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禦園最熱鬨的時候圈養了成千上百種珍奇怪獸,一日下來園中所需消耗的人力物力,便足夠百戶普通人家過一年的了,這可遠比那植育奇花異草的芙蓉園要燒錢得多。
但禁不住先帝對其間百牲樂此不疲,幾乎是每日都要來這園中走走逛逛,甚至還要親自投喂虎象。
朝中的文官忠臣因此紛紛上疏將他批了個狗血淋頭,先帝倒是因此收斂了不少,後來他晚年病痛加身,再無力去那園中遊逛,這南禦園便漸漸沒落了。
再往後便是裴野繼位,他沒繼承他父親那鐘愛招貓逗狗的性子,對這些奇珍異獸更是提不起什麼興趣。
今日還是他登基以後,第一次來到這裡。
即便新帝不曾踏足過此地,但這園中還是被清掃得乾乾淨淨,門口有管事內宦攜當值宮人們做迎。
裴野對那些臭烘烘的牲畜不怎麼感興趣,隻是讓宮人停了轎,他牽著那小貓兒,不緊不慢地朝那“狻猊園”走去。
小貓兒聽力敏銳,自從進了園,那兩隻耳朵就沒安靜下來過,全被這院子裡此起彼伏的叫聲給霸占了。
有幾聲吼叫簡直如雷貫耳,一聽就是體型巨大的野獸猛禽,方啼霜聽得頓時又炸了毛,渾身打了一個生理性的哆嗦。
快接近那關獅子的大鐵籠的時候,似乎是感覺到了前頭有危險,方啼霜四足一駐,咬住那脖子上寬半截的項圈,怯怯地不肯再往前走了。
“怎麼?”裴野停下來看著他,“累了?”
方啼霜甩了甩腦袋,然後怯懦地喵喵叫了兩聲。
裴野似乎並沒能看出他的害怕情緒,隻以為他是一路走累了,於是便偏頭吩咐戚公公:“椿燁,你抱著它走吧。”
“是。”戚椿燁俯身抱起地上的方啼霜。
方啼霜欲哭無淚,但他又總不能在裴野麵前要死要活地不肯往前去,若是惹得他惱了……萬一他一怒之下讓人把自己丟進籠子裡去喂大蟲喂獅子怎麼辦?
他們還未靠近那巨大的鐵籠,方啼霜就先聽見了籠中猛獸那驚雷般的吼叫聲,他本能地把腦袋縮進了戚椿燁的懷裡,儘管他的身上並不怎麼好聞。
“不怕不怕,”戚椿燁低聲哄他道,“那獅子被關在鐵籠裡呢,咬不著咱們的。”
方啼霜這才敢從他懷中抽出腦袋來,然後怔怔然望著那鐵籠中的巨獅,那猛獸曲著腿,一動不動地看著籠外,看上去並不像是有什麼要吃貓的意圖。
他鬆了口氣,心裡的恐懼頓時又被湧上心頭的好奇所取代了,他朝著戚椿燁“喵嗚喵嗚”地叫喚了幾聲,示意他自己想湊近點觀看。
戚椿燁自然讀不懂他那貓言貓語之中的含義,隻當他是要下地,自己瞧那獅子去,於是他便稍一鬆手,將方啼霜放下了。
牽引繩的那端仍然還被皇帝攥在手中,裴野緩步靠近那隻困獸,方啼霜便也隨著他的腳步一同跟了過去。
一步、兩步。
裴野行的泰然自若,而方啼霜卻走得小心翼翼,他感覺那鐵籠裡的獅子像是隨時會暴起,扒開那鐵柵欄,跳出來一口把他吞進肚裡似的。
就在這一人一貓在那鐵籠前站定之時,那原來不怎麼動作的獅子忽然朝著他們張開了血盆大口,然後縱身一躍便狠狠撞在鐵籠上,那力道極大,撞得那鐵柵欄都晃了一晃。
方啼霜被嚇呆了,瞳孔縮小,貓嘴微張,有那麼一小會兒,他甚至都不知道身體該怎麼動了,就那麼傻愣愣地戳在那裡,成了隻石雕的貓。
裴野稍一偏頭,見這小貓兒一動未動,還當他是臨危不懼,是隻有膽識的貓。
誰料下一刻,那籠中困獸接連又用身子狠狠地撞了幾回鐵柵欄,在發現那鐵籠依然是紋絲不動之後,它眯起眼,對著籠外便是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喵!”這一聲頓時把方啼霜從呆傻中喚醒了,他心裡想逃跑,但身下四隻蹄子卻無一例外全罷工了,好端端一個要跑的動作,看起來卻像是在地上亂爬。
等裴野再次注意到他的時候,方啼霜已經連滾帶爬地躲到了他的身後了。
“喵嗚喵嗚!”咱們快走吧!
裴野看了眼身後慌作一團的小貓兒,麵上忽然微不可見地笑了笑。
也是,一隻連耗子也不敢捉的慫貓兒,能有什麼膽識呢?
可偏偏那夜從天而降,奮不顧身地想從那刺客手中救下他的,也是這隻膽小的慫貓兒,現在記起來,倒像是這小狸奴真有靈,還知道忠君護主似的。
就在此時,忽有一名內宦急匆匆地朝這裡過來了,侍立在皇帝身後側一步的戚椿燁低聲訓斥道:“怎麼回事?急慌慌的像個什麼樣子?”
那內宦趕忙告饒,而後壓低了聲音對著戚椿燁一耳語,戚椿燁頓時麵色微變,而後踏一步上前,對皇帝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旁人興許都聽不見,但方啼霜的雙耳是再靈敏不過了,他聽清了戚椿燁的那句話,說的是:“榮登德畏罪自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