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黑暗(2 / 2)

她的觸手 柒殤祭 20403 字 3個月前

在祂說完那句話之後,處於水母群中的章魚立即拉著花笠後退,鬆開了與其它水母相連的觸足。

她已經猜到了【燈塔】的打算。

現在漆黑的眼睛裡充滿了戒備。

也因此,在【燈塔】通過蟄絲收回對那些孩子的贈予和生命時,這次的舞會不再有曼妙舞姿、沒有那些彩旗般飄揚的顏色。

有的隻有一具具黯淡無光的、變成灰色的,失去生機的水母屍體。

無數屍體堆起在【燈塔】本體旁,她們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就用自己成為了反哺祂的養料。

而【燈塔】隻是對她們這兩個逃離的孩子歎氣。

【相信我,重生之後的你們,會比原本更優秀。】

……

舒窈早就覺得不妙。

從【燈塔】第一次聽見花笠問的問題,陷入漫長沉默開始,她就預料到那些水母的複生將是困難重重。

但她沒說。

因為她覺得,隻要花笠姐姐高興就可以了,她願意陪著花笠去做任何事,變成【燈塔】的工具也沒關係,隻要這次能夠將在意的家人留住就好。

可是……

同樣情感充沛,平日和其他水母們打打鬨鬨互相聊天,一起作戰的花笠,目睹她們以這種形式回到【燈塔】的懷抱,似乎完全呆住了。

她愣愣地被還沒交出能量的小章魚拽著躲過【燈塔】的細絲,被舒窈帶著一路往【燈塔】觸及不到的地方遊。

直到逃出很遠很遠。

小章魚用兩條觸足捧住她的傘蓋,輕聲安慰她,【彆難過了,姐姐,還有我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你看看我,彆難過,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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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自己藏起來的那片,曾經被花笠修好的漂亮鱗片拿出來,小心地係在了花笠的傘帽旁邊。

每一陣海浪流過,那塊鱗片都會像水中風鈴,飄揚起來,讓她變得更加漂亮。

-

從那天開始,花笠拒絕了任何跟外界的交流。

舒窈完全能理解她的狀態,學著她從前的樣子,給她搜羅深淵邊邊角角的奇怪食物,跟她分享好吃的,將自己以前偷偷吃完、從不分給她的美食也找了出來。

可是這隻水母沒有再進食。

她深陷同伴死亡的悲傷無法自拔,甚至自責,如果當初沒有向【燈塔】提出那個要求,是不是其他還活著的水母就不會死?

她鬱鬱寡歡。

小章魚治不好她,隻能看著她就這樣慢慢憔悴。

就在小章魚再也不出去覓食,就這樣陪著她待在深淵廢墟裡,想和她一起陷入愈發漫長的沉睡時,一隻水母飄過了她們在的地方。

【咦?】

那隻水母戴著藍色的大帽子,邊緣還有繁複的花紋,好奇地用蟄足扒拉著廢墟的邊緣,出聲問道,【這裡怎麼也有同伴?】

那是花笠第一次對外麵的話做出反應。

隨著冒出來的水母越來越多,粉色的,紫色的,小小的一群環繞過來,她也跟著動了動蟄足。

舒窈卻對此非常警惕,她對這些被【燈塔】重新誕下的陌生水母沒有任何興趣。

但花笠卻仿佛看見了從前的同伴。

起初有章魚的阻攔,她還隻是在廢墟裡愣愣地抬頭去看其他水母環繞在自己身邊,後來終於有一天願意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是:

【我想和她們一起玩。】

舒窈低頭看著自己黑紅色的、無論怎麼樣都變不成水母形態的觸足,陷入了沉默。

很久,才開口道,【姐姐要早點回來。】

她說,【我找到了很好吃的東西,我會給你帶回來的。】

……

那天花笠準時回到家,比從前的所有時候都要快樂,她鼓動著傘蓋,跟小章魚說,她錯怪了母親,那些姐妹真的重生了。

她們和以前一樣,隻不過忘記了從前。

舒窈想起【燈塔】說過的話,卻不願相信。

但她看著每天都出去找那些水母,和她們一起跳舞,和她們拉著蟄足在深淵暢遊的花笠,說不出一點破壞氣氛的話。

她也曾暗暗跟上去,想偷偷看看那些水母的真麵目,卻沒發現什麼端倪,後來隻好專注地在家裡等花笠慢慢被這些似曾相識的麵孔治愈。

因為深淵裡能吃的東西變得越來越少。

所以出去狩獵的舒窈,跑得也越來越遠。

直到有一天。

她回來的時

候,家裡沒有花笠的身影。

她遊遍整個亞特蘭蒂斯廢墟,用觸足去摸那些柱子碎片和磚礫,來回找了四五遍,隻在角落裡找到了一片紅繩斷開的鱗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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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很久沒被保養了,又重新變得黯淡下來。

是姐姐主動丟掉它的嗎?

就像丟下她一樣?

小章魚呆呆地這樣想著。

卻還是不肯相信,遊出去找每一隻路過的水母,想要問問她們有沒有見過花笠。

-

【沒有啊。】

【我們當中沒有叫做花笠的。】

【你又是誰啊?我怎麼從沒在‘燈塔’身邊見過你?】

那些水母們好奇地圍著她,舒窈沒管她們,仍然埋頭在這偌大的深淵,想要找到那頂色彩紛呈的傘蓋。

可是她怎麼也找不到。

除了【燈塔】所在的區域,哪裡都沒有她的姐姐。

她遊一段,就折返回那些廢墟一次,生怕自己錯過對方回家的時間,但廢墟裡再也沒有那道身影。

直到她找到幾隻眼熟的、平日花笠很喜歡一起玩的水母們。

【沒有呀,】她們訝異地看著她,【我們今天沒看到她呢,你要不要去其他地方找找?】

舒窈隻能再繼續遊。

不知道在這片區域遊了多久,筋疲力儘地想著,要不要去【燈塔】身邊找的時候,她忽然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聊天聲。

不再是從前那樣帶著好奇和善良,而是極具惡意。

【嘻嘻,那個叛徒,殺死了嗎?】

【我本來想將她帶回‘燈塔’身邊,可是她怎麼配?隻有像我們這樣的乖孩子才配待在母親的身邊,她這種叛徒不可以。】

【她不是很喜歡那片破爛的地方嗎?就長眠在那裡好了,還有那隻傻傻的異類,要不是她太警惕,她倆能埋一塊呢。】

【你們猜,那個笨蛋還要找多久?】

【哈哈,永遠找不到啦!哦我知道那個異類的名字,是章魚,是‘燈塔’不小心生下來的異端!】

……

舒窈渾渾噩噩地回到了當初撿到鱗片的地方。

觸足們仿佛知道她要做什麼,開始變身刨土的工具,使勁扒拉那些磚塊碎石沙礫,現在這些普通的建築垃圾已經不會劃傷她了。

不知刨了多深,她看見了地麵下的那隻熟悉的、半透明的傘帽,裡麵的顏色都黯淡了大半,可是仍舊在呼吸般地動彈。

她的蟄足被撕扯得破破爛爛。

比從前都要糟糕。

可是她還活著。

直到被小章魚挖出一半,還很輕地打了個招呼,【嘿。】

她說,【剛才突然想和你玩捉迷藏,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找到了?你還挺厲害的嘛。】

舒窈默不作聲,使勁挖,想把她的其他部分都挖出來,那根能治愈她的觸足也使勁分泌著能讓她恢複的黏液——

可是花笠體內有其

他毒。

那些新生的水母,更新換代的劇.毒,也是沒被小章魚嘗過、還沒來得及產生抗體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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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讓小章魚做無用功,於是出聲道:【暴暴,你說對了,她們真的……和以前不一樣誒。】

【你彆不說話嘛,你跟我說兩句啊,你是不是生氣了啊?】

【彆挖了好不好,我現在好醜,我不想被挖出來了……】

-

舒窈默不作聲地,直到重新在這廢墟下見到花笠的軀乾。

蟄足一根不剩。

彩色的部分黯淡了大半,剩下一半還漫著不詳的黑色,而她的黏液怎麼塗抹,都沒有能讓那片恢複如初。

甚至中央核心的器官也已經變了顏色。

花笠又對她開口,【你彆難過,是我亂跑,我應該相信你的。】

好像直到此刻,她才清醒過來,意識到從前的姐妹們再也不會存在,那些相似的水母軀殼裡都是陌生的存在。

她語氣變得很溫柔,就像第一次來找小章魚的時候那樣。

【她們給過我選擇的。】

【我本來想回到‘燈塔’的懷抱,可是我怕你獨自留在這深淵裡太孤單,所以我選擇留在這裡——】

【暴暴,你把我吃下去吧,這樣姐姐也能永遠陪著你了。】

這是舒窈第二次聽見這個要求。

曾經她真的以為是自己弄錯了對食物的情感,擅自對【燈塔】的食物產生了感情,將對方當成了朋友。

就像是家長帶回來了一隻小狗,孩子以為是能陪著自己的寵物,互相陪伴著玩了很久,某次回家卻見家人磨刀霍霍,將那隻小狗做成了狗肉大餐。

所以她不再靠近小狗。

也不靠近每一隻像寵物、像食物的存在,隻和家人一起玩耍。

可是這一回,【燈塔】卻將屠刀也舉向了她的家人。

內心那塊坍塌過的地方,轟然傾陷、塌出比從前更大的空洞,那是被挖走了友情之後,又被挖走親情的空洞。

祂該死。

那些欺騙姐姐的擁簇者也該死。

小章魚的腦海中不期而然地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她想起自己剛剛誕生時,最先產生食欲的存在,想到自己曾經吃下去的那些種族天賦,冷靜地判斷,現在那些細絲,應該不再會劃傷她柔軟的皮膚和口器了。

既然【燈塔】不願意將那些家人還給姐姐,那她就去幫姐姐奪回來,這樣姐姐應該不會再孤單了?

……

【暴食者】重新出現在【燈塔】麵前時,不光吃掉了祂剛剛生產出的所有新生水母。

還將祂的蟄絲也毫不猶豫地咬下。

曾經被賜下的【暴食】天賦,伴隨著如利維坦鯨一樣的巨大體型,撞向【燈塔】之後,還從祂這裡,同樣吃掉了更多——

第一口。

她就奪走了【燈塔】自誕生時就擁有的不死天賦。

隻要有這項能力在,【燈塔】就能夠在能量超負荷的瀕死時褪去軀殼,帶著從前的記憶,再度開始生長。

然後,她吃掉了三分之一的【燈塔】身軀,那些都曾經與花笠的同類們相連,攜帶著她們、或者是從章魚這裡得到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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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燈塔】也無比憤怒地用那些細絲切開她的觸足,試圖將自己的天賦奪回,卻發現這項被分離出去的【暴食】能力,恰好與自己相克。

祂無法收回她的【暴食】能力。

就像是自然界誕生的太過強大的掠食者,終有一天,身邊會長出克製自己能力存在的植株。

或許從祂想要生下第一個異類開始,就注定了這場命運。

為了存活下去,【燈塔】隻能立即開始無限繁衍後代,然後就連這項【繁衍】能力,也被吃下去。

被【燈塔】能量喂得過飽的舒窈,陡然停止了攻擊。

她感覺到那種前所未有的奇怪燥熱,幾乎令她失去理智。

-

【弑君者】出現的那一日,並不是被【燈塔】和那些新生水母打敗的。

她是自己離開的,帶著大部分的【燈塔】蟄絲,將它們妝點在死去的花笠身旁,然後,自己也趴在了旁邊,想和她成為整整齊齊的一家人。

吃下部分【燈塔】,非但沒有讓她覺得滿足,反而感覺心中那個空落落的,坍塌的地方更大了。

黑暗不斷傾塌、陷落。

連著她的三顆心臟一起侵蝕。

不知過了多久。

那片黑暗從她巨大的身體裡漫出來,慢慢變成濃霧,將她和那片廢墟包圍,曾經閃亮的半月形鱗片,和那片花笠的墓地,一同被黑暗吞吃。

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家人,孤獨的【弑君者】心存死誌。

然後,這份痛苦和【不死】天賦互相對抗,直到在她體內衍生成新的存在,讓她能夠重新活下去的存在——

黑暗如濃霧翻滾,越來越劇烈地顫抖。

然後在某一天,它平靜了下來,從裡麵鑽出一隻有著黑紅色觸足、可愛的小章魚。

小章魚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看著麵前這片深淵,眼中充滿了澄澈與好奇。

然後。

它聆聽到來自體內的其他稚嫩聲音。

【嗚嗚,餓餓!】

【餓餓,飯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