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啼霜被千牛衛送回貓舍的時候,聞訊出門來迎的婉兒眼裡還含著困出來的眼淚,她忙不動聲色地擦了擦眼角,然後才迎上前道:“勞煩將軍了,外頭天冷,可要進屋吃口熱茶?”
“這便不了,多謝娘子,某還要趕緊些回去向陛下述職,”那千牛衛朝她作了一揖,“傳陛下的旨意,勞娘子告知貓舍眾人,往後看好這貓兒主子,彆叫它再四處亂跑了。”
婉兒連忙行了大禮:“謹遵聖人旨意。”
等那千牛衛辭去後,婉兒心慌意亂地將方啼霜抱回了屋裡。
外頭天太冷了,她才剛進屋,便忍不住挪將到炭盆邊上,對著炭盆搓了搓手,不知道是怕的,還是冷的,她現在還在抖個不停。
方啼霜也快凍壞了,隨她一道趴在火爐邊上烤爪子。
婉兒白他一眼,心裡很是不解:“你近來緣何這樣頑皮?前個才剛跑到大明宮裡去耍鬨一番,今個又叫聖人的身邊的親衛給親自送回來了,我真是肝都要讓你嚇裂了。”
“喵嗚喵嗚……”方啼霜真是百口莫辯,要是他能有的選,他也不想和這可怕的皇帝扯上半點關係。
“你可知道方才抱你回來的郎君是誰人嗎?那可是千牛衛中郎將,平日裡常伴聖人左右……”婉兒很想知道方啼霜今夜讓這中郎將送回來的原因,可惜她家貓主子聰明歸聰明,隻是到底不會說人話。
“聖人要咱們好生看好您,想必是您又惹出了什麼禍,往後您要是再想出去,得由一人陪著您才成,不然又無端出了什麼差錯,上頭降罪下來,咱們可都沒好果子吃。”
方啼霜很不服氣,他長到這麼大,難得見義勇為兩次,可惜那當事人都很不領情,不給他漲俸祿便算了,怎麼還大言不慚罵他是蠢貓。
他心裡暗自下了打算,下次裴野若再有危險,他可就作壁上觀,束手不管了!
方啼霜懶懶地趴回小窩裡,躺著又仔細想了想。
方才他滿心以為那小皇帝就快要沒命了,他情急之下,便也顧不得害怕,腦子一熱就衝了上去。
現在細細想來,很有可能他這是多此一舉。
看那些早已埋伏好的千牛衛,說不定……這隻是裴野設下的一個局,他還巴巴的衝上去逞英雄……
方啼霜越想越覺得有些尷尬,還好他現在隻是一隻貓,要丟也是丟了雙兒的貓臉,和他方啼霜本人絕沒有乾係。
不過其實他那時本來還在遲疑,但眼看那刺客手中匕首鋒利,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利刃也是實打實是往裴野肉裡割去的……方啼霜實在做不到見死不救。
哪怕這個人對自己並不怎麼友善。
可這要是裴野故意設局,那他對自己未免也太過狠毒了,那利刃隻消再往他肉裡進一分,他就要沒命了……
他難道……連死都不怕嗎?
可那人分明才不過總角之年,也不比自己年長多少,方啼霜忽然覺得一時間脊背發寒、毛骨悚然。
自從這夜之後,方啼霜去哪兒都有人跟著,有時他去草叢沙石堆裡行個方便,也有小宦官跟在他後頭,簡直是讓他完全喪失了貓權。
方啼霜認為他們這種行為十分不講道理,可惜他再怎麼喵嗚喵嗚地跟宮人們講道理也是白費。
唔……都怪那可惡的裴野!
宮裡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到了除夕夜。
昨日才下過雪,今夜的天竟格外的晴,隻消一抬頭,便能望見忽閃忽閃的星星。
方啼霜吃了一頓很豐盛的年夜飯,是一桌的鮮魚切鱠,那魚片被切的薄如蟬翼、入口即化,實在是一種很奇妙的口感,不過方啼霜心裡還是覺得蒸熟的魚要好吃些。
飯後方啼霜便跑到小院裡,坐在小宦官給他搭的小秋千上晃晃悠悠地看星星。
因為近來他被拘著,不怎麼讓出門,婉兒怕他呆著無聊,便支使澤歡給他搭秋千、搭高架,方啼霜還算滿意,所以最近對澤歡也和顏悅色了不少。
高興的時候還樂意給他摸摸耳朵,這可把一向不受貓兒待見的澤歡高興壞了,成日裡有事沒事就跟在他屁股後頭跑。
等夜深了,貓舍裡的宮人們便在院裡支起一個大火堆,然後將削好的竹子往火堆裡丟,等那竹子燒熱了,便接二連三地爆開來,此起彼伏地劈裡又啪啦。
方啼霜興奮極了,他特彆喜歡過年,尤其熱愛放爆竹這一節目,每次都要躲在阿兄阿姊後頭,又怕又好玩地往那火堆裡丟竹子。
他看著麵前熊熊燃燒的大火堆,被燒爆的竹子碎裂在那橘金色的火光裡,唱出活潑又熱鬨的雜亂樂曲。
耳邊是宮人們的歡笑聲和祝福字句,眼前是飛出火堆的點星火花。
方啼霜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空蕩蕩的,他太想回家了,做夢都想,哪怕在這宮裡也有許多對他很好的朋友,可他還是忍不住會想起那個又破又小的家。
這裡是皇宮,是皇帝、是裴野的家,不是他的。
“婉兒姐姐,祝您‘福慶初新,壽祿延長’。”澤歡走到婉兒麵前,笑嘻嘻地朝她一拜。
婉兒也回了他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