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替自己正名,“我就是看不慣!看不慣他因為那場意外耿耿於懷到現在,更看不慣他為了洛伊絲把自個兒完全放棄了,丟掉了,活成了洛伊絲的樣子!洛伊絲的死明明就是意外……”
羅恩的話並不是很有邏輯。
但餘曜靜靜聽著,抽絲剝繭,也聽出了其中原委。
洛伊絲是卡格爾的妹妹,也是一名衝浪運動員。
卡格爾大約是有些妹控在身上的。
所以自從洛伊絲在衝巨浪時喪生後,一直將妹妹的死歸罪於自己頭上,認定是自己技術不精,所以沒能救下妹妹,甚至有了走火入魔的傾向。
他化著洛伊絲生前最愛的妝容,硬生生扭轉技術流派,轉攻騰空技巧,還和洛伊絲日記裡最喜歡風格的男人談戀愛……
總之用卡格爾的話說,他活著,洛伊絲就活著。
他在用一種極端的,正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式懷念從五歲起就相依為命到二十歲的至親。
這原本也無可厚非。
但羅恩卻出於各種原因,完全不能接受摯友的自欺欺人。
喝得有點醉的混血青年靠在沙發上。
“他第一次拿起洛伊絲的口紅時我就應該狠狠地教訓他,把那些紅得要吃小孩的東西統統丟掉!還有那個油頭粉麵的男人,他哪裡好了?洛伊絲喜歡商務精英也不代表喜歡那樣的吧!裝腔作勢,斤斤計較,哄著卡格爾不簽婚前協議,不就是圖他的財產名氣嗎!”
“還有卡格爾,我有時候真的想狠狠揍他幾l拳,告訴他,他不全是為了洛伊絲活著,他才二十六歲!難道以後一輩子都要活成洛伊絲的模樣?”
羅恩比劃了好幾l下打拳的手勢,聲音都高了起來。
“我要這樣!左勾拳!右勾拳!給他的腦袋開個瓢!告訴他以後再敢畫那樣的妝容試試!難看死了!嘿嘿……”
羅恩顯而易見地已經醉了,整個人都有點莫名的興奮,仿佛想象中的場景已經變成了現實。
餘曜沉默地抬起眼,和沙發後麵站了半天的青年對視。
夜裡依然帶妝的卡格爾不請自來,對著少年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似笑非笑的模樣乍一看有點瘮人。
餘曜又看向羅恩。
後者顯然還不知死活,醉醺醺地說起了自己大鬨卡格爾訂婚儀式的事情。
“……訂什麼婚!”
“他難道真的要跟那個道貌岸然的家夥結婚在一起一輩子?”
“那個家夥會騙光他所有的錢,到時候可彆找我哭!我一分錢都不會借給他,我把一捆捆的錢拿在他麵前燒掉,也不會給他!”
餘曜都忍不住想提醒,燒華國幣犯法。
可轉念一想,外國不一定有類似的法律,就把下意識的話咽了回去。
不過說實話,他更好奇的是,卡格爾當麵聽著,會有什麼反應。
這個瓜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少年微微一笑,手肘支在沙發扶手上,散漫地拖著腮,眼簾一掀就望向天際璀璨的星河,又喝了一口橙汁。
等羅恩胡亂發泄一通,又醉又困到說不出來話,就把杯子往桌麵上一擱,對著沙發後的人道,“我先回去了。”
卡格爾意外地看向他,“你不怕我把羅恩拖到海裡丟了喂魚?”
餘曜笑了笑,風趣道,“那海裡的魚大概會奇怪,今天的魚食怎麼都是葡萄酒味的。”
卡格爾終於笑了下,“那我還是不要汙染環境了。”
他斂了笑,很是熟練地把羅恩扛起來就走。
瘦削的背影看上去如鋼鐵鑄成,意外的堅強挺拔。
餘曜當然知道卡格爾剛剛說的是玩笑話。
如果真的會丟掉喂魚,他何必要從m國千裡迢迢地來到這裡,還精準無誤地找到了羅恩的所在地。
剛剛結束訂婚儀式的人難道不需要和未婚夫慶祝甜蜜嗎?
至少餘曜是沒從對方身上看到多少喜氣洋洋的痕跡。
這個瓜看來還有大轉折的可能。
餘曜擱下酒杯,到前台簽了賬單,就一個人往海邊走。
他吹了好一會兒風,就回了房間,一股腦地把被海風吹冷吹濕的手塞進了青年的掌心裡。
“二哥,”餘曜語調很輕,對上那雙睜開的烏黑眸子時,更是一字一句,“如果我有一天離開了,你不要學唐教和卡格爾。”
極限運動會死人。
這是餘曜早就知道的事情。
但羅恩口中的卡格爾事跡,又一次提醒了他挑戰失敗的後果。
對於挑戰者本身而言,死亡也許是另一種形式的浪漫安眠。
但對於還活著的人而言,很有可能就是一場長達數年,儘頭未知的錐心之痛。
唐清名是這樣,卡格爾也是這樣,他們都在失去了至親至愛之人後念念不忘,日日折磨自己。
唐清名是死磕酋長岩,與昔年師友斷絕聯係,下定決心孤獨終老;卡格爾則是把
自己活成了幻想中妹妹的模樣,為此不惜毀滅自我人格,汲取虛假安慰。
無論哪一種情形,餘曜都不希望出現在自己身邊人身上,尤其是祁望霄。
“如果有那麼一天,”餘曜很坦然地說起自己的死亡,“就當我又去做任務好了,隻是隔著時空,我們沒辦法再見。”
餘曜這樣說著。
但在四目相對時,卻又後悔自己平白無故地要說這些。
宋遠方之於唐清名是摯愛,洛伊絲之於卡格爾是至親,自己和二哥,大約還沒有這麼親密的關係。
餘曜下意識地想抽回手。
可還沒有來得及動,就被人用力握緊。
他低下頭,自己被凍得發白的手已經在對方掌心的溫度裡慢慢恢複血色,被握得緊緊的,仿佛對方真有知覺一般。
這也是一點虛假的安慰。
餘曜很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卻也放縱地不肯立時放開。
再過幾l天,海洋研究所預報的巨浪就要來了。
巨浪不比徒手攀岩,變化無常,難以積聚經驗。
卡格爾的妹妹都喪命於此。
自己也不能保證全身而退。
餘曜在心裡歎了口氣,心裡有些亂糟糟的情緒,可到底是什麼,又實在說不上來。
最後隻能歸結於被羅恩的情緒影響到了。
看來瓜也不能亂吃。
至少這種狗血瓜不能亂吃。
餘曜忍不住地想,以至於在他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房間,狗血瓜的主人公被丟到地板上的時候,就狠狠打了個噴嚏。
卡格爾懶得理這個吐了自己一身的沒酒品醉漢,隨手扯了張沒用過的浴巾,就進了淋浴間衝洗。
再出來時,就對上滿是霧氣的鏡子裡自己素淨的臉。
皮膚因為常年的全妝被化妝品腐蝕,微微有些黯淡,像不透明的白瓷,反倒是深深眼窩裡的那雙眼反而比化妝時更加清澈明亮。
但卡格爾並不想看見這張臉。
他更想看見的,是洛伊絲複古妝容的那張。
他和洛伊絲是雙胞胎,長相都一樣,從在母親的子.宮時就彼此擁抱,等到父母雙雙故去,顛沛流離,寄人籬下,更是如同小獸般相互取暖。
他們約定好要看著彼此幸福。
羅恩懂什麼。
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自己的遲疑和膽怯害死了洛伊絲。
卡格爾閉了閉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場醒不來的噩夢。
噩夢裡有滔天的巨浪,轟隆隆的雷鳴聲響,還有因為自己癱軟在沙灘邊被人架住,一眨眼就錯過的少女身影。
無數人來來去去,試圖安慰他即使當時下了海,也不可能在那麼大的浪裡成功救人。
可萬一呢?
萬一自己當時救下了洛伊絲,他們現在是不是就都好好的。
卡格爾沒有救下,所以他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青年暴力地擦掉鏡
子上的水跡,神經質地掏出口袋裡的口紅塗上雙唇,感覺到唇瓣上油潤的質感,從稍稍安下了心。
他圍著浴巾走出去,見羅恩在地板上睡得都香,伸腳踹了兩下,就把對方搬上了床。
羅恩的心思,卡格爾一清二楚。
他甚至還記得洛伊絲最後幾l頁日記裡提及羅恩的原話。
“哥哥把他之前就認識的好朋友介紹給我認識,哦,天呐,他真帥!長長的睫毛就像小扇子一樣,古銅色的臉龐卻硬朗英俊!我不要喜歡什麼西裝精英了,我要喜歡他……”
雙胞胎的心靈感應一直很靈驗。
卡格爾神情莫名地看著羅恩熟睡的臉龐,手指微動,有時候甚至會懷疑洛伊絲是受到了自己的影響。
不過沒關係,做哥哥的,不會跟妹妹爭搶。
在時如此,逝去亦然。
卡格爾毫不客氣地從衣櫃裡穿走了羅恩的衣服,哐當一聲關上了房門。
沒有人能看見他頭頂上的幽靈。
隻有卡格爾自己時時刻刻能感應到對方沉甸甸的存在。
“洛伊絲……”
褪去濃妝,俊美陰柔的年輕人走在走廊上,輕輕呢喃著,終究沒有回頭。
深夜裡的這一幕無人得見。
餘曜也是第二天一大早從羅恩完全不知情的神色裡才猜出來,卡格爾並沒有現身在羅恩麵前。
難道卡格爾已經走了?
餘曜不是很理解事情發展的方向。
但見羅恩醉倒一夜,整個人反而精神不少後,也稍稍放下了心。
“納紮雷的巨浪要來了。”
抱著衝浪板站在海邊時,餘曜已經感覺到了清晨的第一抹海風有了秋意。
羅恩打了個噴嚏,“就是過兩天的事。”
他心不在焉的,“據說能達到40米。”
是多少年來罕見的巨浪。
不,或者稱之為海嘯更加合適。
傾儘全力去衝一場海嘯……
隻要想到這幾l個字眼,餘曜的心潮就開始澎湃。
“真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
他看向了日曆,目光落在了標注紅圈的數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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