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車自帶的就有一個小沐浴間,很窄,伸手時胳膊肘就會撞到隔板。
但對於一貫潔癖,卻有足足六天沒能洗澡的少年來說,簡直不亞於天堂。
他把開關調整到最上方的淋浴頭,整個人站在嘩啦啦的熱水下,感受著水滴從頭頂落下,熱水噴灑在全身的舒適感,舒服得都想原地睡著。
洗澡是一種很特彆的享受。
至少對於餘曜來說的確如此。
運動員訓練一整天的
疲憊都可以在香皂和洗發水的濕熱香氣裡消除殆儘,等到洗完再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涼爽的氣息撲麵而來,更是暢快無比。
餘曜在淋浴間整整待了半個小時,才擦著頭發走了出來。
迎麵就見趙威明拍著藥箱招呼。
“我自己來吧,”少年猶豫了下。
趙威明火眼金睛,“是怕我看見你的傷吧?”
餘曜頓了頓,見自家教練難得強硬,也隻得硬著頭皮過去坐下。
房車裡開著空調很暖和,少年一股腦地把T恤脫掉,轉身背對著自家教練。
“嘶……”
趙威明當場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之前就做足了心理準備。
但他都看見了什麼!
青的,紫的,紅的,腫的,破皮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少年結結實實地挨過一場毒打,整個背上五顏六色的,唯獨底布白的驚人,反差明顯。
“疼不疼啊?”
趙威明沾著藥水往自家徒弟背上塗,“怎麼撞了這麼多傷?”
按理說不應該啊,他全程守著,也沒見餘曜摔過很多次——
不對,有兩個路段摔過。
趙威明一下就明白過來,“是橫道和動態線路?”
餘曜在冰涼藥水的刺激下嗓音發緊,“對。”
其他時候他基本上沒怎麼摔過,但這兩個路段真的很難,摔下來的次數連他自己也數不清了。
不過也還好,都是皮外傷。
餘曜也沒多想,拉出牆上折疊的小桌板,又找出紙筆,就開始照著自己拍下的帳篷皮照片,描繪黎明之牆的路線。
跟舊版的路書大體路線一致。
隻是在細節上有很多不同,都是他一點點試出來的,是他為下一次徒手攀登黎明之牆的儲備基礎。
少年垂著眼,用筆杆抵著額角,在腦海裡高速複盤,儘可能地想要趕在困倦洶湧席卷之前,把自己六天六夜的記憶全部校正完畢。
金屬的筆夾貼在肌膚上,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竭儘全力地驅趕睡意的來襲。
一直到感覺身後人好半天沒動靜,才強撐起精神,奇怪地扭過頭,“趙教?”
然後就看見自家教練慌慌張張地拿手背擦了下眼,嘴裡還欲蓋彌彰道,“還不是陪你熬夜熬得眼睛酸。”
餘曜也沒拆穿。
他的路線圖都畫的差不多了,隻等著塗完藥就睡,其他事情,都等自己睡醒再說。
少年打了個哈欠,淚眼朦朧地想要接過藥水瓶。
“還是我自己來吧。”
趙威明就把徒弟按回了床鋪上,“你隻管睡,我把藥給你塗完了就走。”
餘曜困極了,也不再拒絕,拉過旁邊的毯子往身上一裹,就任由自家教練上藥。
趙威明塗塗抹抹了好半天,才把邊邊角角的傷痕全都照顧到,又看了看,幫孩子把被子拉好,才歎一口氣走了出去。
把房
車讓出來的祁望星就連忙把自家兄長的輪椅推了回去。
有意無意的,輪椅就並排擺放在床鋪旁邊。
原本臥在祁望霄膝蓋上的黑貓喵嗚一聲,就跳到了少年的懷抱裡。
餘曜感覺到懷裡突然多了個熱乎乎的柔軟毛團拱啊拱,努力地睜開眼,看清眼前青年的溫潤臉龐,就下意識地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
輪椅上的人沒動靜,卻在手指觸碰的時候下意識輕柔握住。
十指交握,帶來的安心感無法言喻。
少年下一秒就沉沉睡去。
青年和少年一坐一躺,和平時完全顛倒過來,反倒是握住彼此的姿態彆無二致。
祁望星拿薄毯過來的時候看見就樂了。
他把毯子放到自家哥哥的膝蓋上,就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隻是在餘光裡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突然覺得這樣的場景還真挺歲月靜好的。
就是二哥和餘曜到底什麼關係,該不會真是自己想的那樣吧?
祁望星急得抓耳撓腮,偏偏當事人一個都沒法問。
二哥是沒醒。
小餘是太小還沒成年,問的話怎麼看都不太合適。
也就是想起祁家大伯的那句隨緣,才勉強鎮靜了下來。
反正二哥現在昏睡著,也不可能對餘曜做什麼,自己就靜觀其變好了。
祁望星把心放回肚子裡,扭頭就去找了隔壁正在處理食材,準備給徒弟做頓大餐的趙威明,剛好就被抓了壯丁,被分派了一個擀餃子皮的任務。
兩人忙活起來,都背對著房車,所以也就沒看見,房車窗戶上有道影子一閃而過。
餘曜已經睡著了自然也沒看見。
隻是在醒來後,發覺自己的傷勢居然有了很明顯的好轉,疼痛減輕不說,原本青紫的地方顏色都淡了不少。
趙教的藥居然這麼管用?
那等下一次攀岩時自己一定要提前帶上兩瓶。
餘曜伸著懶腰想道。
可很快,這樣的思緒就在麵對滿桌熱氣騰騰的華國菜肴時被打斷遺忘。
“趙教,這麼多菜?”
餘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紅的油燜大蝦,綠的熗炒油麥菜,白的白菜炒鵪鶉蛋,黃的菠蘿咕佬肉……連湯都有山藥排骨,蝦仁菌菇和蘋果銀耳二種。
在異國他鄉,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居然還能吃到滿滿一桌子的華國大餐,這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已經等半天的艾莫斯就一下把搭檔拉到了座位上,“餘,我們快點開飯吧,我都餓死了!”
“這可是慶功宴,能不多做點?”
趙威明得意洋洋地把圍裙解開搭在椅子上,伸手把餘曜推到了主位上,“快點嘗嘗你趙教的手藝!”
祁望星連忙補充,“也有我的功勞呢,好幾道菜都是我親自洗的菜去的皮!”
聞訊趕來的唐清名和謝海青坐在一旁笑看著少年,老
邁爾斯和戴維也都坐在桌邊笑眯眯的。
他們沒有回客棧,隻是在酋長岩的野餐區支了個簡易的小長桌,剛好夠幾個人坐。
就餐環境很簡陋,照明燈帶纏在附近的樹枝上,桌上筷子和刀叉都有,很隨意地擺放著。
但餘曜卻覺得,這頓家常菜比任何一間高檔餐廳來得都要讓人舒心。
他把主位讓給了自家教練,自己坐在了艾莫斯的旁邊,笑了起來,“很香。”
“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下的廚!”
趙威明很自信地招呼大家,“快吃快吃!彆涼了!”
為了等餘曜和艾莫斯睡醒,菜都回鍋兩遍了,再熱可就不好吃了。
趙威明焦心地看著餘曜第一筷子夾起一根綠油油的油麥菜,見少年眉眼舒展,很快又夾了第二筷,才鬆了一口氣,高聲笑了起來。
“說起來,這頓飯來得可不容易,食材好多還有從國內空運過來的,我剛剛做飯時真是提心吊膽,生怕做壞了……”
桌子上的其他人還好,興致勃勃地聽著。
老邁爾斯父子則是時隔多年,第一次吃這麼正宗的華國菜,難免激動地問東問西。
艾莫斯還興致勃勃地想跟餘曜學怎麼用筷子。
大家誰都沒有提黎明之牆的事。
就好像這隻是一次熟人間的聚會。
這樣的氣氛很隨意,餘曜吃得也很放鬆。
在六天六夜的艱難行程後,他隻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並不是很想立刻回想這一路的艱辛苦難。
倒不是後怕亦或者說是彆的什麼。
高強度的腦力和體力消耗後,他需要用時間來衝淡肉.體上的疲憊感,才能輕車簡從,再度上路。
簡而言之,短暫的休息是為了更好的出發。
餘曜很擅長於調整自己的情緒,也對自己的狀態心裡有數。
但這些是外人所不知情的。
眼見餘曜自打完攀了黎明之牆,不僅沒再露麵不說,連酋長岩都不去了,艾莫斯也跟著消失不見。
原本被戴維敷衍住的媒體記者們私底下一通氣,發現戴維並沒有約見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當即就在小圈子裡炸開了鍋。
說好的要在之後接受采訪的,結果一個都沒見。
這不是逗他們玩呢!
業內出名的幾家雜誌報刊紛紛給RedBull的媒體之家打去電話。
戴維接到消息,隻好跟事先約好的媒體記者們挨個兒解釋。
“不是我遛著你們玩,”戴維歎了口氣,“實在是餘現在的確沒有辦法接受采訪。”
“怎麼可能!”
接到電話的媒體記者們更生氣了,“我們親眼見過的,他登頂時的狀態很好!”
看上去就跟再來個六天也跟玩兒一樣。
戴維隻好說出了真實的原因。
“餘前兩天收到了華國總局的通知,讓他回國去人民大會堂參加表彰大
會,現在人已經在飛機上了。”
戴維在華國待過多年,對這樣的儀式有多重要深有體會,當然不可能舍表彰而就采訪。
就是不知道記者們能不能理解自己了,他有點忐忑地想,打心底裡並不想得罪這些在業內赫赫有名的雜誌報刊。
結果,電話那頭的反應比他想得還要激烈。
“餘要參加華國官方表彰儀式?”
得到消息的媒體記者個個跟被打了雞血似的,連忙追問,“表彰現場之後會開放媒體采訪嗎?”
戴維:?
他很想說你們清醒一點,那是單板的表彰,不是攀岩的!
但媒體們的腦子比他還要靈活。
單板怎麼了,還有什麼比單板五連冠少年天才在接受采訪時,講述自己攀登酋長岩經過更加酷炫的事情嗎!
不少媒體記者們當即動身。
但得到這個消息的遠不止是他們。
華國那頭,官方甫一放出表彰會的消息,不少相關人士就蠢蠢欲動。
餘曜因為隻是掛名,行動相對自由的緣故,並沒有跟來首都的大部隊住在一起。
也正是因此。
在參加表彰大會的前一天,他才一推開門,就發現門口緊緊挨挨的全是人。
趙正飛和宋雙成自不必說。
自稱衝浪俱樂部和翼裝飛行的教練怎麼也來了?
看上去還很像是剛剛跟趙教和宋教吵過一架,兩方人馬涇渭分明地各占一邊,頗有種誰都不想搭理誰的架勢。
餘曜:?
他看了看身上的晨訓服,又看了看淩晨五點半的時間屏幕。
難道當代華國打工人的上班時間已經是朝五晚九了嗎?
少年不太懂且大為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