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所居住的大明宮遠比太後所居的清寧宮要大的多,方啼霜平日裡沒事也不敢來這附近閒逛,對這裡頭的屋石磚瓦都很陌生,於是他隻好躲著宮人們,小心翼翼地往裡頭走去。
直到他瞧見了尚食局的宮婢們端著蓋著蓋的菜肴,排著隊從他不遠處經過,方啼霜立刻便抓住機會悄悄跟了上去。
尾隨著宮婢們來到了裴野現下所在的宮殿外,方啼霜沒敢再跟進去,隻好先窩在廊簷下,聽聽裡頭的動靜。
裡頭聽起來有不少宮人,想來應該是在伺候皇帝用膳。
方啼霜有些喪氣,他在這宮裡待了月餘,有幸隻見過裴野兩回,一次是被那惡犬追殺,差點撞上了他的轎輦,還有一回,是遠遠地看見他身後跟隨著浩蕩的宮人隊伍,去到太後的清寧宮請安。
無一例外的是,那小皇帝永遠被宮人們團團包圍著,而且他看起來還很討厭自己,再加上自己現在和正常人也溝通不便,所以方啼霜要是想告訴他點什麼,簡直難如登天。
就在他垂頭喪氣之際,忽然有一個路過的小內侍發現了他,那小內侍麵上有幾分吃驚:“貓主子,您怎麼上這來了?”
方啼霜立刻扭頭逃走了,那內宦下意識追了幾步,可方啼霜卻早跑沒影了。
屋裡頭的裴野隱約聽見了這外頭的動靜,微微皺眉:“誰?”
榮登德忙往外走了幾步,然後問道:“何事驚擾?”
外頭的小宦官忙小跑進來,垂首跪地謝罪:“回公公的話,是雙兒主子,奴婢一出聲,它便自己走了。”
榮登德點點頭,浮塵一揚,那小宦官便連忙弓著腰退下了。
“陛下,是貓舍的雙兒主子,”榮登德回到裴野身側,而後諂媚笑道,“興許是這小畜生循著禦膳的香味誤跟進來的,已讓外頭伺候的春燁趕了去了。”
他很知道裴野自幼便不喜歡貓,對這隻先帝留下的雙兒更是不怎麼待見,於是後半句刻意沒稱它為主子,很有討好裴野的意思。
可他沒想到,裴野非但沒領情,還冷聲開口道:“它是先帝的寵貓,‘畜生’二字,是公公能稱呼的嗎?”
裴野的臉色未變,隻這一句話,便叫榮登德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刻不輕不重地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子,然後垂首道:“是奴婢一時疏忽……”
“一時疏忽?”裴野的語氣中帶了幾分肅然的意味,“公公也是這宮裡的老人了,跟了先帝十載有餘,難道還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嗎?”
榮登德臉色一變,當即便跪下了,周身跟著伺候的宮婢內宦們也隨之齊齊朝裴野跪下。
“陛下息怒,是奴婢老糊塗了。”
裴野站起身,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榮登德的發頂:“榮公公,孤記得先帝在時,你對著那雙兒,可是一口一個貓主子喊得勤快——怎麼?如今先帝去了,它便成了任人奚落的小畜生了?”
榮登德連忙又給自己來了幾巴掌,但這回卻是用了實勁,而後他又重重叩首,半點哭腔道:“奴婢是老糊塗了,方才確係是一時口誤,萬不敢欺瞞陛下。”
緊接著他又補充道:“奴婢對先帝與陛下,有如葵藿向日,絕無二心!先帝對奴婢有再生之德,陛下對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要是那二三其德之輩,便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野微微垂首,默然地看著他。
他一聲不吭,反而更叫榮登德心焦似火、如芒在背,但他還是不住在心裡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等裴野先開口。
過了好半晌,榮登德才聽裴野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是嗎?”
不等榮登德再表忠心,便聽裴野又道:“可為何孤聽說,公公的義子彤兒……近日往太後那去的愈發勤了?”
“奴婢不敢欺瞞陛下,”榮登德再次叩首道,“這事原是太後殿下囑咐奴婢說,陛下自幼體弱,近來又才剛繼承大統,諸事繁雜,難免勞心動氣,本想時常過來探望,卻又恐怕惹陛下厭煩,便讓奴婢日日打發彤兒去回話,告知太後陛下每日的身體狀況。”
裴野若有所思,語氣明顯已經放軟了:“那公公為何不早告訴孤?”
“回陛下的話,是太後殿下拘著不讓奴婢說。”
“想是母親怕我知道了,往後即便是身體抱恙,也不會讓彤兒將實話報給她,”裴野麵上浮起幾分感動,“倒是我多慮了,母親自小待我一直都是極好的。”
榮登德心裡略略鬆了一口氣,但麵上仍是大氣也不敢出。
“公公起來吧,方才是孤多心了。”
榮登德謝了恩,這才弓著身子站了起來。
裴野回到食案邊上,徐徐然落了坐:“今日彤兒去回過話沒有?”
“回陛下的話,還不曾。”
“那便再打發他去稟明太後,兒一切安好,請勿憂心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