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女人的一瞬間，記憶裡那個模糊的麵孔逐漸清晰起來。真奇怪，江望亭之前還不記得自己媽媽的樣子，現在看到她以後，瞬間就想起來了。
嘴邊那聲媽，還有點叫不出口。
她和江望亭長得的確很像，一個看不出什麼材質的簪子在後腦下挽著一個低低的發髻，看起來就格外歲月靜好，雖然一開口就破壞了那份溫柔。
她拉著江望亭到一邊，先上上下下的打量，看出他沒哪裡受傷，表情才略略緩了幾分。
不過緊跟著她又提起他爹，那個當初拋棄他另外找彆人的渣男，提到他的時候，能夠看出她的氣憤，皺著眉一臉的嫌棄。
“怎麼樣，我早就跟你說了，那個哈麻批不是個啥子好東西，你還不信。他要真對你有勒個心，這麼多年也沒說來看你一眼。我看他八成沒安好心…”
“你啷個這麼瘦，他是不是生活費都不給你？”
“………”
【46】
真的好熱情啊，而且能夠感覺她對自己明顯的善意，明明是和之前裴榮來找他時差不多的場景，但這次他都沒怎麼賣慘就從對方眼裡看到憐惜。
江望亭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誒，對了…”
江嫣左右打量一下，又把他拉到樓梯口，他說她接到裴榮的電話，說他搭上了誰，總之讓她來勸他。
“是不是他讓你去的？”江嫣臉上的表情明顯是擔心，她似乎想說什麼，但又有點欲言又止，“幺兒，都是我之前沒給你做一個好榜樣…”
江嫣是南方的，在那邊的方言裡，都管叫自己的兒子叫幺兒，是一種很親昵的稱呼，類似於寶貝。
這次來的目的並不是像裴榮希望的那樣來勸江望亭幫助他爹，反而是希望江望亭能夠離開馮岐。
她不知道馮岐是誰，隻是單純覺得江望亭一定不是自己願意的，覺得他一定受了委屈。畢竟做彆人的什麼小情人本來就不是多麼光彩的。
她聽說還是個男的，更加怕他被欺負…所以想讓他趕緊離開，他說她還有點存款的，可以在附近租個房子找個班乾，然後賺錢讓他好好讀書。
“沒有，媽，他對我挺好的。”
江望亭那一瞬間，眼眶酸酸澀澀的，他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在第一聲比較艱難的媽叫出口以後，後麵的就沒那麼難了。
怕她不信，江望亭又補充了一句。“真的。”
摸著良心說，馮岐的確對他很好。
畢竟對於一個財迷來說，給錢爽快又大方就是對他最好了。雖然可能那些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於江望亭來說，算很多了。
但一句兩句又和江嫣說不太清楚他和馮岐之間的事情，於是便含含糊糊的帶過了。
聽說她剛下火車不久，就連行李都還在外頭。江望亭想也沒想讓她再等等，他回去去請個假。
最後兩節晚自習，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讓做兩張試卷，他可以拿回去再做，這也是江望亭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第一次請假。
他替江嫣拎著行李箱，哪怕江嫣一直說那箱子重得很，她可以自己拿，但江望亭一直充耳不聞，明明平時和馮岐相處的時候，遠一點的水杯都懶得拿。
但那會兒又真的完全感覺不到一點累。
“媽，你晚飯吃了嗎？學校附近有家店的烤魚店聽說挺好吃的……”
在去辦公室請假的時候，江望亭順便抽空給馮岐發去消息讓今天不用來接他，以及他媽來找他的事情，不過沒收到回複，應該還在忙沒看到消息。
就算沒看到他也知道馮岐不會說什麼。
這邊江望亭還沒來得及收到馮岐的回複，就遇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是已經有段時間沒見的季尚青。
看得出來臉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幾乎在江望亭剛出校門的時候就看到他那輛張揚至極的紅色跑車，也不知道在原地等了多久。
【47】
也沒等多久，也就三個多小時吧。
明明也就兩個多星期沒見，再見麵的時候卻感覺好像很久一樣。季尚青能夠回憶起來的關鍵那個小騙子明明已經看到了他卻還是裝做沒看到。
這幾天他因為要養傷的關係，所以都沒有出門。一直給那個小騙子發消息，他從來不回。不管發什麼都不回，都當作沒看到一樣。
但他要是給他發紅包或者轉賬的話，
又收得賊快，這會兒又不裝看不到了。
這個選擇性失明，幾乎就快把我就是貪財寫在臉上的小騙子，季尚青以前應該是最討厭這種人，可為什麼會喜歡他？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搞不懂。
可感情就是這麼毫無由來，一開始應該隻是對他好奇，畢竟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在那麼嘈雜的，燈紅酒綠的環境下安安靜靜寫作業的人。
那是季尚青頭一次認認真真的看一個人看那麼久，他當時剛回國第二天還是第三天來著，因為本身就高興，那天多喝了點兒酒。
喝到最後頭暈暈乎乎的，
記不清到底是淩晨三點還是三點半。
當時他沒點過江望亭的名，季尚青以前基本上隻在樓上的貴賓包廂，幾乎很少會到樓下的大廳，主要是覺得底下太嘈雜了。
可那天應該是就是喝多了，季尚青撐在樓上的欄杆處往下看，就是一眼看到了江望亭。
大廳的確一如既往的非常嘈雜且淩亂。
不過其中一個卡座倒是被收拾的乾淨，和周圍那些一片狼藉的桌子形成鮮明對比。並且一個穿著侍應生製服的少年正安安靜靜的寫什麼東西。和周圍那些喝得東倒西歪的人非常的格格不入。
侍應生的製服就是普普通通西服套裝，可穿在他身上就是感覺和其他人不一樣。
腰身處的恰到好處的收腰設計勾勒出他勁瘦的腰身，略單薄但挺拔的脊背，因為隔得有點遠，季尚青看不太清那人到底長什麼樣，但隻是看著他，便覺得耳邊原本嘈雜無比的環境霎時消聲。
真的…太好奇了。
【48】
季尚青搖搖晃晃起身下樓，等走近了才發現他居然在寫作業。寫一本物理練習冊。
可真稀奇啊，明明旁邊就是各種款式的洋酒，周圍有好幾個喝醉而耍酒瘋的，呼呼大睡的，甚至還有一些誰都知道什麼意思的某種聲音。就連房間的燈光也那麼昏暗，可他居然一點不受影響。
他上前詢問了他的名字。
那個少年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似乎在分辨他的身份，他先是非常有禮貌的詢問他是否喝醉了，又很熱情的說需不需要他另外幫他打電話叫一下朋友來接。
他甚至還打算扶著他先在旁邊休息一會兒…
無論回答的態度還是回答的內容，
完全挑不出一點毛病。
可真的是這樣嗎？
那時候剛回國沒多久的季尚青凝視黑發少年的五官，在他過來以後，對方手上動作明顯停滯，在與他說話的時候，腳尖的朝向也和他朝著相反的方向，身體的傾倒方向也是遠離他的。
很明顯，他不喜歡甚至討厭自己。
當時的季尚青反應被酒精麻痹得遲鈍，當時他想也沒想問了出來，明明之前性取向一直正常的他那會兒卻鬼使神差的想讓他陪自己。
當時的江望亭嘴唇抿緊，眉毛下壓明顯是煩躁微表情，但還是耐著性子和他解釋，說他那時候已經下班了，現在的時間是屬於他個人的，他沒有義務陪他…
季尚青一直是那個店的貴賓，被捧習慣了，被這樣一個小小的侍應生下臉當然不高興。當時便從口袋的錢包裡隨手抽了一疊現金美金朝著他砸去。
中間也混合著一點兌換的現金，具體數目不記得有多少，但紛紛揚揚的灑了一地，還有幾張劃過他的臉，留下幾個小小的紅印。
江望亭並沒有生氣，好像不覺得這是對他的侮辱一般，臉色也沒什麼太大的變化，眼裡的那一點點心疼反而是心疼那些錢。
他蹲下把地上的錢一張一張的都撿起來。
其中一張落進了一個酒杯裡，他也撿起仔仔細細的把上麵的水珠擦乾淨，在桌下的，垃圾桶的，一張也沒落下。
最後全部裝進口袋後，他略帶征求的詢問他，
“哥哥給我大概二十分鐘時間可以嗎？我還剩最後一頁了……”
隻是那聲輕輕柔柔的哥哥，真讓季尚青老老實實在旁邊等了他二十分鐘，他從沒那麼認真看一個人的側臉看那麼久，看著他高挺的鼻梁，以及垂眸時還可以看到又濃又密的睫毛。
看著他把作業寫好以後，又放回旁邊的黑色挎包裡，又一臉淡定的問他的包廂是哪一間。
他在他麵前一杯接一杯像喝白開水一樣喝著那樣度數極高的洋酒，因為喝得急，中間還嗆到了一次，他不甚在意的隨意拿手背胡亂擦拭著。
少年水光瀲灩的唇淺淺勾起，漂亮的眼裡卻沒有一絲絲笑意，“怎麼樣…季總消氣了吧…”
後麵幾次季尚青又神使鬼差的去找他，明明在那之前他喜歡的類型都是胸大腰細的美女才對。
有時候在周六周日他放假的時候，他想約他出去吃飯。每次約不出來，後麵發現隻要另外轉一筆錢，就可以把人約出來…
明明也就幾個月之前發生的事，季尚青現在回想起來卻仿佛有種過去好久的感覺。不過和之前一樣的是江望亭在看到他的時候，依舊是熟悉的微表情。
如果季尚青沒猜錯的話，
他應該是想裝不認識自己的。
【49】
季尚青猜得沒錯，江望亭的確想裝作不認識他，但很明顯不可能。季尚青發現他後，開著車緩慢跟在他身邊，特彆煩的問他最近有沒有想他之類的…
江嫣還以為他就是那個馮岐，江望亭小聲和她解釋說不是，心裡想著，馮岐可比他要成熟多了。
“我不認識他…”
褲兜裡的手機微震，沒拿出來看也知道是季尚青給他轉了錢，但這次他沒有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