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二十多,與周行搭班的保安黃玉龍才姍姍來遲,門口來往的業主漸少,兩人開啟小區門禁,進入保安亭開始日常值崗。
“男人,不看臉!”黃玉龍擲地有聲。
前天和周行搭了一天班,今天早上他特地洗了個頭再上班,滿頭紋理燙卷發經過精心打理尤顯蓬鬆,為了不被壓扁,他頂著罰款的風險不戴帽子。
然而,他的努力沒能換來回報,今天,出入的住戶們仍是隻看得見周行。
眾所周知,每個樓盤剛開售時,雇傭的保安大多是相貌端正的年輕人,比如黃玉龍。等到房子賣差不多了,保安也就逐漸變成了大叔大爺們,比如高隊長。雅安青年公寓雖比一般小區講格調,但不多,保安隊的平均顏值江河日下。
黃玉龍已經習慣自己是保安隊唯一的門麵,直到周行上班。
“男人,最重要的是收入高低。”黃玉龍自信甩頭,蓬鬆的劉海duang了一duang,“一個男人,如果不能養活老婆孩子,長得再帥也差點意思!小周,哥說得對不對?”
周行端起搪瓷缸吹了吹,喝口水道:“黃哥,你說得對。”
黃玉龍拍著桌麵強調:“你肯定想問,我也是個當保安的,掙這麼點錢怎麼養家?”
周行想了想,點點頭。就,也不是很想問,但大哥說過不重要的事無需爭辯。
“當保安能掙什麼錢?一個月兩千五還不夠我買身潮牌。哥來當保安,不指望工資,純粹就是消磨時間……”黃玉龍上半身前傾,壓低聲音,神秘地道:“南邊那商場知道嗎?蓋的時候就拆了我家老房子,賠了兩間商鋪,光租金一年就這個數!”
周行微微後仰,避開他戳過來的手指頭。
“所以說啊,我這輩子不愁錢花,”黃玉龍裝模作樣歎氣,“可人不能閒著,一閒就廢了,我就近找個輕鬆的工作,工資多少我根本不在意。”
周行的視線飄到保安亭外,看到了大門外抱著大箱子,正用彆扭姿勢找門禁卡的住戶,便順手幫她遙控開門,得到對方微笑感謝。
黃玉龍悠悠道:“小周,你呢?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不是。”周行搖搖頭,如實報出家鄉小鄉村的名稱。
“那你怎麼不找個掙錢的工作?”
周行歪頭,“我的理想就是當保安。”
黃玉龍頓時產生了和高隊長同樣的震驚和疑問,“還有人的理想是當保安?”
“嗯,我爺爺說保安站著就有錢拿,讓我長大了當個保安。”
周行沒有父母,從小跟著爺爺生活在偏遠的農村,村裡人人都很窮,隻有那些家裡有年輕人出去打工的,才稍顯富裕些。
爺爺對他解釋說,那些年輕人是去大城市當保安了,管吃住又發錢,是個好活計。
‘要不是腿腳不好,我也能當個保安,掙錢給星星買肉吃。’爺爺總是捶打變形的右腿懊惱,他曾提起過瘸腿的原因——年輕時不學好,偷人東西被打斷了——可村裡的人都說是他同邪物鬥法導致傷重難愈。
周行覺得沒關係,爺爺當不了保安,自己長大了能當,可惜的是,等到他長大的時候,爺爺已經去世好幾年了。
黃玉龍哈了一聲:“你是不是傻?老一輩人跟社會都脫節了,那話能聽嗎?你挺大一個人了,怎麼死腦筋呢?一個月掙兩千五猴年馬月能夠彩禮錢?彆乾了彆乾了,哥給你介紹個工作,起碼一個月三千五。”
“不用,我當保安很開心。”周行拒絕道。大哥說過,不管工資多少,隻要開心就好。
“唉,你剛到大城市,不知道這裡麵的事,我告訴你,沒有錢,你就找不到女朋友……”黃玉龍喋喋不休地勸。
周行剛想開口,門外響起車喇叭聲,抬頭一看,熟悉的紅色甲殼蟲裡紅唇禦姐朝他招手。周行拉開保安亭的門,接到她拋過來的盒裝巧克力。
“周周,給你吃,好好站崗,姐姐走啦。”
周行揮手同她說再見,轉身回來,“黃哥,你剛才說什麼?”
“……”
黃玉龍佯裝沒提過剛才那茬兒,換個角度重新勸道:“我的意思是說,男人不能沒有錢,哪怕長得帥,是不是也得有衣裳襯托才行啊?你出門穿身破爛,誰看得起你?你穿身保安製服,人就會對你呼來喝去……”
保安亭的門被推開,來人正是剛才抱著箱子的張姐,這時送來一個玻璃壺,“周周,剛才多謝你給我開門,取個快遞差點給我累趴下……這是我煮的酸梅湯,你留著喝。”
周行被塞了個玻璃壺,有點懵:“水壺……”
“改天有時間上我家吃飯,到時候再還我。”張姐說完匆匆走了。
周行把盛著酸梅湯的玻璃壺放在桌上,回頭問道:“黃哥,你想說什麼來著?”
“……”
黃玉龍暗自腹誹,真奶奶的邪了門,怎麼他說點什麼,就有人跳出來打他的臉?
“咳!”黃玉龍厚著臉皮繼續,今天他必須得把話說完!
說之前,他專門朝外麵望了望,大門口暫時沒人經過,小區裡零星的人在走動,隻有個剛起床的雞窩頭在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