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2 / 2)

餘曜起身想關窗,才要邁步,卻發覺自己的衣服好像被卡在了輪椅上。

他回身欲抽,卻在手觸碰到帶有熟悉心跳的溫熱

肌膚時,不敢置信地猛然抬起頭。

下一秒。

整個人就撞進了一雙熟悉到夢裡都會經常見到的眼。

這雙眼和它的主人一樣。

眸如星子,溫柔入骨,如有魔力。

隻需靜靜看著,不用會說話似的笑,就會讓人心甘情願地永遠沉溺其中。

餘曜腦海裡“嗡”得一聲。

一瞬間仿佛萬千煙花轟然炸開,北半球的壯麗極光掠過極地,斑斕彩虹架起了半邊天橋,通往無垠虛空裡唯一一處光亮,眨眼又歸於空白一片。

“二哥?”

少年如夢囈般輕聲喚著,在夢到過很多次的場景裡,反而有些手足無措。

海浪的濤聲掩蓋住了心跳加速。

隻有酒店外牆上的彩光曖昧不明地照亮狹小的一方天地。

餘曜想再喊一聲二哥,確認自己沒有做夢。

祁望霄抓住他衣角的手卻一下鬆開墜落。

餘曜伸手去接,沒有接住,心湖裡剛剛漾起的那點漣漪,啪嗒一下就碎了滿地。

他和終於睜開眼,眸色卻少了一抹清明的青年對視,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直到一陣又一陣夜間濕冷的海風襲來,腳邊的黑貓團子喵嗚喵嗚地蹭了褲管好幾下,少年垂在身側的指尖才蜷了蜷。

“醫生說植物人也會睜眼。”

餘曜自言自語著,背靠著落地窗的玻璃,音色難得喑啞。

【但大佬之前並沒有睜過眼!】

7878實在看不下去了,跳出來替祁望霄正名。

要不是係統保密規則的限製,它都想搖晃宿主說清楚。

這是明顯的恢複症狀!

是祁望霄冒著可能留下後遺症的風險,寧肯先隻兌換部分積分,隻為了讓魚魚安心,知道他快要回歸!

氣死統了,魚魚怎麼在這種事情上一點都不敏感,明明他平時的洞察力敏銳得嚇人!

7878槽多無口,終於明白了人類所說的有苦難言是什麼意思。

啊啊啊,真的憋死統了!

統就是說嘛,大佬壓根沒必要鑽空子弄個什麼邀請函,簡陋不說,還被魚魚誤會了。

7878精密的數據都快要被繞暈了,不懂祁望霄為什麼要繞這麼大的圈子。

餘曜或許懂,但此時卻沒有想到。

他緩過了上至天堂下至深淵的劇變心緒,連晚飯都沒顧得上吃,出門就敲響了醫護人員的房門。

正在吃飯的王醫生聽說病人睜眼,二話不說,放下飯碗就領著助手跟餘曜回了房。

開燈細細檢查過後,臉上的神情有些一言難儘。

“論理說,植物人睜眼很常見……”

他用一句話粉碎了餘曜僅有的僥幸。

可緊接著,又給了少年仿佛觸手可及的希望。

“但祁先生的情況,我們都知道的,他出車禍時傷到了中樞神經,一直沒有出現睜眼之類

的情況,這應該也算是好轉的跡象吧。”

王醫生越說也覺得有可能,轉身回去給祁家人打電話。

戚本樹和秋聆歌在門口探頭探腦,聽到這話時也都齊齊鬆了一口氣。

“小餘,飯要涼了。”

戚本樹壯著膽子喊,還用眼神示意秋聆歌去拉人。

餘曜卻先開了口,“現在幾點?”

他忘記了自己手腕上就戴著表。

秋聆歌看了看表,“七點三十六。”

餘曜琥珀色的眸子動了動,這才從湮沒思維的情緒裡徹底掙脫出來。

他看了看自己的表,又確認了一遍。

“我不吃了。”

少年轉身去推輪椅。

戚本樹急了,“不吃哪行啊!人是鐵飯是鋼,你今天也沒少運動量,不吃不餓嗎?”

餘曜想了想,從冰箱裡拿了隻麵包,叼在嘴裡,含糊道,“我先將就一下,等一會兒回來了再吃。”

“欸!”戚本樹歎氣,不太滿意。

但誰能攔得住人。

餘曜很順利地出了酒店。

已經收到消息的祁家保鏢已經把車開了來,幫忙把輪椅抬上來後座。

“去海邊吧。”

餘曜現在是真的好奇了,那張粗劣的,簡單到不像邀請函的邀請函,到底是想讓自己看什麼。

車子一路暢行無阻。

p國的生活節奏慢。

傍晚時沒有華國大都市隨處可見的晚高峰,他們隻用了十五分鐘,就開到了附近人最少的海灘。

這裡海水拍打的不再是細膩如玉的白沙,而是突兀聳立的礁石。

劈劈啪啪的海浪不停地湧上來,撞上、撫摸、戲弄著海灘上沉默的黑影,留下珍珠般閃著光的浮沫。

餘曜還沒走兩步,就聽見輪椅碾碎了好幾枚被大海拋棄掉的貝殼。

還有九分鐘。

少年看了看表,很有耐心地等待著。

車邊的兩名保鏢站得筆直,很有職業道德地警戒四周。

其實也沒什麼可警戒的,四周渺無人煙,和不遠處熱鬨歡聲的夜浪沙灘判若兩島。

正常人都不會來這裡。

沒有溫柔的海浪和美麗的沙灘,也沒有一絲人氣,就像是沒有開發的荒地。

餘曜也覺得自己有點奇怪。

不過他從清醒過來後就看得很開。

衝浪世錦賽告一段落,前往納紮雷峽穀的船票也已經定好,自己隻是抽出一個夜晚來履一個不知道是誰邀請的約,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算是真的被戲耍了,白跑一趟……

也不算白跑吧。

餘曜輕輕撫摸著輪椅的扶手,眸子望著的是海浪奔湧的方向,難得有了想說上幾句的衝動。

“其實我也很喜歡衝浪。”

少年神色變得柔和,溫溫和和地跟輪椅上的人說道,“不止是因為任務的緣故。

“我學過單板,學過滑板,早就想要試試和它們一脈相承的衝浪板,隻是一直沒有機會,沒有遇到需要做衝浪任務的世界而已。”

其實在競技部的日子也沒那麼好過。

除去總要輸給不如自己的主角,更多的時候,餘曜覺得自己失去了自己人生的選擇權,如同一隻被提著千絲萬縷的劇情傀儡。

“我有很多運動想學,有很多地方想去,但總不能如願,隻好安慰自己現在學的東西,自己其實也很喜歡。”

雖然事實也的確如此。

少年在體育方麵異常博愛,除去純力量類的不太感冒之外,技巧型的運動他都相當感興趣。

當然了,如果這些運動能夠刺激些更好。

最好是能徘徊在生死一線的。

“隻有這個時候我才會覺得自己活著。”

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純粹到隻能聽見血管裡血液沸騰的聲音,宛如水手傳說中塞壬的蠱惑,足以讓人忘懷生死。

隻可惜每次都要輸的命運是根勒住他擁抱懸崖的最後繩子。

虛幻與真實,隔著看不見摸不著的壁壘,無數次的突破失敗讓少年日常挫敗,不滿積攢如山。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在最後一個世界,任性無比地用傾儘全力的2160贏走屬於主角,不,本該屬於自己的金牌。

他為了這一次的任性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但時至今日,都沒有後悔過。

“其實我那時在想,即使死掉也不是很可惜。”

如果這條命本來就是被擺弄著的,那還不如不要。

最後關頭的放棄才是真正的嘲諷。

喏,我能做得到,但誰規定我就一定要這樣做。

餘曜有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骨子裡透著任性到可怕的瘋勁兒。

“不過總扒皮也比我想得還要扒皮。”

餘曜想到自己意外回到原生世界的震驚和驚喜,想到自己聽到積分被扣完的果然如此,至今都有點想笑。

隻不過回憶就到這裡為止了。

餘曜本來也不是喜歡回頭看的人。

隻是今天情緒大起大落,難免想得多了些。

餘曜看了看還差半圈才能嘀嗒到12位置的秒針,四下張望著,還沒有忘記握住祁望霄被凍得發涼的手,靜靜等待著八點整的到來。

少年其實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他其實並不想死。

生命之所以可愛,在於有無限的可能,隻有活著才能改變,隻有活著才能見到自己深埋心底,一直想要見到的人。

但是在二哥麵前,為什麼一定要全說實話呢。

餘曜很平靜地想。

隻有會哭的孩子,才能有糖吃,不是麼。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裡長年累月都放著幾枚橙子味的硬質糖果。

廉價,常見,卻因為給的人特彆而被賦予了特彆的含義,從此成為習慣

秒針指向了八點。

餘曜如受召喚般抬頭望向海麵。

一陣陣海風襲來。

遙遠的天水交際線上,蒼茫雲海被風吹開,朦朧夜色中,豁然跳出一輪皎潔如玉盤的圓月。

今天是陰曆十五還是十六?

餘曜下意識地想,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看著,被海上的明月清輝所吸引,挪不開視線。

福至心靈的,他突然明白了那封邀請函想要傳達的意思。

是一句華國人都讀過的詩詞,常常出現在與中秋節日有關的各種時機和場合。

曾經某個世界裡,有人教他臨帖,邊寫邊用好聽到讓人心尖打顫的柔和語調,一字一句地拿這句話安慰著他,許諾他們一定能夠回家。

久遠的回憶浮現一瞬。

餘曜望向目光所及之處。

墨藍夜空裡,滿月的光灑下,輕紗般籠罩世間萬物。

海麵上鋪滿著浮動不定的光,少年的眼底裡沉下去的光點也一個接一個地重新浮現,搖曳、攢動、閃爍,彙聚成璀璨溫柔的星湖。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餘曜終究還是念出了那句詩,也握緊了祁望霄的手。

他同那雙綴滿月光後終於有了幾絲原本神采的溫潤眼眸對視,其實很想問出口。

海上的明月已經升起來了,二哥你會很快回來嗎?

但答案已經在邀請函裡的海上月夜景中了。

真好。

餘曜的一顆心終於落到了安心處。

他在海邊一直待到了後半夜,才沒事人一樣回了酒店,在教練和師兄驚疑不定的目光裡吃飯,睡覺,第二天一早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出發納紮雷峽穀。

四十米高的驚濤巨浪。

餘曜上船前望著高大的三層遊艇船身,突發奇想,這要有多少隻船,才能壘出這樣的高度?

真的有人在這樣的巨浪裡活下來嗎?

少年的眼一下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