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屏幕裡的少年在接近山巔時將單板背上取下,抱在懷裡的一幕時,直播間當場就亂成了一鍋粥。
他們無暇猜測無人機操縱手換成了誰,也沒心思去想餘曜剛剛為什麼笑得那麼燦爛,滿心滿眼都是這個動作背後代表的意義。
大部分人都是肯定和支持的態度。
【我打賭餘一定是想嘗試滑降】
【第一次又怎麼樣,小魚乾的驚心事還少嗎?不過是拿命冒險而已,他早就習慣了,狗頭叼玫瑰.jpg】
【我相信餘,他既然敢做,就一定有把握】
從前一次又一次的事實砸臉,讓不少人都選擇了盲目相信。
但不支持的聲浪也隨著時間發展越來越高。
【這可是死亡區,死亡區!餘也才隻是第一次來,他不要命了嗎】
【餘的動作很遲緩,顯然是受到了缺氧和高海拔嚴寒的影響,我不認為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適合速降滑雪】
【啊啊啊,我要急死了,一口吃不成個胖子,小魚你彆衝動啊啊啊啊】
評論區的兩派涇渭分明。
但出於同樣關心和擔憂的心理,倒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彈幕裡大打出手。
負責輿論監控的戴維擦掉額頭上的汗,端起杯子喝水,玩笑道,“餘該不會真的現在就要從山頂速降吧?”
他顯然是不太信的。
畢竟在他們原本的計劃裡,這一趟上山,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探路。
速降滑雪是最終目標,還需要更多的準備。
中央帳篷裡其他人也都是這樣的想法。
眼見餘曜隻差最後一個瓶頸區就能通過,他們把心懸到嗓子眼的同時,腦海裡另一個角落的弦卻悄然鬆下。
“等過了瓶頸期,上了山頂,就趕緊讓無人機把小餘接下來。”
簡書傑期待地搓搓手,眼裡光彩大盛。
被剝奪了無人機操縱勸的盧卡斯也看了看正在替代自己控製手柄的輪椅青年,下定決心。
“等下回,我絕對不會再出問題。”
他已經弄明白了無人機故障是因為自己重複調用備用電池導致,很有信心自己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中央帳篷裡難得的喜氣洋洋。
唯一的例外,就是靜靜坐在輪椅上,身體筆直的青年。
“小曜一定會嘗試單板。”
祁望霄難得抬起眼,看向帳篷裡一臉輕鬆的眾人。
比之常人更加溫潤英俊的眉眼裡,目光悠長,仿佛已經透過厚厚的帳幕,望見了八千米高的山頂之上,少年頑強前進的背影。
青年不管自己隻用一句話就讓所有人臉上的笑容統統僵住。
他的語氣無奈,微微上揚的尾音裡卻透著一股發自內心的溫柔與包容。
“這是他的天性,這輩子大約都改不掉了。”
若非如此,祁望霄覺得,自己大約也不會
堅持著一定要儘快重返原生世界。
那些虛假又美好的穿書世界裡,他擁有過最健康的雙腿,可以任意行走在任何一片土地,還可以自由地實現那些童年時隻能坐在窗下輪椅上,聽著窗外其他孩童的打鬨聲,無助仰望藍天時的斑斕夢想。
這是人類都無法抵抗的美夢。
祁望霄也曾經想過要徹底沉淪。
可就在他接到了總係統的永久聘書,即將選擇是否要永遠留在穿書局,獲得更多權柄的那個雨夜,他在自家彆墅的花叢裡撿到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傷心少年。
濕漉漉的,很狼狽,像街邊的流浪小狗。
卻擁有一雙通透如琉璃,落滿星湖的琥珀色眼眸。
這樣美麗的眼瞳,是不是就不會被虛假的幻想所蒙蔽。
祁望霄鬼使神差地伸出援手。
命運的齒輪低啞地轉動,吱嘎吱嘎,唱讚歌般回蕩在他的耳畔,他望進了那雙看似茫然,實則不甘心也不服輸的眼,從此就再也沒能忘掉,反而將之越藏越深。
祁望霄的記憶頃刻回籠。
隻丟下兩句讓所有人惶恐不安的話,就操縱著無人機下落,透過屏幕和鏡頭看向那雙深埋心底的眼。
青年看見的是那雙從不曾忘記的眼眸,觀眾們看見的,則是光亮如鏡的冰層。
是的,冰層。
喬戈裡峰的東南山脊,最難的路段,就是賽森路線上的“瓶頸”,得名於酷似紅酒瓶修長的輪廓線條。
這是高達三十層樓高的巨大冰瀑。
外表光潔如簇,宛如巨大瀑布被凍住的彈指瞬間,隨時可能墜冰亦或者是崩雪,是k2公認的最致命路段。
觀眾們早先就注意到了這塊巨大的懸冰。
這會兒近距離的觀看,心跳都快被嚇停半拍兒。
【我的天,這麼大的冰塊,這要是砸落下來……】
這條彈幕的話並沒有說完。
但很多網友都自動在腦海裡補全了接下來的部分。
有人想到血肉之軀被砸成肉餅,有人則是恐懼於被冰雪徹底埋葬的寒冷和窒息,也有人被天賦的想象力嚇得不行,滿腦子都是五臟六腑移位,拚命呼吸卻隻能咳出血沫的驚悚畫麵。
人類的恐懼有相當一部分來源於想象。
很顯然,這塊名為瓶頸的懸冰憑借可怖的外形,在第一個照麵就激起了人類有關高空墜巨物的全部可怕想象。
【看上去還很難爬】
大家都注意到了懸冰邊緣處的細細繩索。
從懸冰上過是不可能的了。
唯一通過瓶頸路段的方法,就是依賴於這條沿著瓶頸邊緣的迂回路線。
難且崎嶇,危險重重。
消息靈通的登山愛好者都聽說了,今年夏天,最適宜登山的七月,就有位經驗豐富的向導倒在了瓶頸的轉折角上。
有人心懷不忍地在直播間裡勸說著。
【天氣好的時候都不適合過
瓶頸,更何況還是惡劣冬季,餘明顯有了缺氧的症狀,他的速滑路線也未必會從這條線上經過,依我看,他直接放棄,用直升機上山得了】
【解說員,如果你有看見這條彈幕,強烈要求你和老戴維溝通,及時叫停餘這樣送命的瘋狂嘗試】
班開元也確實看見了這條彈幕。
畢竟足夠長,在屏幕上空飄了好一會,是個人都能看見。
他盯著屏幕裡臉色如紙,唇瓣發紫的少年,抬頭看向了戴維。
戴維其實也有點糾結。
以他看來,餘曜後續不太可能從瓶頸的官方路線通過,既然如此,再去攀爬其實毫無意義。
但餘也不是能聽得進去話的人。
他想了想,給直升機那頭發了個消息,就從祁望霄手中接過了對講機器。
呲——呲——
重新背上雪板,渾身又熱又冷的少年被耳機裡噪聲敲動鼓膜。
是戴維的聲音。
餘曜竭力從意識沼澤裡掙紮清醒。
“餘,我叫了直升機過來,如果你想要繞過瓶頸,通知我們就可以。”
戴維的語速很慢。
但餘曜還是花費了半分鐘的功夫,才艱難無比地將這些字眼組合成了自己現在勉強能理解的意思。
“我知道了。”
少年氣息不穩,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但這四個字基本上就已經宣告了他心中所想。
就知道會是這樣!
戴維擔憂的同時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吐槽,心情複雜地放下對講機,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祁,你似乎沒有跟餘用語言溝通過。”
沒記錯的話,之前盧卡斯操縱無人機時,是直接通過對講機把前路上的危險預告給少年。
但現在,祁望霄一直都沒有說話。
他是怎麼通知餘避開剛剛那幾次雪崩的?
戴維突然注意到的思維盲點,觀眾們也在緊張過頭之後,漸漸回過神來。
【這個新換的無人機操縱員好像有點厲害】
【怎麼說?】
【他全程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就能跟餘無障礙交流】
【真的假的,他是怎麼做到的?】
【你們仔細看!】
有一位早就注意到的網友發現自己發現了自己的點,很激動地跳了出來。
【他應該是用無人機的動作和小魚交流的】
【無人機的正常狀態一直在小魚的頭頂盲區,偶爾也會飛下來觀察他的狀態】
【可一旦前方路線有意外可能,無人機就會飛到小魚的正前方,在懸停時突兀轉變方向,引導小魚往正確的路線走】
【就像現在這樣!】
畫麵裡,少年已經開始了自己瓶頸區的攀登。
他的動作不快,雙手握繩的同時,腰背都繃出了發力的線條,好看又流暢,每一步也都有條不紊。
但突
然,指引方向的無人機飛到了他的前進方向,做出了一個懸停後撤的動作。
餘曜似乎沒有多加思考,就開始後撤。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一大塊積雪就砸落在少年十步之外四分五裂,揚起半人多高的紛揚雪花。
完全可以想象,如果餘曜還按照剛才的速度繼續前進,被砸中的極有可能就是他本人。
【好險啊!】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觀眾們心有餘悸。
但少年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在無人機高飛消失在視野之後,就握緊路繩,繼續踩進了堆積如新的積雪裡。
一場無聲的默契配合發生在所有人的眼前。
這可比多少解釋都來得清楚明白。
【我開始有點服氣了,這個無人機操縱員是真的強!耳聰目明,積雪滑落都能第一時間發現】
【啊啊啊啊他一定是發現小魚的思維受到缺氧影響,聽指令很費勁,才會想出這種辦法】
【絕了,他們連一句話都沒說,怎麼接上頭的?】
觀眾們聽不到耳機裡微弱的呼吸聲。
自然不會知道,在確認無人機背後換人,且換上了誰之後,餘曜就明白了新的指令會是什麼。
那是在第12號世界發生的事情。
那一世,祁望霄破天荒地擁有了一個和從前高大上,偉光正職業完全不搭邊的新身份——電競選手,最後會包攬世界冠軍,登基成王的那種。
青年顯然並不能很好地適應這個新身份。
至少在餘曜穿過去之前,他還沒有成功拿到本該出現在劇本裡的世界杯三連冠,甚至卡死在了華國國內賽上。
這是祁望霄罕見的吃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