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以為自己的心腸已經夠硬了。
然而在麵對怪物那雙漆黑如淵,卻包含著熾熱純粹愛意的眼神時,她卻不敢與它對視。
花了幾l個月錘煉,如南極堅冰一樣的心防,就這樣輕易被小章魚如偽裝顏色一樣的溫暖給融化,讓從心房裡流出的血液,也化成春日山澗裡的潺潺溪水。
她本來穩穩握著的雨傘,忽然不經意傾了下。
就像突然支撐不住這傘的重量。
傾落在雨傘傘麵上的水珠因此被彈到附近的灌木叢後的芭蕉葉片上,敲出清脆的聲音,而本來細密從邊緣垂下的雨簾水珠,也跟著倏然斷了一層。
下一秒。
小章魚努力伸長一根觸足,繞上了她掌心下的白色傘骨,傾注一股力道,與她一同撐住這把曾經用自己斷裂的觸足和軟骨做成的傘。
它始終沒有挪開堅定看向她的眼神,直到舒窈勉強在心中重整旗鼓,堪堪繃住沒在它跟前露出真正的神色,才重新將自己的目光也挪回來。
隨後道,“回去了。”
她說,“我沒有養到一半就丟掉寵物的習慣。”
即便她將‘寵物’二字咬得比之前重,意在提醒藺然以後不許隨便變大變小,最好一直用這個偽裝形態。
然而小章魚卻好像已經得到了特赦令,耳朵像小狗的尾巴,一動一動的同時,以攀上傘柄的那根觸足為支點,就這樣將自己圓滾滾的小身板整個懸空。
直到舒窈的身影再度沒入樓道間,還能隱約見到在傘柄上像是蕩秋千,一悠一悠高興搖晃的橙色小章魚掛件。
……
在見到小章魚控製雷雲的模樣後,舒窈就確定管彤的後續事情應當跟它有關係,不過等到坐在電腦麵前,準備敲報告的時候,還是多問了一句。
【你是怎麼處理的?】
彼時小章魚正用腦袋頂著一份裝著小蔥排骨麵的大碗,用兩根觸足扶著碗,沒讓湯汁濺出一滴,然後四根觸足用來行進,這會兒正在桌邊思考爬坡的姿勢。
聽見舒窈的問題,它立即回答了自己的計劃,末了跟她保證:【我現在能量足夠,可以很快長出新的,不用擔心。】
舒窈鼻間都是這碗夜宵的小蔥排骨麵味道。
應該還炸了蔥油,香味濃烈且霸道。
她低頭看著那碗湯汁澄澈,以綠意清新的小蔥點綴雪白麵條以及燉得軟爛排骨的夜宵,不是很能想象小章魚這會兒還沒鍋高的樣子,到底是怎麼做的這碗麵。
俯身去將麵條端上來。
然後就把掛在碗底的小章魚也一並放上了桌。
舒窈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在家裡開火了,現在麵對這碗新鮮冒著熱氣的排骨麵,眼神都被騰然的水汽攏得柔和了許多。
隻有回答的聲音還在努力繃緊。
【不是擔心你,】她說,【我隻是怕你那根觸足的氣息,讓那些水母意識到你還活著,進而給我找麻煩。】
站在桌上,這會兒視線能夠跟她平齊的小章魚黑色眼瞳裡流露出笑意。
它直視著那雙淺色漂亮眼瞳,【如果是這件事的話,在毀掉那個祭壇,吃掉上麵的深淵氣息時,‘燈塔’就已經知道了我還活著的事實。】
說完,它耳朵耷拉下來,很輕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轉過了身,背對著舒窈說道,【果然,我還是不應該強求留在你身邊的,對吧?】
-
藺然就是故意的。
就像故意要在自己的樓下用這種嬌小、使人憐愛的姿態出現,哪怕舒窈今晚沒有出去,隻要這場雨下到明天,隻要小章魚一直等在那裡不曾離開——
她就總會遇到可憐兮兮的它。
舒窈發現自己好像從遇到她開始,就對她沒什麼辦法,以前抵抗不住藺然用那張漂亮的、攝人心魄的麵容對自己笑,現在抵抗不了飼養已久的寵物孤零零麵對那群窮凶極惡、還總是喜歡圍.毆的惡劣【殉道者】們。
她垂下眼簾,假裝沒看到小章魚轉身之後,猶如像素角色那樣,行動時一卡一卡,恨不能將自己的挪動速度變成0.5倍的動作。
片刻後,她問,“筷子呢?”
這次小章魚直接從書桌上彈.射了出去,衝向廚房的同時,高高興興地回答道,【現在去拿。】
台燈旁,打開的電腦屏幕黑了下去,反光的屏幕上映出她微微上揚了一點的唇角。
但舒窈自己沒看到。
等到小章魚把筷子洗乾淨卷著遞過來之後,她接過,安靜地吃完了這碗麵,打開電腦重新開始寫今天的報告。
在‘管彤’的行蹤已經被特殊部門其他人目睹之後,舒窈正好省了交代島嶼上與對方見麵的部分,隻說島嶼上存在一些【寄生種】,自己降落之後就正好碰到了海底的地震。
地震讓島嶼上起初冒出奇怪的光,後來就開始破碎下沉,她勉強逃了出來,在路上發現天上的月亮變得很奇怪。
舒窈言簡意賅地模糊了那些不重要的訊息,連大名鼎鼎的【冥河】也不給出場機會,隻提煉需要讓特殊部門注意到的內容。
然後,她餘光瞥見洗完碗,就重新來到電腦旁,安靜地陪著自己加班的小章魚,忽地又問:
【所以,你和‘殉道者’的舊仇究竟是因為什麼?】
【你的名字和它們都不同,好像是單獨列出來的,是有什麼淵源嗎?】
……
藺然開始給舒窈慢慢說起深淵裡的事,那是人類世界目前還空白的情報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