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曜沉住氣,屏氣凝神地在一半身體進入橫道之後,一點點地將支持都轉移到身體的左側。
一點,一點,再一點。
控住了!
少年還沒有來得及高興,下一秒,就在觀眾們剛要歡呼的喜悅中身形一歪,滑了下來。
這次是真滑。
好在才起步,有保護繩在後,餘曜很快就又站了起來。
他看了看自己被磨紅了的手。
其實不太明白自己失誤在哪,不由地看向了搭著安全繩的艾莫斯。
艾莫斯全場圍觀,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想了想,“可能是角度的問題?”
抓握沒有問題的話,角度出問題的可能性就很大。
畢竟隻是一個很小的岩點,一點微小的失誤,都會讓人前功儘棄。
艾莫斯還沒有上線,就已經膽寒起來。
餘曜也對這條橫道線肅然起敬。
難怪徒手攀登過搭便車路線的亞曆克斯都曾稱讚過,說自己也不一定能突破橫道這種程度的難關。
這樣的線路也太有挑戰性了。
還伴隨著如影隨形的恐懼感。
簡直恐懼到讓人從頭到腳,連腰下的尾椎骨和背上的寒毛都在因為巨大的刺激感而激動戰栗。
餘曜顫了顫眼睫,心弦也在顫抖個不停。
可麵上,還是那個心平氣和的少年人模樣。
他扭頭對艾莫斯道,“我們接下來一對一次來,我失敗了換你,你失敗了換我。”
橫道不可能是眨眼
間就能突破的難題,餘曜覺得自己怎麼都不能狠心讓同伴在旁邊一看就是一整天。
沒想到自己怎麼快就能上線的艾莫斯張開嘴巴,發出了一聲驚呼,眼裡就閃爍起興奮的光彩。
“餘,你太好了!我太愛你了!”
他作勢要上來擁抱同伴。
餘曜果斷地一躲,“艾莫斯,你現在可以出發了。”
擁抱就不用了,他才不要跟四天沒有洗澡的人擁抱,同伴兼朋友也不行。
艾莫斯嘿嘿笑了兩聲,對搭檔的小潔癖表示理解,興高采烈地脫下手套,活動著筋骨就往橫道路線去。
他一連看了兩次,汲取了同伴的經驗,也選擇了相同的方式。
然後也跟餘曜同樣地在重心橫向移動時掉了下來。
但這次,作為局外人,餘曜卻看出了點竅門。
“或許我們的動作太緊湊了。”
因為太過緊張和重視,都變得有些保守。
他把間隔了一臂距離的岩點指給艾莫斯看,“我覺得我們的第一步應該換到這裡。”
艾莫斯撓頭,皺了下眉又舒展開,“有可能,我也有種擰麻花的感覺。”
他比餘曜骨架粗壯些,同樣的動作幅度做起來,感受也更鮮明。
成功找到了第一步失敗原因,懸崖上的兩人笑逐顏開,情不自禁地相互擊了下掌。
餘曜也用實際行動證實了,他們的猜測的確沒錯。
或許他們早就應該再大膽一點。
少年在完成第一個岩點後,屏氣凝神,目光不時地交替,望向自己的手和腳。
手動看手,腳動看腳。
他將橫移的基礎竅門掌握得爐火純青。
那道生動又形象的背影,在直播間裡成為了老邁爾斯解說橫移技巧的模範樣例。
“餘現在的正身橫移,最重要的就是手腳移動的幅度。不信你們看餘的左腳,是不是永遠比左手前,他的右手從來都沒有超過右腳!”
【那如果找不到合適岩點怎麼辦】
這樣的橫移法聽起來不錯,但對岩壁本身的要求未免太高了點吧,觀眾們忍不住地想,如果沒找到合適的岩點,那不就涼了。
老邁爾斯就笑著指指屏幕,“那當然是換新的橫移方法。”
他望著停在岩壁上的少年背影,“我猜餘很快就要換身法了。”
老邁爾斯的話音還未落,果不其然,餘曜就拉住手上的岩點,身體如一麵旗幟般向右側旋轉,貼上岩壁。
原本彎曲的左腿就變成了伸直的狀態。
反倒是原本彎曲的右腿徹底被折疊著貼在了岩壁上。
他的身體也向後沉到了幾乎與右腳相同的位置。
這樣近乎蹲坐的姿態,有點像是把人折疊成了平麵。
【應該很難受吧】
有不懂行的觀眾們感慨道。
事實上餘曜本人卻覺得這樣的姿態舒服極了。
當然了,可能僅針對於他個人而言。
側身橫移和折膝的身法如出一轍,需要將髖部乃至整個下半身的關節徹底打開。
對於柔軟度不夠的攀岩者而言,強行拉開的動作無異於一場酷刑。
但對於餘曜這樣柔韌度好到宛如天生的攀岩運動員而言,徹底打開渾身的關節,那種渾身舒展開來的暢快.感,簡直就像是泡了一場熱度正好的溫泉,還附帶了熱氣騰騰的桑拿浴。
折膝對他而言,更像是在岩壁上短暫的休息和放鬆方式。
餘曜很快就在這樣側身橫移的姿態裡緩過疲憊,再度出手抓住下一個岩點,身體如旗般旋轉成了與之前相反的折膝方向。
這樣的動作幅度很大。
稍有不慎就會跌落下去。
但餘曜的動作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
乍一看,很容易讓人覺得眼前的少年對橫道毫無恐懼之心。
可真正沒有恐懼感的攀岩者,同時也沒有對生命的敬畏,連動作都會帶著無所謂的敷衍隨意感。
餘曜完全不同。
他的從容來自於對自身能力的掌控,以及對可控失敗成果的預料。
哪怕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一路線,卻又重新掉落下來,不得不換成同伴上場,少年的眉眼也始終是明亮的,銳意的,如一柄出匣而湛然的劍。
“加油!”
他甚至還能大度地給予同伴祝福。
哪怕這樣的一換一的局麵,很容易就讓觀眾們生出對比之心,將他們的協作看作是一場心照不宣的競賽。
怎麼說呢,爭勝的心思不能說沒有。
單是餘曜自己,在看見自己沒能通過,艾莫斯卻憑借力量和技巧輕鬆越過的細節,都會不服氣地暗暗記住,在下一次確保自己再不出錯。
艾莫斯也是同樣。
上一場剛看見餘曜一次成功,自己在同樣位置時就會格外小心,堅決不可能出現紕漏。
兩個年齡相當,水平伯仲的少年就像是暗自憋足了一口氣。
你比上一次多進兩寸,我就比上一次多走一尺。
惹得本來在睡覺的西點林鴞一家鳥都挨挨擠擠,從帳篷裡探出蓬鬆的大腦袋看熱鬨。
但大體上,餘曜覺得這樣的輪換方式還是起到了相當正麵的作用。
他和艾莫斯的攀岩風格並不雷同,很多思路都可以相互借鑒,很容易就打開了原本困惑的局麵。
這樣你爭我搶的方式也很有意思。
有點像是臨時起意的一場友誼賽,如果賽道沒有那麼漫長就好了。
餘曜再一次掉落時,氣喘籲籲地望向橫道的終點,忍不住在心裡感慨,前輩們是怎麼想到在路書上把這麼遙遠的兩點連成了一條路線。
足足300英尺,換算一下就是91.44米。
僅是橫道的長度,就足以抵得過三段普通的繩距。
更彆提難度的定級還卡在5.14範圍的最
難一檔,隻差一點點,就能趕上f國那條世界上第一條被定級為5.15a的“夢想成真”線。
希望自己也能夢想成真吧。
餘曜在目睹艾莫斯的意外掉落後,拍了拍氣炸毛的同伴的背,就把手套遞給了對方。
這樣的輪回比拚從清晨持續到了夜晚。
觀眾們都換了好幾波了,兩個不甘心的少年都還艱難地掙紮在橫道線上。
“夜裡繼續?”
餘曜距離終點隻剩下最後五米的距離,怎麼都舍不得就此停下。
打鐵還要趁熱。
自己今天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在這條線上,不死磕到最後一米,真的意難平。
艾莫斯也差不多,他隻比餘曜落後一個身位,當然也不肯放棄。
兩人把各自的照明燈翻了出來,套在了頭盔上。
老邁爾斯笑眯眯的,“看來這兩個小家夥是打定主意要在今天完成橫道線,他們很有勇氣。”
居然也真的做到了。
一直到在今天晚上之前,老邁爾斯還以為他們要花至少半個月的功夫才能磕下來這根難啃的骨頭。
沒想到餘轉眼就想出了這樣既不會讓同伴寂寞,也能彼此汲取經驗,共克難關的好法子。
這難道就是華國領導人經常掛在嘴邊的合作共贏?
老邁爾斯強自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坐在臨時搭建的直播間裡繼續解說,期間隻草草喝了幾口水,吃了幾塊餅乾。
這可是戰勝橫道的重要時刻!
他絕對不能缺席!
直播間的觀眾們也這樣想。
來自世界各地,原本打算吃飯、睡覺、起床的觀眾們都意識到了某種奇跡的可能到來,不僅不肯離開直播間,還化身自來水。
一邊緊張兮兮地看著,一邊在自己的社交賬號上呼朋喚友。
【快來!餘和艾莫斯可能要攻克橫道了!】
【曆史性的重大一幕,不來絕對後悔!快來直播間看餘和艾莫斯的夜攀!】
很多人還貼心附上了直播間的鏈接。
#餘曜艾莫斯野攀橫道#的話題再一次衝上熱趨。
網站後台維護數據的工程師們都對這個華國名字眼熟了,休息之餘,也都打開了鏈接打算看看這個華國人到底有什麼魔力。
原本舉棋不定的華國外宣部門的部門領導見狀,也狠心一拍板,“先發!有問題算我的!”
怎麼可能會有問題!
提名餘曜的孔海灃對他們華國的小運動員異常放心,很快就編輯出來合適的文案上報。
於是,華國駐m國大使館的官方賬號沒多久就發布了這樣一條消息。
【cp】acg_amr:酋長岩是無數攀岩者心目中的勝地,黎明之牆則是這頂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期待我們的餘曜能夠順利登頂黎明之牆!
配圖是餘曜在黎明之牆的第一天清晨,微微眯著眼,被燦爛的日光照耀得如同
山間神明的璀璨模樣。
官方賬號是沒出麵,但很快就有小號在評論區提供了直播間的鏈接,並且被其他人包圍點讚。
華國外交部的著名發言人傅亦珊女士也轉發了這條,並補充了一張黎明之牆野攀的截圖。
說是截圖,其實是很多工作人員精挑細選才找出的意義和畫麵雙全的精彩瞬間。
漆黑一片的夜幕裡,兩輪圓圓的月亮照亮了亙古不變的巨大山岩,扛住月亮的,卻是兩個渺小卻堅強的勵誌少年。
對很多外國網友而言,華國駐m國大使館和傅亦珊女士是蹭了餘和艾莫斯的熱度。
但對於華國網友,尤其是喜歡餘曜的魚粉而言,這簡直是莫大的支持和鼓勵!
超話裡近乎狂歡。
很多人在廣場裡歡欣鼓舞地慶祝自己喜歡的小運動員再度得到了官方的推介和認可。
越來越多的人湧入直播間。
直播間裡的人數也在餘曜無限逼近終點時成功抵達新高。
哪怕少年在離勝利隻差一步之遙的地方再度掉下來,彈幕裡也都是一片支持和鼓勵的聲音。
就算是沒有從頭看到尾。
隻要動腦子想想,九十米的路線,步行隻需要一分鐘左右,快得話隻需要半分鐘。
而餘曜和艾莫斯卻爬了整整一天還沒有抵達終點。
摔了多少次,可能他們自己數都數不清了。
餘曜也確實數不太清。
疲憊是一方麵。
更重要的是,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哪哪都疼。
不止是用力過度,在整整一日的攀爬裡,他的膝蓋、手肘、腰腹上有不少處撞上過岩壁。
餘曜沒有拉開衣服看,但憑借經驗判斷,應該也有不少青紫。
理論上說他和艾莫斯此時停下來,隻是一夜而已,積攢的經驗應該也不會消散得那麼快。
但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停在這裡。
不甘心自己距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
不甘心自己就這麼輕易放棄,懦弱地選擇輾轉反側再熬一夜才能繼續摘得成果。
餘曜咬緊牙關沒有說停。
線上的艾莫斯也是。
兩道相隔數十米,此起彼伏的急促喘.氣聲交錯在酋長岩的半山腰上,吸引得來回夜歸的飛鳥都想要多看幾眼。
然後就被探頭探腦的西點林鴞一家鳥嚇得撲簌一下翅膀連忙飛走。
餘曜努力地調整著呼吸和心跳,繃著一張微微發白的臉,在艾莫斯再一次下線時,重新拿出了正麵側移的標準開頭。
他有預感,這一次,自己一定能成功!
也必須成功!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蘊著一團熾熱的光芒,明亮如炬,熱忱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