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真正痊愈(1 / 2)

第十八章

他推開陽台的門的同時,程憬回頭看了他一眼,隨手將指間還剩半截的煙按滅在牆角:“有事?”

黑暗的陽台上彌漫著淡淡的煙氣,讓人有些恍惚,陸榆看著牆上那塊小小的焦痕,嘴不受大腦控製:“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

話一出口,他當時就恨不得把舌頭吞了。

程憬乜他一眼,將煙蒂扔進一旁的垃圾桶,繼續趴在欄杆上看夜空:“偶爾。”

陸榆點點頭,背著手靠在露台的門上,兩個人之間又沉默下去。

他有點懊惱,他覺得自己在程憬麵前,總是控製不住自己。多少年的修煉也無濟於事,麵對這個人,他下意識地說真話、下意識地無法粉飾太平,一如剛剛那個瞬間。

他記憶裡的程憬並不抽煙,那一刻他覺得恍惚,覺得虛假,脫口而出便是越過了人際交往界限的問話。

“你不喜歡彆人抽煙?”程憬背對著他,突然問道。

“沒有。”陸榆下意識地否定,“隻是有點意外。”

“意外什麼?”程憬問。

“……”他不扮演完美學長,兩人的對話一下子進行得極其困難。陸榆沉默一會兒,斟酌詞句,“和你平時……不太一樣。”

“我平時什麼樣?”程憬微微仰著頭,聲音中不帶任何情緒,好像隻是在問他“今天中午吃什麼”。

不等陸榆回答,他便自行說了下去:“和善禮貌友好熱心,五講四美道德模範?”

程憬轉過頭,在夜色裡對著陸榆勾了勾嘴角,露出個笑容:“是嗎?”

陸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複又沉默下去。

他確實是那麼覺得的,畢竟從見到這個程憬開始,對方在他麵前一直是這樣的形象。像家長們口中彆人家的孩子,像老師同學都喜歡的那種全能學霸,像那種努力生活、目標堅定、內心沒有陰霾的優秀學生代表。

總之不是會在黑夜裡獨自抽煙的類型。

陸榆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一句話卻不合時宜地冒到嘴邊:“你都不問問我為什麼要申請換宿舍嗎?”

程憬很認真地看他一眼。

“明知道對方不待見你,還問。”他又把頭轉回去,“我是自虐成癮嗎?”

對方每句話都有理有據,把陸榆的話堵得嚴嚴實實,他有點懊惱自己在這種場合下總是嘴笨,決定直切重點:“申請表……”

“還給後勤了。”程憬說。

“哦。”陸榆又沒了話,背靠著陽台的門,腳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洋灰地麵上劃拉,目光落在程憬牛仔褲的邊角上。

“你不用有負擔。”程憬說,“這都很正常。”頓了頓,他又說,“不過彆讓那倆人看出來,餘歸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可能會強行讓我們兩個冰釋前嫌。”

這話的意思是已經篤定了他們倆之間有過節。不管發生什麼樣的對話,他們的關係已經定了性,是挑明了關係不好、很快就要分道揚鑣的短期室友。

至於這背後的原因,對方大發慈悲不想追究,叫他也做足麵子功夫忍到搬走。

陸榆讓這話背後的潛台詞一句一句頂得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一口氣憋在心裡,到底有點兒控製不好自己的語氣:“你能不能聽人把話說完,我說了不是你理解的那個樣子。”

一陣夜風吹來,程憬徹底轉過身來麵對著他,兩條胳膊架在鐵欄杆上,問他:“那到底是哪個樣子?”

他靠在欄杆上,有些懶散地看著陸榆,語氣中有些調侃的意味:“那我就問問你,為什麼非要換宿舍?”

沒想到他真的問起這個,陸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氣焰頓時矮了半截兒:“呃,我有不能說的理由。”

程憬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看,你讓我問,你又不說。換成彆人,早跟你翻臉了。”

他歪過頭,看樓下晚歸的學生,不再接話。

儘管白日裡仍是悶熱的酷暑,但九月初的夜風已經有了些撩人的涼意,一陣風吹來,遙遠的地方傳來隱約的笑鬨和對話聲。

程憬的側臉在黑暗中有些模糊。

黑暗給人以安全感,也同樣引發許多柔和的傾訴欲和依賴感。陸榆望著那熟悉的輪廓,內心突然在這一刻感到些許不合時宜的平靜。

他斂去浮躁的情緒,堅持道:“但真的不是因為你,你不要誤會。”

他暗自偷換概念:是因為上輩子的程憬,確實不是因為這輩子的程憬。

是那些經曆和過往使他們是不同的人。

大學生活的開端比他想象的還要艱辛,他一日一日把自己禁錮在道德感和痛苦的回憶中,讓最普通的日常生活都舉步維艱。縮在十月的角落裡時,他反思自己近日的苦惱。

一麵無法否定舊情人對自己的影響,一麵不能接受自己混淆兩個程憬的不成熟行為,一麵又因為自己的私情而給同宿舍幾個年輕人帶來影響而產生了罪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