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3)(1 / 2)

暗湧 焦糖白茶 8287 字 3個月前

“忍心啊,”蘇離沒有掙脫她,就讓林川這樣抓著她的手腕,“你現在又不是我什麼人,我為什麼不忍心?”

她微微仰著頭,望著林川。

林川比她高五厘米,她一直覺得,這是一個剛剛好的距離。

不算太遠,不算太近,她仰頭的時候,可以正好碰到林川的嘴唇。

她從來沒有吻過的嘴唇。

她似是而非、比夢境還要虛幻的初戀,現在就站在她的麵前,離她這麼近。

曾經溫柔的牽著她的手,現在正捏著她的手腕,越來越用力,大有要把她的手腕折斷的趨勢。

“蘇離,我現在算是明白,你為什麼要跟我說你長大了,”林川的聲音像是歎息,又像是欣慰,“你確實長大了。”

“這樣很好,”林川低聲說,“心腸就應該硬一點,才不會被彆人欺負。”

她當然也會恐懼,當然也會擔心蘇離就此離去,再也不會回來,但更多的……

竟然是高興。

“我總想起很久以前,你說你想成為一個堅強的人,勇往直前,決不放棄,把懦弱和膽怯都拋在身後,”林川鬆開了她的手腕,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我那時候總在擔心,我要是不能保護你了,那該怎麼辦啊?”

“你這個人,笨嘴拙舌,手無縛雞之力,偏偏又愛跟人爭執,要是沒人幫你打架,那該怎麼辦啊?”

前塵舊事浮上心頭,即使是林川,難免也有些傷感。

“我記得那時候,你明明沒理,還總是招惹彆人,我又不能不管你……”

“停,”蘇離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冷硬,“我要是知道你將來要當醫生……”

她反手扣住林川的手,指尖細致的撫過冰冷的皮膚,停留在修剪得乾淨圓潤的指甲上,說:

“我怎麼也不會讓這雙珍貴的手為了我打架啊。”

十五年前,她認識林川的時候,她還是個十四歲的高中生。

讀書讀得早,蘇離比同班同學都小上一歲,連帶著身高體重都比不上彆人,站在一群十五六歲的少年人裡,單薄纖細得像個紙片人。

青春期的少年人不喜歡和自己不一樣的人,更遑論這麼一個“小孩”。

她的朋友很少,在學校絕不是受歡迎的類型,但她有自己的秘密。

在另一個世界,屬於藝術的世界中,她是最受歡迎的那種人。

從十一歲開始,蘇離在每個周末前往美術教室,跟本地一位德高望重的雕塑家學習基礎素描和色彩運用,終於在升入高中的這一年得到一個機會,可以飛往北京參加一場全國大賽。

她就是在那裡認識林川的。

夏天的北京很熱,熱得空氣中幾乎閃耀著金色的光。

空氣仿佛被熱氣扭曲,隱隱有變形的意味,樹葉投下濃重的影子,映照在紅色的牆壁上,天空藍得像是沒有儘頭。

大賽提供的住處算得上市中心,距離所有景點都不算遠。

有點陳舊的招待所,兩人一間臥室,窄小的床上擺著白色的枕頭和被子,除此之外,隻有一張書桌和低矮的電視櫃。

蘇離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具體的名字已經記不清了,大概是老師給她們一起安排的行程。

她能記得的是這位朋友很少出現在臥室,也很少出現在畫室,具體去了什麼地方,她並不知曉,隻知道對方很快就離開了北京,給她留下一間單獨的臥室。

她那個時候膽子很小,怕鬼,怕黑,怕打雷,每天都開著燈睡覺,一整個暑假,睡眠都一塌糊塗。

林川來得很晚,暑假的第二個月才出現。

她好像不需要練習一般,從來不出現在畫室,隻是偶爾會站在住處的走廊上,和一兩個朋友不鹹不淡的聊天。

蘇離路過她房間一兩次,沒跟她說過話。

她從彆人那裡聽說,“林川”這個人很難相處,說話帶刺,恃才傲物,馬上就要正式開賽了,但沒有人見過她到底畫成什麼樣。

開賽前一天,畫室裡發生了一場爭端。

蘇離正好出去買顏料,提著塑料袋回來的時候,天上飄起了小雨,滴滴點點的落在她身上,濡濕了她的頭發。

她很狼狽的出現在畫室,心裡隻有一個想法,放好東西,馬上回去洗個澡。

但畫室裡擠滿了人,站在最中間的人,是林川。

蘇離隻看了一眼,腳步便被定住了。

十六歲的林川,如同利刃出鞘一般,渾身都是令人難以抵抗的銳意,光是站在那裡,就已經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栗色長發紮成馬尾,微微卷曲,落在瘦削的肩膀上,映襯出如天鵝般纖細優雅的脖頸。

平心而論,她長得很有女性特征,光看容貌的話,甚至稱得上溫柔。

隻是,那雙漂亮的杏眼中,盛著滿滿的嘲諷。

她站在巨大的畫架麵前,抱著自己的雙臂,問:“真想知道我畫成什麼樣?”

蘇離聽見她的聲音,澄澈透明,清爽乾淨,像是她的名字一般,讓人聯想到高山和森林。

夏日的暴雨中,她第一次嗅到雨水和草木的氣息,不確定究竟是來自何處。

“那你們就看吧。”

林川陡然伸手,一把扯下了蒙在畫架上的白布,笑容滿麵。

“我的初賽作品《諸神黃昏》。”

蘇離倒抽了一口涼氣。

很少會有人在比賽裡提交古典派作品,尤其是這樣的古典派油畫……曆史上曾經留下過無數經典的主題。

諸神黃昏——亦或是弑神日。

濃墨重彩之下,層層土地染上血霧,旗幟在空中獵獵作響,雲破日出之時,隻有普羅米修斯手持火種,遙望著諸神的亡靈。

重重暗影中,厄爾皮斯化作虛幻的光,融入全幅油彩,怎麼都看不真切。

畫室裡寂靜一片。

很顯然,畫作的內容、神話的體係、筆觸和技法……一切都不重要了。

氣勢壓過了一切,從巨幅油畫中傳遞而出的壓迫感,緩緩在畫室裡擴散開來,帶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灰敗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