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望霄已經不想再跟餘曜兜圈子了。
他很清楚地知道,少年的思維向來簡單直白,這幾天能做到這種份上,絕不是一句不情願自己旁觀他的危險,所以不想讓自己加入所能解釋得過去的。
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
他們本來也不該是彼此誤會的關係。
“小曜,為什麼我會覺得你這幾天在躲著我。”
祁望霄拉住了轉身欲走的少年,“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餘曜被這句話問住,複雜的心緒一下就又翻湧出來。
他其實知道自己這兩天的不對勁。
也很清楚地知道根源在哪裡。
之所以沒有主動提起,更多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但祁望霄先提了出來,少年心裡反倒有一種大石落地的破罐破摔感。
餘曜輕輕掙開祁望霄的手,落座在青年的正對麵。
“一哥,”他歎了口氣,一字一句,“我是不可能放棄極限運動的。”
“任何意義上的放棄。”
餘曜說得很直白,“我會拋卻生死,但凡有一絲惜身的膽怯,都是對極限精神的背叛。”
“也就是說,我不會為了任何人保重自己。”
極限運動者本來就是以性命作注,與人類無法抗拒的自然宇宙博一個不肯屈服。
這很背離人性,也很讓極限運動者的身邊人傷心。
餘曜從前沒想過那麼多,但這兩天通通都想了個透徹。
他不可能放棄極限運動。
但讓一哥傷心擔心也不是他的本意。
這兩者似乎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他知道也許永遠無法解決,再麵對祁望霄時難免就想要快走,試圖用時間緩衝,思考對策。
少年眼睫微顫,等待著對麵青年失望的聲音響起。
也如他百般設想的那樣。
這句話音一落地,隻餘他們兩人的大廳一下就安靜得落針可聞。
臨近年關,窗外正下著鵝毛大雪。
屋內咕嚕嚕冒泡的老式鐵皮熱水壺在暖爐管道邊歡快歌唱。
本該是冬夜最溫暖溫馨的一幕。
到底是被自己這句話搞砸了。
餘曜掐了下自己的膝蓋,但卻並不後悔。
他甚至有一種徹底說開的痛快.感。
少年複又抬起頭,不躲不避地對上青年晦暗複雜的眼,“沒有人能勸得動我,你知道的,一哥。”
餘曜狠著心腸,把自己的決
心都亮給了最親近的人看。
然後就一目不錯地注視著青年的臉龐。
他想要從對方的眼角眉梢看出一絲心緒的端倪。
但是沒有。
祁望霄的神情太平靜了,連眼睫都沒有顫一下。
兩人怔怔對視,從外人的角度看起來,敵對又曖昧,夾雜著一種外人插不進去的古怪氛圍感。
假裝路過的艾莫斯和德米特裡就躲進陰影裡竊竊私語。
艾莫斯興奮:“什麼情況,他們是吵架了嗎?”
德米特裡無語:“你這話怎麼聽起來有一股幸災樂禍的味道?”
艾莫斯理直氣壯:“我確實是幸災樂禍。我之前還以為天塌下來,餘和祁都不會吵架,這會兒看了個新鮮,當然要額外關注。”
他並不覺得餘曜和祁望霄會吵得多厲害,吃起瓜來心安理得。
德米特裡其實也這樣想,但嘴上卻道,“那可不一定,他們倆已經彼此冷淡好幾天了。”
“不過我覺得,”兩人異口同聲道,“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屋外的竊竊私語聲並沒有傳進來。
餘曜還在等待著祁望霄的回答。
片刻後,兩人的僵持卻是以青年忍不住地揚了下唇角終結。
“小曜,”祁望霄溫潤的眸中流淌出無奈笑意,“你從哪裡看出來,我會是一個乾涉你挑戰生死的……人?”
他在自己的定位上頓了頓,選擇了最安全最不會出錯的泛指。
餘曜暫時沒有注意到這種細節。
他把祁望霄的話一字字咀嚼,微微皺眉,似乎沒有聽懂。
祁望霄索性說得更明白,“我不會乾涉你的任何決定,哪怕你想要去挑戰比從瓶頸懸冰跳出去更可怕的事情。”
直播過程中,祁望霄一直表現得很平靜。
但這並不代表他真的沒有心神震動過。
甚至可以說,當看見餘曜毫不猶豫地從三十層樓高的冰崖上縱身跳下的一刹那,他的心跳也和其他人一樣停滯。
恐慌緊張擔憂種種心緒一起浮上心頭。
但祁望霄同樣很清楚,自己阻止不了餘曜。
他明白餘曜的抱負,知曉他的熱愛,自然知道,自己隻能打心底裡去支持。
所以,自己到底哪一點讓小曜誤會了?
祁望霄認真反省自己,說實話,一時還真想不出來。
但餘曜絕不是一個無事攪三分的人。
祁望霄坦然疑惑地看向少年。
餘曜愣了愣,也跟著一起反思起來。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和祁望霄的對話,突然發現了盲點。
等等,自己跟一哥說的……會不會不是一碼事?
少年的神情變得古怪。
他還不能確定答案。
但對祁望霄的信任讓他油然而生出一種因為眼前的雲霧被驟然撥開,真相果然和自己所想的一樣的純粹欣喜。
“或許是我想差了。”
餘曜眉眼彎彎,開門見山,“一哥之前想說的是什麼?”
祁望霄一怔,仔細回想自己之前的說辭,突然就明白了什麼。
他哭笑不得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他想取代盧卡斯作為下一次速降滑雪時的無人機操縱員。
餘曜也把自己誤以為他想勸自己保重的情況說了出來。
兩人四目相對,都有點無奈,沒想到還真就是誤會了。
但一連三個問題都能陰差陽錯對上,也真是太巧了。
不過,餘曜自己還是覺得自己是不是這兩天累昏了頭,要不怎麼能誤會一哥呢?
人的性格底色再多年也不會變。
不變真好。
一哥還是一哥真好。
從祁望霄醒來後,那顆狀似正常,實則懸浮的忐忑心因為這場誤會和誤會的解除終於落在了實地。
還是自己的鍋大。
餘曜主動把腳邊一直抓撓青年褲管的黑貓團子抱了起來,送到祁望霄的膝蓋上,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一哥,小七說它知道錯了。”
一臉無辜的小黑貓也隨著主人的話音喵喵幾聲。
祁望霄修長清晰的手指撫了兩下貓咪胖乎乎的腦殼,語氣故意慢悠悠的。
“錯了該罰,隻喵喵叫兩聲,未免太輕易揭過。”
祁望霄自然不會生餘曜的氣。
但莫名其妙的一場烏龍,他平白受了,總是要在其他地方討回來點。
青年的視線不受控製地落在少年精致俊秀的眉梢,眼眸,鼻梁,隨即陡然抬高,以免落在任何不該看的地方。
餘曜一無所覺,隻是看著祁望霄溫溫帶笑的臉,心裡的三分愧意就變作了七分,酸酸軟軟的。
他試探:“一哥有什麼想吃的嗎?”
祁望霄淡淡:“最近的夥食很不錯。”
少年皺眉:“那想看的……想要的……想玩的?”
祁望霄一一搖頭,脾氣好到不像是在拒絕。
餘曜難得喪氣:“那我能做什麼?”
他確實不知道祁望霄此時想要什麼。
唯一能確定的,一定是自己能夠拿出的東西。
少年用琥珀色的濕潤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青年,眼神剔透明淨。
祁望霄的尾指動了動,“跨年夜給我彈一支吉他吧。”
這是他們在第一個世界經常做的事情。
餘曜為難一瞬,但想到吉特鎮不大不小,總該能借到一把,就點了頭。
隻不過難度還是比他想象得更高一點。
吉特鎮上是有樂器。
但都是一些傳統的古典樂器,從鼓到琵琶都有,就是沒有吉他。
他在皚皚白雪裡走遍了吉特鎮的每一條街,都沒有問到。
最後的最後,還是本地人脈豐富的班開元打聽到某家有一隻半舊的,還隻賣不借。
餘曜
乾脆利落地買回來之後,才坐在古老木製結構的房梁下,調著音,應和著周圍人七嘴八舌的央求,彈了幾段當下流行的片段。
大家本來就是湊個熱鬨,聽個樂嗬,歡聲笑語裡,這個偏僻小鎮的寥落旅館很有了幾分跨年夜的氛圍。
見少年和朋友們玩得開心,祁望霄也就把緊急運來的新吉他藏回了行李箱裡。
吉他新舊沒什麼要緊。
餘曜開心才是第一位的。
祁望霄已經期待起了今晚的跨年曲,心裡也有了預感。
餘曜也確實沒有糾結過要彈什麼。
再沒有比自己所譜的曲子更好的賠禮禮物了。
餘曜隔著人群,遠遠地看著窗邊正在喝茶的祁望霄一眼,不期然就對上了青年剛剛好望過來的目光。
兩人相視一笑,就有了共同的默契。
明明距離很遠,但餘曜卻覺得他們近在咫尺。
這樣的感覺很好。
眼前人是舊時人,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少年微微低頭,稀碎發梢垂落白皙額頭,飛揚的樂符隨著心情變得輕盈,贏得了滿堂的叫好聲。
戴維興致勃勃地打開了直播鏡頭,對準了靜靜獨坐在人群最中央,仿佛每一根頭發絲都在發光的吉他樂手。
小七也在此時熟練地跳上了少年的肩膀。
胖嘟嘟的肥貓已經不是昔年小貓。
右肩猛然一沉。
餘曜卻連眼皮都沒有掀起一下,垂眸撥弄琴弦時,更是思緒萬千。
這是自己回歸原生世界的第一個跨年夜。
上一次的自己孤身一人,行走在人群裡,因為太過無聊,路過街邊的流浪歌手時都會駐足停留。
但這一次,有很多人都在身邊。
最重要的是,餘曜忍不住又看了祁望霄一眼,才收回視線,指尖一撥,無比熟悉的旋律從顫動的琴弦間緩緩流淌。
屋裡並不是完全的安靜。
艾莫斯和德米特裡跟著簡書傑學嗑瓜子,盧卡斯很熟練地敲著花生,班開元的小女兒哢嚓哢嚓啃蘋果……
但都不能阻止鮮活充沛的曲子流向窗邊的青年。
祁望霄也在這樂聲裡,很自然地握著茶杯回眸,笑意溫柔。
意外蹲到戴維臨時開播的網友們湧入直播間的一瞬,就被閃瞎耳眼。
【哦豁,餘居然還會彈吉他】
【他的手真好看,彈的吉他也好聽】
【是自創的曲子吧,從來沒有聽見過】
跨年夜的喜氣味道彌漫著整個直播間,大家沒想到跨年夜的福利居然吃得這麼好,興奮一會兒之後,有位華國網友忍不住發了一條彈幕。
【我怎麼覺得,這首曲子和這個人貓組合,有點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