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被人特意送進宮來混淆視線,騙他們這些人放鬆警惕的?
還沒等這內衛想明白,那前去稟明戚掌事的同僚便回來了,進門便開口道:“聖人讓咱們把人帶過去,他親自來審問。”
在扣押方啼霜前去主殿的路上,方才那內衛麵上有些疑色,他低聲對身側的同僚道:“聖人聽說被捉的是個小宦官後,還問了我幾句話。”
“什麼話?”
“聖人問這小宦官模樣如何、身量幾何……總之是有些古怪。”
另一千牛衛聽完一愣,悄悄瞧了瞧這小宦官藏在寬大衣領裡的小臉,隻是浮光掠影地看上一眼,那秀潤天成的小巧五官、顧盼靈動的眼眸便不自覺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那雙眼裡含著的膽怯與茫然,讓人無端生出了幾分憐憫的心思。
“聖人的心思,”他沉聲提醒,也是自省,“不是你我能私自揣測的。”
另一人略一頷首,也不再出聲了。
兩人沉默肅然地將方啼霜押入正堂,直至將人帶到皇帝案前不遠處,才把人按著跪下了。
裴野手上朱批未停,並沒有要賞眼往下望的意思,而堂下的方啼霜則低眉斂目,心裡早已慌作了一團。
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死,但他還並不是很清楚“死”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
阿爺一下就死了,隻聞喪音,不見屍骸,阿娘和他都傷心極了;阿娘則是病死的,死前一直在吃藥,用了很長時間和他告彆,然後還是一下就死掉了,他也很傷心。
每每想到他們,方啼霜都會哭,所以他覺得,人死了就意味著再也見不到了,意味著疼痛與傷心。
可剩下的親人們都已經為他的死傷心過一次了,現在他如果再死一回,還會有人為他傷心嗎?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堂上的裴野終於停下了筆,冷目望下去,在瞧見堂下之人後,他卻是一楞。
但那種怔楞隻在他臉上停留了半刻,幾乎是轉瞬即逝,很讓人疑心那隻是自己的錯覺。
方啼霜身邊侍立著的千牛衛躬身開口:“稟陛下,便是此人夜半三更鬼鬼祟祟地在大明宮中亂走,問話不答應,腰間也未墜宮牌,很是可疑。”
“抬起頭來。”裴野冷聲道。
驟然聽見他的聲音,方啼霜心裡猛地一緊,那種被猛禽死死盯住的不適感又浮上來了,他咬了咬牙,然後怯懦地抬起了頭。
他隻抬了頭,卻並未抬眼,但那張臉太過出眾,裴野又記性太好,連他眼頭旁有一顆小痣都記得清清楚楚。
地上這人毋庸置疑,正是那日他在芙蓉園中碰見的那位“小宦官”,此人的出現,讓他十分好奇。
他是這皇城的主人,也是這天下的主子,可哪怕他能生殺予奪、隻手遮天,卻也查不到這人的身份底細。
這著實……讓人有些意外。
裴野默了半晌,才終於開口道:“誤會一場,他是孤的人,想來是他年紀小不知事,夜裡貪玩想出去逛逛——你說是嗎,小奴?”
方啼霜的眼睫顫了顫,心裡閃過了幾分迷茫,但他實在很不想死,於是便順著他的話,膽怯地點了點頭。
內衛隸屬於皇帝,隻聽裴野一人的話,當然是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即便心有疑慮,也不會開口過問,他們隻聽命令,不問因果。
“是卑職冒犯了,”那兩名內衛立刻擺出了一副謝罪的姿態,“請陛下降罪。”
“無妨,你們也隻是秉公行事,”裴野淡淡道,“要怪隻能怪這小奴粗心大意,不知輕重,怨不得你們。”
他頓了頓,又道:“今夜辛苦二位了,先退下吧。”
裴野不愛笑,瞧人的目光也總是淡淡的,讓人總有些疑心他沒有七情六欲似的,但隻要他多說幾句話,多給一些目光,那一人、或是那一群人,必然會感激涕零,受寵若驚。
那兩名內衛也皆是如此,但感念之餘,那中郎將還是不太放心,他小心翼翼地說:“陛下,卑職還有一事……”
“說。”
“依照規矩,即便此人有您作保,但犯了夜禁是真,年前又逢陛下遇刺一事,所以此人按例是要搜一搜身的,方才卑職在等聖人示下,不敢妄自決斷,聖人……”
“嗯,”裴野麵色未變,“規矩不能作廢。”
跪在地上的方啼霜一聽要搜身,嚇得簡直要魂飛魄散了,要是一搜身,那他異於常人的貓耳朵和尾巴不就要暴露了嗎?
他可不想被人當做是妖怪關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