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今夜的風格外凜冽,裹著濃厚的血腥氣,殺意彌天。
臨江仙看著前方兩人,他們穿著雲上府守衛的製式鎧甲,麵無表情,但身體都在山神的殺氣籠罩下輕輕發顫。
他沒有開口,神色淡淡,隻是抬手握住紮進肩頭的錐形武器用力抽出。
傷口處鮮血飛濺,每一滴都重如千鈞,砸得地麵塌陷下去。
臨江仙看著空蕩蕩的臂彎和地上自己的血,忽然長長歎息一聲。
半刻鐘前,程梓與從姬道手中拿到曾霽瞬畫像的女鬼告彆,還叮囑她報仇時注意不要傷及無辜。
女鬼前腳剛離開,後腳程梓就在房頂看見一個人鬼鬼祟祟地逃開,看相貌,正是他之前放河燈時,在橋上錯認成自己的那個冷漠男子。
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衝動讓程梓拋下臨江仙追了上去。
臨江仙追著他,僅僅是遲了一步,就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自己麵前。
與此同時,天外飛來這柄鎮神錐,刺穿了臨江仙的肩膀。
鎮神錐,人族法器,專門用以誅殺危害百姓的神祇的國之重器,自誕生到現在,第一次向天生神靈發起攻擊。
它原本是衝著臨江仙的心口而去,就是想要他的命。
但釋放鎮神錐的人忘了,臨江仙乃稷山山神,並非地祇,不曾行惡事,而且一向受天道鐘愛。
法器有靈,於是主動偏移了方向。而他也自有法則護身,即使鎮神錐穿肩而過,也隻留下了一點輕傷。
但比起這點傷,更讓臨江仙震怒的,是想要殺他的人帶走了程梓。
或者這個因果關係應該倒過來,那個人為了帶走程梓,不惜冒著讓整個人族得罪他的風險,試圖殺他。
這一代人族,可真有意思啊。
想到這裡,臨江仙笑了一聲,眼中卻毫無笑意,殺機急劇攀升。
“雲上府,也腐化了嗎?”
他扔掉不斷掙紮扭動的鎮神錐,看著那兩人淡淡地問。
“山神大人,我等隻是奉命行事,宿老之命……”
其中一人僵著臉想要解釋,可話還沒說完,他就發現自己與同伴的身體被定住了,一動不能動的同時,被迫失聲。
他們隻能瞪大眼睛看著那兩道由臨江仙體內發出的龍形光流呼嘯而來,一瞬間將自己的身體和靈魂絞碎。
下一秒,平地一聲驚雷,巨大的閃電劈過,照亮半壁天空,狂風暴雨頃刻而至,整座春城都在煊赫天威下瑟瑟發抖。
閃電照亮的不止天地,還有荒郊野嶺處,倒在血泊裡的曾霽瞬。
在他入城之前,紅衣女鬼尋了過來,沒有遷怒護送他的士兵,隻將他擄到另一片荒地。
女鬼隻想殺他,可未料到他心性如此狠毒,竟然將他的妻子洪氏硬生生拖到自己麵前,擋住了女鬼的第一次攻擊。
極度的恐懼下,曾霽瞬的臉因為陰狠和怨毒扭曲,再也不見昔日的風華氣度,在滿地屍骸殘片中翻找的動作,看起來仿佛已經瘋癲入魔。
“我的法器呢?那位大人給我的法器呢?……”
“要找到它!必須找到它!……”
“我不能死!我不會死的!……”
紅衣女鬼緩步走近狀若癲狂的男人,踩著剛才被他扔出去做擋箭牌的洪氏的屍骨,彎腰合上那顆頭顱死不瞑目的雙眼。
“我阿爹阿娘死得好慘……”
她輕輕笑著,眼中卻落下血淚,本就怪異的形體愈發扭曲可怖,逐漸呈現出她死前真正的模樣,不成人形。
“我當初……為什麼會救了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女鬼溫婉的聲音刹那間淒厲破音,鋪天蓋地的血海在暴雨中鋪展開來,卷動海浪般的呼嘯巨響,震動天地。
雷霆轟鳴中,天罰將至。
“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曾霽瞬抱頭後退,口中瘋狂地大喊:“雷罰!雷罰降臨了!快!快劈死那個……啊!!!”
血海如巨浪拍下,吞沒了他的身體,他最後留給人世的,隻有一聲痛苦到極致的慘叫。
沒有人知道他在血海中經曆了什麼。
即使女鬼隻是把他對自己曾做過的事,一一還給了他而已。
這一夜,山神之怒與雷罰同降。
天地劇顫。
天地顫著顫著,把隱遇鎮的大門顫開了。
……
“砰!——”
“唔……”
從半空墜入柔軟的草垛,程梓抱頭蜷起身體,讓落在身上的衝擊力降到最低,隻有與草垛接觸的背部有輕微的疼痛。
他呆了一會兒,思緒逐漸回籠,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向四處張望,才發現自己被傳送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
這是一條陌生的街巷,巷道窄長,有許多分叉路口。兩邊都是牆壁,很高,苔痕斑駁。
程梓慢吞吞地從草垛裡爬出來,雙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時,才發覺自己又變成了人形。所幸由皮毛化成的毛絨長衣還好好地套在身上,否則這寒冬臘月的,他能被凍死。
他動了動腳趾,腳底板一股寒氣衝上頭頂,凍得他打了個激靈,腦子清醒過來。
他終於想起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不久前,程梓在姬道家屋頂看到了那個曾被自己錯認為與自己相貌相同的男人,當時不知怎麼腦袋一熱,就追了過去。
但人沒追著,自己卻撞進一處幻境,反反複複地重複進入幻境前發生的事,直到被死亡威脅驚醒。
回憶起剛才那當頭落下的重劍,程梓拍拍胸口的錦囊,鬆了口氣的同時腦門上也滲出後怕的冷汗。
若不是有這個錦囊,若不是雲水縣縣主送的鈴鐺,他恐怕真就沒命了。
“也不知道誰要殺我……”程梓邊咕噥邊攏緊衣領,小跳著往前走,“算了,先離開這裡再說。”
話音剛落,程梓剛走出十多米,就看到前方夜色裡亮起星星點點的光圈,是火把發出的光芒。
有人?
有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程梓連忙加快腳步,然而才跑出兩步,旁邊的黑暗裡忽的伸出來一雙手,捂住他嘴巴將他拽了進去。
“唔?唔!”
程梓被狠狠地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掙紮起來。
“彆動!”
驀然有聲音鑽進程梓耳腔,又低又冷,讓他感覺耳膜被狠刺了一下,僵在說話之人的臂彎間。
耳邊安靜片刻,很快又響起嘈雜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