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田麻帆的眼珠子就很不明顯地動了動。
但很快就又戴上了那副微笑麵具。
“餘桑,”半田麻帆指了指他帶來的滑板和旁邊已經安裝好的U型道具出發點,“可以麻煩你帶著這塊板子站到那裡嗎?”
餘曜沒什麼意見,抱著板子就走了過去。
半田麻帆就在白板上畫出了一個U型道具的側麵。
他敲敲白板,“今天我們主要分享的,是關於如何在浪上自主加速。”
浪上自主加速?
餘曜一聽就知道這是在抓住綠浪後才能學習的進階技巧。
自己昨天還在抓白花浪,今天就講到浪上加速?
餘曜輕輕皺了下眉,不信戚本樹沒有跟半田麻帆溝通過自己和師兄的進度,也不信這些一看就還在最初級的小豆丁們都能聽得懂。
他看向戚本樹,果然就見對方露出了個微怔的神情。
“半田教練,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從最基礎講起嗎?”
戚本樹到底還是以隊員為先,直接打斷了課堂開始交涉。
“浪上自主加速已經是最基礎的課程了。”
半田麻帆臉上還掛著笑容,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學不會浪上自主加速,根本沒有辦法進行頂轉和底轉技巧類動作,所以在學習這些之前,必須要先學習浪上自主加速。”
他略顯驚訝地挑了
下眉,“還是說,你們的隊員連最基礎的抓綠浪也要我來教學嗎?”
他用的是很誇張很吃驚的語氣,看上去如果戚本樹下一秒承認,他就要馬上鞠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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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戚本樹當場就吭吭哧哧地說不出來話了。
抓綠浪確實太基礎,他自己也會,隻不過還沒有來得及教。
如果請了國際一流衝浪大師來教學,結果教的隻是抓綠浪,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但如果不教,直接越過,他又不能保證餘曜和秋聆歌都能聽得懂。
是的,主要是餘曜和秋聆歌,這些小豆丁純粹就是帶他們湊個熱鬨,聽懂多少都是看天分。
戚本樹下意識把目光投向兩個徒弟。
半田麻帆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當然了,他看的主要還是餘曜。
餘曜掀起眼簾,平靜地跟這位一直麵露笑容的臨時教練對視,一眼就捕捉到了對方眼眸深處的輕蔑和敵意。
他就像是在說,我隻會從這種地方教起,如果你學不會,那也是你水平太差的緣故。
餘曜抱著板子的動作更從容了。
他平靜地挪開目光,和師兄對視,果然就在對方隱忍怒氣的目光裡看到了同樣的決定。
其實不同意又如何。
半田麻帆擺明了就是故意給他們使絆子,想讓他們難堪,大不了一句已經備完了課,不好更改,就能把話圓回來。
餘曜有點生氣,但也不是太多。
抓綠浪確實很基礎,如果衝浪協會花大價錢買來的隻是最基礎的教學,確實有一點虧。
既然半田麻帆自己願意提升教學質量,教授他們市麵上更罕見更高階的內容,他們當然要欣然接受。
餘曜半垂著長長的眼簾,刻意不讓對方看清自己眼底的笑意。
“半田教練,我們願意從浪上自主加速學起。”
他看上去像是不得不接受了現實。
戚本樹握住的拳頭一下鬆懈了又握緊。
半田麻帆臉上的笑難得真誠了幾分。
他拿著馬克筆繼續講解下去,“浪上自主加速技巧,又名Pumping,和U型池上的加速技巧很像,重難點在於如何調整運動員本身的質心……”
半田麻帆的講解很簡略。
沙灘上的小豆丁們連質心都聽不懂,很快就變得焦躁不安。
餘曜倒是都聽懂了,但麵上卻還是一副沉默的模樣。
連半田麻帆讓他按照自己講解的方式,用滑板在U型道具裡演示。都露出了遲疑的表情。
被再三催促後,動作都還很猶豫,滑出來的動作更是僵硬,也沒有完成對方的要求。
半田麻帆見狀也不責怪,反而是溫聲安慰幾句,就接著往下講。
戚本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樣講不行的!”
連餘曜都沒聽懂,小豆丁們更是因為無聊要造反,他們花費重金請這麼個磚家來有什麼用?
他急得要上去打斷,提建議,冷不丁就被身後的秋聆歌拉住了胳膊。
“你攔我乾什麼?你又聽懂了?”
戚本樹被拉住時一頭霧水。
秋聆歌瞥了瞥不遠處狀似心不在焉的少年,附耳到自家教練耳邊,“我聽沒聽懂不要緊,但我敢肯定,小餘肯定聽懂了,到時候他教我不就得了。”
彆人或許不了解餘曜,但一起住了整整三個月,秋聆歌不敢說是了如指掌,至少也知道。
餘曜的單板玩得很好。
他的滑板也不差!
單板、滑板和衝浪,本身就是同氣連枝的運動,原理上都是大差不差,沒道理餘曜在另外兩項上天賦卓絕,到了衝浪這邊就一竅不通。
更何況,小餘明明就能用滑板做不少高難度動作,剛剛怎麼可能連一個小的U型道具都玩不轉。
他分明就是在跟半田麻帆對著演!
你不是不想好好教,專門拿出高精深的內容來講嗎,剛好這些是華國衝浪領域現在所短缺的。
餘曜是在騙半田麻帆的庫存呢!
秋聆歌很有這種自信,拉住了自家教練後,很快就擠到了小豆丁們的前排,貢獻出了相當辣眼的拙劣演技。
一會皺眉,一會瞪眼,時不時還張開嘴做癡呆狀。
確實在演的餘曜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少年默默地挪開了視線,並不是很想看自家這個過分丟人的師兄。
但半田麻帆似乎很吃這套。
具體表現在他的笑容更多,語速明顯有了提升,在講解高難的技巧時,還因為心情不錯,親身做了好幾次示範。
雖然隻是在陸地上的紙上談兵,但餘曜還是很認真地都記在了腦海裡。
衝浪進入奧運隻有一屆,是比攀岩還要年輕的項目。
衝浪世錦賽倒是曆史悠久,但在華國幾乎是空白一片。
能得到一線選手,金牌教練的第一手教學資料,哪怕需要使點心計,也是值得的。
少年琥珀色眼眸的深處光芒攢動,但麵上,還是一副聽不懂且有點失落的迷茫模樣。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下課吃飯。
小豆丁們完全聽不明白,能忍到現在完全是教練坐鎮的功勞,等到一宣布下課,當場就作鳥獸散,撒歡奔向食堂的身影比兔子都快。
餘曜倒是還沒有走。
戚本樹再眼瞎再遲鈍,也看出這個教練是故意為難自己的兩個徒弟,也就是礙於對方是協會想方設法請來的,才維持點麵子情。
見餘曜和秋聆歌主動去收拾東西,不像是要一起去吃飯的樣子,也沒強求,自己強顏歡笑地把人領走了。
半田麻帆作勢要叫人,“餘桑和秋桑不去嗎?”
戚本樹就故意唉聲歎氣,“都說沒學會,不好意思去吃飯呢,彆管他們了!”
這話讓人聽著舒心。
半田麻帆本來就是故意為難這些華國人,見目的達到
,也不歪纏,隻是在臨走時從滿麵笑容的麵具裡,極其隱晦地瞥了正在收拾道具的少年一眼。
餘曜若有所感地倏地一下抬起頭。
剛剛好看見了對方眼裡還沒有收起的一絲怨毒。
看來還真是把半田遙步被r國民眾網暴的事賴在自己頭上了。
餘曜對此並不意外,甚至還回了個溫溫柔柔的笑。
半田麻帆當場就皺了眉。
可再仔細想想,他講的都是衝浪的高階技巧,餘曜的教練都說了他才隻是會抓白花浪的水平,根本不可能消化得了。
就算是視頻傳到網上,自己也占了九成的理,完全可以推說沒想到華國運動員的水平那麼差。
半田麻帆心安理得地走了。
沙灘上,正在裝作忙碌的秋聆歌就把手裡的東西一丟,湊到了師弟麵前。
“小餘,你剛剛學會了多少?”
就衝半田麻帆那氣人的勁兒,秋聆歌巴不得自家師弟把他的絕招都學過來!
但那又談何容易呢。
秋聆歌退而求其次,隻希望能從自家師弟口中聽到個六七層的答案。
餘曜看了自家殷殷切切的師兄一眼,彎腰把才拆開的道具台重新裝好。
他單腳踩在滑板上,站上台。
“秋哥,你看好了!”
少年把另一隻腳放到板上,彎曲膝蓋一個俯衝,就從U型道具的側麵衝下了台底。
在衝上另一麵台壁的一瞬間,又舒展身體,打開膝蓋,將自己的質心壓到最低。
一整套行雲流水的加速動作後,少年停了下來,看向自家若有所思的師兄。
“浪上的自主加速,重點就在於調整自己的質心,抵達浪尖時站直,減壓,轉向浪底時,彎曲,收縮。具體的細節,可能就要靠我們自己結合自身的情況在浪上進行嘗試了。”
餘曜侃侃而談,沒多久,就把半田麻帆下午所講的內容,用自己的話更加簡練地敘述了一遍。
秋聆歌本身也是單板的好手,很快就聽了個分明。
兩人一直複習到天色擦黑,才有說有笑地往回走。
可等到了基地,遠遠看見窗子裡半田麻帆的身影時,少年和青年對視一眼,就在笑了一下之後,收起了自己滿臉輕快的表情。
不就是演戲嗎!
秋聆歌豁出去了,反正能學到東西!
餘曜差不多也是這樣想。
隻不過,他還有更多考慮。
原本在看見衝浪世錦賽離現在隻有兩個月時,他是有點猶豫的。
陌生的項目,落後的訓練條件,很難說自己能靠其他項目的基礎走到什麼地步。
但現在,高級輔導主動送上門。
雖然有些麻煩,不能像正常的教練一樣教學,但半田麻帆到底是國際上一流教練,所能教授的,絕不是如戚本樹八卦時提到的那種燒烤攤改行的半瓢水教練所能比擬的。
端就看自己能用演技從他那裡套到多少東西了。
想到這裡,餘曜在進門時刻意板了臉。
但半田麻帆還是在少年一瞬即逝的目光裡看到了某種類似於看到冤大頭的歡欣表情。
半田麻帆:???
是他的錯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