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陡然衝出去的動作引得秋聆歌驚呼一聲。
站在雪板上的少年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見雪裡的小黑貓團子隻是一蹬一蹬地跟在道邊,就又收回視線。
餘曜是第一次滑蘑菇道。
但這並不代表蘑菇道小眾。
事實上,蘑菇道,英文名MogulSkiing,也叫雪上技巧,是自由式滑雪中首個正式出現冬奧會中的滑雪項目。
相比較高山滑雪的追求速度,大跳台和坡麵障礙技巧的挑戰難度,滑蘑菇則是綜合了滑行、速度和技巧三重考驗的雪上藝術。
在正式的雪上技巧比賽裡,運動員們需要先在遍布雪包的蘑菇雪道上一路迂回滑行,再通過兩個小跳台完成空中翻轉的動作,最終以完成動作的難度、質量還有滑行速度情況綜合打分。
餘曜早就想試試這種一看就很好玩的蘑菇雪道。
但很可惜,因為雪板的特性適配緣故,隻有在自由式滑雪,也即是雙板裡才會出現雪上技巧比賽。
單板裡則是壓根就沒有這麼一項。
今天可算是有了機會。
餘曜呼吸著東北零下二十度的乾冷空氣,嘴角噙著點笑,就從雪坡頂端一躍而下。
至於柏振興擔心的雪包密集沒辦法滑?
換在其他的單板滑雪者身上,可能確實會有這個顧慮。
畢竟雪包間的距離太緊窄的話,單板就沒有了容板之地,很容易就會卡刃和摔倒。
但餘曜早在看見雪道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解法。
少年用上半身對準看著自己即將直直撞向的第一個蘑菇。
在心裡算好距離。
板到臨頭的最後時刻,憑借著下意識的滑雪直覺,膝關節一縮。
上蘑菇!
關節擰轉,卸力。
下蘑菇。
穩穩落地!
第一個蘑菇雪包眨眼間被餘曜甩在身後。
他甚至還用了坡麵障礙技巧裡,那個滑下道具時常用的270°下的轉體動作,輕而易舉地用板刃削掉了蘑菇的尖尖。
一起一落的節奏把握得剛剛好。
不僅沒有卡刃,連速度都沒有降下,就繼續衝向了第二個雪包。
這個雪包比剛剛那個大不少。
那就不能靠小跳解決了。
餘曜飛快地在腦海裡規劃路線。
在板刃即將切入雪包的刹那,憑借自己強到可怕的雪感,從下而上地引身,換刃!
黑色雪板“唰”地一聲。
滾刃滑過兩個雪包之間蜿蜒如s形的狹小夾縫,從板尾掀起半人多高的銀白雪霧。
第二個蘑菇也順利過關!
完全不需要調整姿勢的時間,餘曜輕鬆自如地繼續向前滑去。
一連兩個不同類型的蘑菇,讓他大概摸到了點這種蘑菇道的精髓,很快就解鎖了各種各樣的玩法。
黑色的少年身影一刻不停地在銀白蘑菇群裡閃轉,小跳,旋轉,倒伏……
他甚至還腦洞大開地在狹窄雪縫裡把板刃立起一瞬,如切瓜切菜般將鬆軟白胖的雪蘑菇,乾淨利落地一切兩半,濺了跟跑的小黑貓團子一頭一臉的雪粒子。
“喵嗚!”小七不滿大叫。
但雪上少年仿佛找到了逗貓的新樂子,嘴角上揚著,蜿蜒滑出一道s型弧線靠近雪道邊緣,板尾一掃,就把小貓才抖落的雪塵再次揚了回去。
“嗷嗚!”
小貓團子對著夠不著的主人一連好幾下貓貓拳。
【魚魚欺負貓了!】
787係統也幫忙助威。
餘曜彎了彎眼,重新滑回到雪道中間,一左一右地用膝蓋收放來操控著雪板。
黑色滑雪服的少年看上去就像是在雪包裡飛行。
過於大膽新奇的滑法,看得雪道旁的雙板隊員們一愣一愣的。
“秦哥,”有個小隊員跟做夢一樣扯扯隊裡老大哥的衣角,傻乎乎問,“雪上技巧真的是我們雙板的比賽嗎?”
真的不是單板的嗎?
要不然的話餘曜怎麼能把蘑菇道玩得這麼六?
還彆說,動作還挺帥挺酷炫的!
好些小隊員都咧開了嘴,暗地琢磨著回頭自己也要試試。
就連秦秩也覺得今天真是開了眼了。
不過想到自己之前還特意提醒教練,這條蘑菇道窄,不適合單板,他就又覺得自己的臉被打得啪啪響。
但再看了看一臉驚喜的秋聆歌,又覺得單板隊真是好運氣。
秋聆歌是受傷了不能參加冬奧。
但餘曜的實力絕對遠在秋聆歌之上,光是這套滑行基本功,就有夠紮實的。
秦秩眼睜睜看著,隻覺得雪上的纖長身影簡直把蘑菇道玩成了刻滑和平花的結合體。
即便因為單板本身形狀的緣故,不能像細長雙板那樣保持相對固定的節拍迂回搖晃。
但少年引上落下的收放動作也絕對達到了膝蓋韻律的要求,動感十足。
就連柏振興都高喝了一聲,“漂亮!”
作為雙板滑雪的總教練,他再清楚不過,單板在這種凸凹不平的雪道時毫無優勢,很容易就會顛簸踉蹌,俗稱突突。
但在餘曜身上,他完全沒有看到這種現象。
唯一能看到的,是少年在每一次落雪前,不著痕跡地提前施壓,讓板身最大程度地去貼合雪坡的弧度,繼而平穩滑行。
這不僅需要很強的核心和平衡技巧,還極度考驗滑行者的觀察和預判能力。
沒有了雪杖的輔助卸力和支撐,餘曜居然也能完成得這麼出色?!
柏振興眼底的神色漸漸變得炙熱。
小隊員們也都伸長著脖子往雪坡下麵看。
在一眾驚喜和羨慕的眼神裡,餘曜終於滑到了雪道的儘頭。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減速停下
時。
少年不僅沒有改變滑行軌跡,反而放任自己直直滑向了道路終點最後也是最大的一個雪包。
難道?
柏振興下意識地睜大了眼。
果然就看見,少年板頭一抬,就直直衝上雪包頂端。
他竟是把這個雪包當成了一個小小的跳台,飛出去淩空的瞬間,就用自己強大無比的肌肉記憶,在半空裡來了個足足兩周的前空翻旋轉!
黑色的身影以水平線為軸,以自己的頭盔為旋轉軸心,在空中蜷縮翻騰。
軸心穩。
動作更穩。
落地時如箭射入海,那麼鬆軟的雪地,愣是連一朵雪花都沒有被濺起來。
“帥!”
“啪啪啪啪!”
雙板隊的小隊員們齊齊鼓起掌來。
他們平時也經常在這條道上訓練,怎麼就沒想起來還可以把這個雪包當個小跳台來玩呢。
餘曜的觀察力也太好了吧?
不,應該來說,他也太藝高人膽大了,那個小雪包才多高一點!
不少人都忍不住地在心裡想。
然後很快就想到了餘曜在全錦賽上完成的那兩個驚豔全場的1800。
小隊員們第一次那麼清晰地意識到,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同齡人少年,的確有著能夠問鼎奧運最高領獎台的潛力。
他在雪上滑行的時候,好像天然就帶出了那種頂尖一流選手舍我其誰的強大氣場!
所以等餘曜從雪坡下再上來的時候,很容易就發現,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不一樣了。
如果說之前還是好奇,再夾雜著隱隱約約的不服氣,那麼現在,絕對是盛滿了各式各樣的熱切與渴求。
尤其以秋聆歌最為明顯。
“冷不冷?”
娃娃臉的青年笑得跟撿了錢似的,樂顛顛地就要把自己揣著的暖手寶塞到臉被冷風吹得微微泛粉的師弟手裡。
餘曜謝過但沒接。
彎腰就把跟了自己一路,一起貓貓跳的小黑貓團子抱進懷裡,還小心替小貓團子拍掉了腦袋和爪子上的雪粒。
“還玩嗎?”
秋聆歌一臉為師弟是從的笑容。
餘曜看著下方,琥珀色的眸子裡滿是躍躍欲試。
“我還想試試那個大一點的雪包。”
秋聆歌就大包大攬地接過貓,“走走走!”
在他們身後,柏振興緩過來勁之後,痛定思痛,很快就把苦瓜著臉的小隊員們都領到另一邊去重新打磨滑行,而沒有再來蘑菇道。
於是,餘曜的一整個下午都在自己獨享的蘑菇雪包上愉快度過。
是真的很過癮。
有一種把之前那些年積攢下來的眼巴巴和羨慕一次性補足的暢快感。
一直到天色擦黑,少年抱著貓,跟大部隊一起下山往回走的時候,都還在回味著起伏不定的雪坡上追風逐浪的感覺。
秋聆
歌見狀就笑,“今天玩過癮了嗎?”
餘曜點了下頭,笑著,“確實很好玩。”
一邊秦秩就突然插話,“蘑菇道好玩是好玩,就是傷膝蓋,你晚上回去了,可以去理療師找王醫生幫你熱敷放鬆一下。”
餘曜剛要道謝,秋聆歌就搶過了話頭。
“姓秦的,我自己的師弟我自己疼,我難道自己不會帶他去王醫生那裡?我警告你,你可彆打歪主意!餘曜是一定要玩單板的!”
說完,就氣呼呼地拉著餘曜要跑。
少年不明所以,但相比之下,他還是更相信秋聆歌,不好意思地衝著秦秩笑笑,跟了過去。
秦秩馬上被一溜興奮的小隊員圍住,“秦哥,秋哥什麼意思啊?你是不是有什麼小道消息,難道餘曜要來我們隊裡嗎?他不是滑單板的嗎?”
秦秩哭笑不得,“怎麼可能,是秋聆歌想多了。”
另一邊的食堂裡,餘曜也有點奇怪自家師兄剛剛為什麼反應那麼大。
秋聆歌把打來的熱湯推到師弟麵前,臉上硬邦邦的。
“那個姓秦的不是好東西!”
他開啟了訴苦水模式,“前年你知道吧,隊裡從體操轉項來了個新人,就被他拐去學雙板了。”
“去年,他又拐跑了一個跳水轉項來的!”
“好不容易今年上半年,隊裡來了個俱樂部聯賽拿獎進來的,我尋思這個學單板的都有成績了,應該沒事吧。結果沒兩個月,就跑來找趙教說要去學雙板。去了之後就天天跟著秦秩混,天天秦哥長秦哥短的,不是他搗的鬼,我都不信!”
還有這種事?
餘曜震驚之餘,猶豫一下,“也可能是他們自己要去的。”
都已經到了能進國家隊的水準,技術水平和心性都有個差不多,應該不至於被人一說就動。
餘曜好奇道,“那幾個轉隊之前在單板都是哪些項目?”
他心裡有個大致的猜想。
果然,秋聆歌死命戳著米飯,“都是坡麵障礙技巧的。”
和餘曜的猜想一樣。
“可能是人各有誌吧,”少年儘力安慰師兄,“雙板確實更靈活一些。”
雙板靈活全地形,單板好玩限製多。
在坡麵障礙技巧這種靈活性要求高的項目上,雙板的花樣確實會比單板多一些。
秋聆歌瞪大了眼,“餘曜!你該不會——”
“當然不會,”餘曜認真道,“我還是更喜歡單板。”
雙板起源於人類狩獵,目的求生;單板來源於衝浪和滑板,誕生是為了探索。
最重要的是,自己不喜歡雙板的那對雪杖,總覺得帶著這樣的輔助工具有一種不自由的感覺。
至於單板在地形和線路選擇上有限製。
那又怎樣,自己可以用絕對的技術和能力補足它。
再說了,他難道不會自己規劃合適的路線麼。
餘曜對單板有很深的感情
,輕易不打算改變。
少年不知道的是,同樣的對話,也正發生在趙正飛的辦公室裡。
“你想讓餘曜去試試雙板?!”
趙正飛猛地一拍桌子,憤怒道,“柏振興,你想都彆想!”
柏振興張嘴剛要說什麼,趙正飛就氣急敗壞地站起了身。
“聆歌被你的隊員意外撞傷的事我還沒追究,還不容易來了個餘曜能頂上冬奧會,你居然還敢來挖牆腳?柏振興,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都敢來我頭上動土了!”
柏振興:“……”
“不是,老趙,你能不能聽我說完啊?”
趙正飛一臉護犢子樣兒:“你說!任你說出個花來,我也不可能讓餘曜去你的雙板隊!”
柏振興一臉頭疼地把自己下午用手機錄的視頻點開。
屏幕裡,少年從城牆形狀的跳台一躍而下,就衝上了彼此對稱的大蘑菇雪道。
雪板搖曳過處,板尾濺起大朵銀白浪花。
板上黑色身影則是迎包而上,靈活無比。
柏振興看著看著就笑,“你看,單板上蘑菇道他都能滑得這麼好!我就是想讓你幫我問問,過幾天的天霞峰雪山技巧比賽,能不能請他去客串一下,用單板就行。”
趙正飛一下懂了,擰著眉,“想蹭他的熱度?”
“那可不!天霞峰的比賽在業內出名,但大眾範圍又有幾個人知道的?我不是受了那個什麼蝴蝶崖直播的啟發,想著有了餘曜的參與,這麼個在大眾眼裡不知名的小比賽也能多點人氣嘛。”
這個要求確實不算過分。
趙正飛消了點火氣,“那我也得問問餘曜。”
彆看孩子人在集訓中心,但還真不歸他們管,有什麼事還是得小心商量著來。
柏振興也知道餘曜就是個掛名,聞言就催促道,“那你得儘快給我回複!”
趙正飛隨便揮了下手。
“不過,”柏振興臨走時突然問道,“餘曜那幾個上下雪坡的動作夠嫻熟的,像是練過,你有打算讓他試試兼項坡麵障礙技巧嗎?”
如果能兼項的話,那可是兩塊金牌。
“來得及嗎?”
趙正飛其實也在琢磨這事呢,“坡麵障礙技巧可不同於大跳台,那是三個道具區加三個跳台,可不是跳一次就能成的事。”對綜合素質的考驗很高。
“你不如去問問餘曜?”柏振興出主意。
趙正飛也知道這事的要緊性。
等吃過了晚飯,就找到了正在理療室針灸的少年。
“怎麼還紮上針了?”
趙正飛一來就急眼了,想到柏振興給自己看的視頻,“膝蓋疼?”
秋聆歌噗嗤一下就笑出來了,“趙教,你能不能看看餘曜紮的是哪?”
趙正飛一看,王醫生手裡的銀針閃閃爍爍,都隻是在少年的手和背上輕紮一下拔了出來。
餘曜等背上的穴位紮完,“是我的咳嗽還
沒有好,王醫生說不想吃藥的話可以試試針灸。”
其實是他不喜歡吃藥,身體又太差,所以才會這麼久沒好。
“這麼久了還沒有好!”
趙正飛也知道餘曜之前感冒的事,皺著眉頭跟王醫生確認了一下真的就是普通的受寒感冒之後,才說起了自己的來意。
“天霞峰的雪上技巧比賽,還有兼項坡麵障礙技巧?”
餘曜微微掀起眼簾,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透亮透亮的,仿佛會說話一樣。
坡麵障礙技巧也就算了,很多大跳台的運動員都會選擇兼項這個。
雪上技巧比賽不是雙板比賽嗎?
趙正飛摸摸鼻子,“也不是讓你真的去參加比賽,可能說是作為特邀嘉賓,去給雪道開開板,沾沾喜氣?”
開板是滑雪圈的名詞。
每當雪季結束,有經驗的滑雪者都會用蠟把自己的雪板封存起來,等雪季到來後,再把那層蠟刮掉啟封。
所以每次滑雪圈子一旦有人嚷嚷哪個雪場開板了,意思可能就是,這個雪場已經開放了,都可以來滑了。
不過放在這裡,意思很明顯,是想請餘曜來當這個熱場氣氛組。
趙正飛心裡沒底,“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不過老柏說賽方那邊誠意滿滿,要求任你提。然後就是,天霞峰那邊的公園場地最近更換了一批最新的道具,我覺得你就算是不去參加比賽,也可以跟聆歌一起去轉轉看看。”
趙正飛打心眼裡還是想餘曜去的。
不說彆的,雙板比賽居然也要來請他們滑單板的來開板,多有麵!
然後就是,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滑雪人,他到底還是希望自己熱愛並已經付出半生的項目能夠為更多的大眾所知曉和喜愛,哪怕是便宜了雙板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