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曜完全忘記了自己此時的官方年齡也不過十七歲,見此情形,就對著樹蔭下的人伸出了手。
他從前這樣一個人躲起來哭的時候,也有人這樣伸出過援手,現在遇見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原本正在嗚咽的阿普抬起眼,驚訝地認出來人居然是自己一直很喜歡的同組運動員。
他愣了愣,飛快地用手背擦了擦臉,就著餘曜的手站了起來。
隻是那張黑且短的幼態蘋果臉上,大大圓圓的眼睛裡猶然蓄滿了淚花。
“我……我就是……”
餘曜沒有急著追問,耐心地等著下文。
阿普吸了好幾下鼻子,見少年沒有催逼,隻是用溫和柔和的目光看著自己,心裡的難過就完全壓抑不住了,潰堤般奔湧而出。
他用勉強學會的通
用語磕磕絆絆道,“我、我來比賽,是家裡人湊的錢,路費和衝浪板也都是好心人讚助的。”
阿普年紀不大,但已經很明白這些都意味著什麼。
再想到自己居然連晉級賽都沒能進去。
他鼻子一酸,無精打采地垂下了頭,“是我對不起大家。”
餘曜跟秋聆歌對視一眼,倒也不是很意外。
比賽的時候,全部二十名運動員裡隻有阿普一個人沒有穿衝浪服,渾身上下隻一條普通短褲。
衝浪板也不是專業定製的賽級。
破破爛爛的,看上去就像是隨便哪個海邊小店淘來的大路貨。
專業級彆的比賽,裝備上的差距對於水平相當的運動員來說相當重要,緊要關頭甚至可以決定勝負。
餘曜在心裡歎一口氣,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秋聆歌撓撓頭,也有點詞窮。
他們都是華國體製內的運動員,雖說比不得國外俱樂部出身的同行富裕,但也沒為裝備路費這種小事發愁過。
至於黑皮膚少年沒能進晉級賽,那更不是他們倆能說了算的事情。
實在是有點無能為力。
阿普見兩人都不說話,就隻顧著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咕嚕咕嚕——”
突然,一陣腸胃的轟鳴聲打斷了這樣讓人難堪的寂靜。
餘曜眸子動了動,把自己的衝浪板往上掂了下,“阿普,和我們一起去吃宵夜吧。”
阿普愣了愣,“啊?”
然後就被會意的秋聆歌一把攬住了肩膀帶走,“走走走,大晚上的,我都餓了,能不整點好吃的?”
餘曜落後半步,伺機用秋聆歌不著痕跡塞過來的手表給戚本樹發了消息。
遍尋不得徒弟的戚本樹人都懵了。
不是,他這兩個徒弟有大晚上吃宵夜的習慣嗎?
但消息又是真真切切從秋聆歌的防水版小天才電話手表上發來的。
戚本樹一頭霧水地穿梭在沙灘上的攤位上,儘可能地挑了些運動員外食時能吃的東西,又讓酒店送了點披薩麵包之類的主食到葡萄架下的大圓桌。
阿普也是暈暈乎乎地被帶到了一座看上去就很貴的酒店大門口。
他有點怯懦地抓住自己的衝浪板,“我不住在這裡。”
他住的是一間私人的民宿,便宜又潮濕,房間小得隻能放下一張床,睡覺時腿都要蜷縮著。
餘曜徑直往裡走,話語裡模糊了重點。
“戚教說他已經準備好吃的等我們,一起去吧。”
秋聆歌也笑嘻嘻地把人拐了進去。
戚本樹原本還疑惑著,一見落湯雞似的三個人就哎呦幾聲,連忙招呼人拿毛巾過來,還沒忘記給阿普也拿一塊。
“愣著乾嘛,擦乾淨了就感覺過來吃東西,一會涼了!”
雖然是七月的夜晚,但戚本樹還是秉持著華國人的傳統理念,菜一定要吃熱的。
餘曜擦乾頭發入座,把自己身邊的位置留給了黑皮膚少年。
秋聆歌則是大咧咧地坐在空位的另一邊。
師兄弟一左一右,把不知所措的阿普夾在中間,默契十足。
戚本樹也在不停地搭腔。
阿普就這麼被招呼著吃了一頓難得豐盛的大餐。
到底是年紀小。
有好東西吃,一會兒就忘記了自己剛剛為什麼那麼難過。
等到吃飽喝足,才扭扭捏捏地說了好幾次謝。
“真的謝謝你們!”
阿普想到了正在自己家鄉幫忙建港口建鐵路的華國人,眼睛亮亮的,“你們真的是大好人!華國人都是大好人!”
餘曜的本意也不止是這一頓飯。
見阿普吃得直打嗝,就放下了看上去忙碌,其實沒吃多少東西的筷子。
少年故作好奇道,“阿普,你們國家還有其他人來參加衝浪世錦賽嗎?”
阿普的眼一下黯淡下來。
“沒有了,”他搖搖頭,失落之餘又忍不住地自豪,“就我一個人,是第一個!”
餘曜想也是這樣,但麵上還是一副略略吃驚的挑眉神情,“那阿普你很厲害。”
阿普高興一下,又揉了揉眼,“可我沒進晉級賽。”
他想到了自己的傷心事,眼看著就又要掉金豆子。
秋聆歌見話頭不對,剛要轉移話題。
餘曜就又開了口,“但是你已經代表了你的國家參賽。”
少年對衝浪比賽的曆史如數家珍。
“目前為止,即使是奧運會,男女組加起來的四十名選手也隻來自於十七個國家。”
“而全世界,”餘曜的嗓音如同緩緩流淌的小溪,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一共有224個國家。”
阿普的頭不知不覺地抬了起來。
餘曜看著他頭頂上花生米一樣密密麻麻的蜷發團,手指不自然地動了動,有點好奇摸起來是什麼樣的手感。
但還是忍住了,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還有很多個國家連一名能夠參加比賽的衝浪運動員都沒有,所以阿普,你能夠參加世錦賽,已經很棒了。”
有些國家從未在奧運會之類的國際比賽上拿到過任何一枚金牌,但也從未放棄過派遣運動員參加。
對他們而言,難道參加比賽就一定是要拿牌子嗎?
也未必吧。
他們參加比賽,可能隻是為了證明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個國家而已。
退一萬步說,資助阿普的那些人難道不知道沒有教練,沒有規範訓練過的運動員拿到獎牌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嗎,應該也是知道的吧。
他們隻是抱著微弱的希望,想要看到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孩子能夠去到他夢寐以求的賽場上而已。
餘曜從來不覺得運動員的使命全部都是要拿金牌。
隻是他對自己的高標準要求而已。
對於這些明知失敗,卻仍堅持要代表自家國家出戰的運動員,他心裡始終懷著幾分敬意。
畢竟每一個華國人都會永遠永遠地記得,他們華國也曾有一位叫劉長春的田徑運動員,在國運最艱難時不遠萬裡,單刀赴會。
為的不過就是向全世界宣告華國來了,而不是被r國占領的所謂偽滿洲國鳩占鵲巢。
餘曜的話顯然也勾起了在場其他人對於這段曆史的記憶。
阿普不知道華國的這段沉甸甸的曆史,但並不妨礙他聽懂了餘曜話裡的意思。
自己來比賽居然會有這麼重要的意義嗎?
阿普眨巴著大雙眼皮,想起了自己上船時,親自來送自己的親朋好友和那些據說很大很大的官。
原來自己這麼厲害嗎?
阿普不自覺地挺直了胸脯,可下一秒又萎靡了下去,“但我還是沒有進晉級賽……”
餘曜把一瓶礦泉水遞給他,“但是你還有下一次比賽。”
阿普這才覺得心裡好受一點。
他走之前再三謝過了款待自己的人們,尤其是向著餘曜比劃了一個據說在他們家鄉的天神表示祈禱的符號。
“餘,海龜神會賜福給你!”
阿普認真道,“這樣你就不會再像電視裡總說的那樣,運氣那麼差了。”
秋聆歌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
餘曜則是滿頭黑線:……?
他真的很難想象自己在f洲的電視上都會被人說運氣不好。
7878在腦海深處笑嘻嘻的。
【魚魚你一定要對自己有正確清醒的認知】
餘曜:……並不是很想知道什麼不科學的東西。
他果斷送客,然後回到了他和祁望霄一起居住的套間。
祁望星恰逢考試周,把人送來又留下護工後就回了國,而護工隻有他不在的時候才來。
所以餘曜洗漱完再出來時,屋裡就隻有他和祁望霄兩人。
少年的心情其實還算不錯。
把自己今天的成績跟隔壁床上的青年彙報了一通之後,微微笑著,又把剛剛遇到阿普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他邊吹頭發邊隨口問,“……二哥,你當年遇到我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嗎?”所以才會伸出援手。
餘曜沒指望得到回答,也沒回頭。
所以也就沒注意到身後有人的眼皮顫了又顫,看上去馬上就要醒來。
等吹乾了重新洗過的頭發,就倒在床上進入了睡眠。
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他明天還有比賽,必須要早點睡。
餘曜其實早就困得不行了。
幾乎是一合眼,就直接人事不知。
7878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看著床上一動不動的青年借著夜色的遮掩,小扇子般的眼睫顫了又顫,掙紮著,好半天才緩緩睜開了眼,整個統都快要嚇沒了。
好在眸如星子的溫潤青年隻是如月光般溫柔沉默
地凝視了不遠處的少年片刻,就如同斷電般瞬間沉沉睡去。
【嚇死統了!】
7878不太能理解大佬為什麼敢鑽總係統的空子,費儘心思隻為多看這麼幾眼,明明據其他統說大佬很快就要攢夠另外一半藥的積分了。
這要是被總係統那個總扒皮看見了,肯定要借口扣他積分!
這難道就是人類傳說中的浪漫?
7878搖頭晃腦的,見緊緊依偎在餘曜胳膊旁邊的黑貓抻著懶腰看自己一眼,就馬上嚇得縮回少年腦海裡。
它可沒忘記這隻黑貓身上還有大佬的一縷意識。
黑夜裡發生的一切靜悄悄的,無人知曉。
餘曜第二天一大早是被阿普歡快的叫嚷聲喊醒的。
“餘!”
敲門的黑皮膚少年像是撿到了一百萬的彩票,“賽方說有人臨時棄賽,我是第十六名!??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餘曜睡懵的腦筋動了動才反應過來,“那也就是說你進入了晉級賽?”
阿普大力點頭,“嗯嗯!”
他又比劃了一下昨天晚上的複雜手勢,“一定是海龜神聽到了我的祈禱!”
阿普還沒有忘記餘曜對自己的安慰,信誓旦旦地把自己撿到的陽光下的第一枚貝殼遞了過去,“所以他今天也一定會賜福給你的!餘!”
餘曜被眼前人簡單的快樂感染,眉眼間也露出幾分笑意,“謝謝你,阿普,希望能借你吉言。”
他倒是不需要多少賜福。
隻希望今天遇到的不是昨天白天那種軟浪就好。
要不然的話,這比賽也太沒意思了。
餘曜還是更喜歡能夠發揮出自己實力的賽場。
他換衣洗漱,跟祁望霄告彆後就出來吃飯。
等到上午九點,就準時到達了賽場。
一上來就是新的分組抽簽。
從晉級賽開始,每一輪比賽都是兩名選手一組,組內一對一pk。
這樣的賽製下,抽到的對手是誰很重要,如果運氣不好,抽到一等一的強敵亦或者是小人,很可能就是晉級賽一輪遊。
秋聆歌和戚本樹已經開始了祈禱,甚至還開始相互詢問。
“阿普的那個祈禱手勢怎麼比劃得來著?”
“總之不要抽到羅恩、卡格爾還有宮田優樹這三個就行!”
就在他們糾結比劃時,餘曜已經開始了自己的抽簽。
自己的第一個對手會是誰?
少年在海浪的背景音裡垂眸看著掌心的小小紙團,微微一笑,伸手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