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正殿,正堂之上。
縮在掌事戚公公懷中的方啼霜無意識地抬起頭,卻不幸對上了那雙令他不敢正視的眼。
那人的目光始終是冷冰冰的,像是晨起那枝頭上結的冰霜,又冷又薄。
方啼霜一看見他就打怵,就更彆提和他對視了,他匆匆彆開了目光,然後又把腦袋往戚公公懷裡縮了縮。
戚椿燁不敢多做耽擱,忙快步將方啼霜帶到了禦前,然後他恭恭謹謹地將方啼霜放在了地上:“聖人,禦貓已帶到了。”
裴野的目光無遮無擋地落在了這小貓兒身上。
而被他盯著的方啼霜則將視線斜斜地放在了一邊,生怕一不小心又對上他的目光。
世人都說“帝王心如海底針”,此時的方啼霜深有同感——他實在是不明白,裴野要他來這兒是要做什麼。
他對自己原先“貓管事”這一職務的理解,便是老老實實待在這宮闈之中,做一隻老實本分、嫩吃能喝的吉祥物。
可現在他榮升成了這……禦前貓奉筆,這皇帝不會真指望他一個連筆都抓不住的吉祥物來替他奉筆磨墨吧?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怎料那戚公公卻忽然又上前幾步,將他抱上了皇帝的桌案。
方啼霜一張貓臉都擰巴了起來,整隻貓木然地保持著一個形容古怪的姿勢。
“喵嗚……”他弱弱地低叫了一聲,落在人的耳朵裡,卻有點像是哭聲。
緊接著,那戚椿燁便將一塊墨錠遞將給他,方啼霜能感覺到裴野一直在盯著自己,他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於是傻愣愣地便用兩隻前爪將那塊墨錠捧住了。
然後方啼霜又呆住了。
不是吧,他現在隻是一隻小貓啊,他甚至連手指頭都沒有,這要他怎麼磨墨?
關鍵是裴野還非得用這種眼神盯著他,像是在等著他動作。
他冷淡的目光讓方啼霜不由得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他忍不住心慌意亂地想:不會彆的貓兒都會磨墨……就他不會吧?
可他也不曾聽彆人說過啊,狸奴要是都有這本領,那些富人家裡還要聘什麼書童?曬點小魚乾拐隻小貓兒回去不就好了?
可方啼霜畢竟年幼,見識也淺,被這麼盯久了,便忍不住開始猶疑了。
終於,方啼霜試探著伸出了兩隻爪子,然後舉止艱難地將那方墨錠擺放到了硯台中間。
旋即他又悄咪咪地覷了眼裴野與戚公公的神色,見他們麵上皆無異樣,他便又接著小心翼翼地開始磨墨。
不過那磨墨的動作實在是笨手笨腳的,一個沒留神,他便不小心將那墨錠擺弄到了地上。
方啼霜害怕地往後一縮,生怕裴野降罪下來。
可這兒沒人開口說話,空氣冷得要命,戚椿燁見狀,便忽然出聲緩和氣氛道:“聖人慧眼識珠,雙兒主子果然是有靈之貓,這可真是奇了!”
方啼霜被他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什麼叫“有靈之貓”?他可沒靈……裴野不會發現雙兒這皮子下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隻貓了吧?
完了完了……方啼霜一害怕,不知怎麼便一爪子踩進了那漆黑的硯台裡,一隻前爪頓時被墨汁染黑了,那濃稠的墨汁也隨之濺到了那披蓋著錦緞的桌案上。
那戚公公一眼瞧見,生怕他惹惱了皇帝,心下一慌便伸手要來捉他。
方啼霜騰地一躥,旋即便飛快地跑開了,沒留意就將禦前原本淨白的地磚上糊上了一排黑掌印。
他回頭看了眼這一地的狼狽,頓時更害怕了,不由得便哀叫出聲:“喵嗚喵嗚——”
婉兒快救我!
可惜貓舍裡的婉兒根本聽不見方啼霜這懇切的呼喚。
堂內的宮人們一應圍將上前,最後是個身強力壯的宦官架著他兩隻前爪,將他提將了起來。
方啼霜慌亂地揮舞著兩隻後腿,色厲內荏地咧出尖牙,一邊抵抗著這宦官的束縛,一邊不停地開始嗷嗷叫。
在禦前伺候的宮人們都知道,新帝最惡吵鬨,這小貓兒再這麼折騰下去,隻怕是連著他們都得跟著一起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