晃來晃去的程梓,一伸手,捏著他的後脖頸把他拎了下來。
“喵喵喵喵!”
我不喝!我不喝!
程梓在他懷裡拚命掙紮,四隻爪子胡亂踢動,踹開他伸過來的手,還想學著其他流體貓貓的做法,貼著他從他身上滑下去。
臨江仙不得不用上幾分力將他抱緊,溫聲細語地哄他:“你把藥喝了……喝一半也好,喝完我給你燒魚湯。”
“喵嗚喵嗚!”
不要!我不喝你也會給我做!
程梓繼續掙紮,在他懷裡蹭亂了一身毛。
世塵聽到這話噴笑出聲,被臨江仙的死亡凝視掃了一眼後趕緊側身假裝喝茶,心裡卻想著不愧是一物降一物,你獨來獨往超凡脫俗的稷山山神,居然也有被心上貓治得死死的一天!
這戲看得值!
小鳳凰輕笑著搖頭,走過去捏捏程梓的耳朵,問他:“你還想做剛才的噩夢嗎?”
“……”
程梓身體一僵,正在踢動的爪子也頓在半空。
做、做噩夢?
他想起在夢裡見到的幾個場景,想起那時近乎絕望的心情,頓時渾身一個激靈,然後耳朵和爪子一起耷拉下來。
“嗚、嗚喵?”
喝了這個藥,以後就不會再做那些噩夢了嗎?
臨江仙迎著他飽含期待的大眼睛,揉揉他後頸處的厚毛,點頭道:“對。”
“但是你要喝完。”小鳳凰適時地補充道,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程梓癟著嘴,雙爪顫巍巍捧住碗,仰頭一口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