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1 / 2)

第八十一章 吃嘴。

自從這一窩小貓崽子斷了奶, 便總喜歡排成一列跟在小貓兒後頭,小貓兒去到哪兒, 他們便就跟到哪兒。

方啼霜一邊感慨著自己年紀輕輕,便被迫做了這麼多小貓崽子的阿爺,一邊又挨個給小貓崽子們舔毛順毛。

等給它們順完毛了,他便和小咪一嘴叼起一隻崽子,將它們並排放好。

緊接著小貓兒就昂首挺胸地開始給小貓崽子們上了貓生中最重要的一課:首先,在這宮裡, 一隻貓可以一事無成,但是絕不可以不會對人撒嬌,不會蹭吃蹭喝。

其次,要是在這大明宮裡整日吃香的喝辣的, 還長不胖、吃不肥, 那就是貓界的奇恥大辱, 等以後長大了, 是得不到心儀小貓的青眼的。

小貓崽子們深以為然,紛紛點頭晃腦,將這位長輩的話語銘記在心。

教導完了這群小貓崽子, 小貓兒便轉身鑽進了正堂, 裴野近來沒那麼忙了, 可小貓兒卻總和那群小貓崽子混在一塊,白日裡很少往他這裡來。

陛下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多少還是帶了點氣。

這會兒見他終於回來了,也不說話,就靜靜地使著小刀給一顆蒲桃削皮, 小貓兒鼻子很靈, 一嗅見那桃汁的甜香, 便就走不動道了。

小貓兒在裴野小臂上輕輕蹭了蹭,眼裡都是那顆粉甜甜的蒲桃,饞得都要流涎水了。

可偏那裴野還裝作一副看不見的模樣,將他往旁側一拂,提醒道:“孤正使刀呢,貼這麼近,一會兒仔細傷了你。”

小貓兒於是便坐在小團蒲上,耐心地等著陛下將那顆蒲桃的薄皮削乾淨。

可眼見這桃子削好了,裴野卻並沒有要遞過來給他品嘗的意思,反倒是送到了自己嘴邊,咬了一口後,慢慢地嚼。

“喵!”

小貓兒頓時氣炸了毛,猛地一起跳,然後千斤頂一般地往陛下懷裡一紮,揮舞著爪子要搶他手裡的桃子。

而與此同時,正堂門口外。

一大四小五個貓貓頭正趴在門邊望著他們的“貓老大”,眼看他幾爪子便將那位人類老大教訓得服服帖帖,還如願以償地吃到了桃子。

小貓崽子們算是開了眼界,心裡暗自下了決心——他們以後也一定要學會像他們貓老大這樣“撒嬌”。

堂上的陛下看了那小貓兒一眼,很無奈地說:“又不是不給你吃,乞索兒似的,哪有你這樣粗魯的禦貓?”

小貓兒被他罵了,還覺得很驕傲似的,就著陛下的手又咬了一口那鮮甜多汁的蒲桃,可嚼巴了兩口,卻又覺著品不出什麼甜味來。

這狸奴的身子雖說輕盈自如,還不用礙著規矩,想睡的時候往哪兒躺下都成,可就有兩個點不好,一是沒法說人話,二是吃東西時總少了幾分滋味。

於是小貓兒便鬆開了裴野的手,大搖大擺地回了寢宮,在裡頭憋了半晌,才換了個人身出來。

他變成了人,行為舉止上也不見收斂,仍是大咧咧地往龍椅上一擠,與裴野貼在了一塊,緊接著又很不客氣地支使他道:“再給我削顆蒲桃。”

裴野扭頭看他:“你使喚誰呢?”

“使喚我六阿兄呢,”方啼霜見風使舵,這會兒忽又嘴甜了起來,“使喚我家阿野,這也不成嗎?”

裴野見他那副模樣,心裡便不由地起了幾分想虐待他的心思,想掐紅他的臉蛋,咬他的耳朵,把他狠狠地欺負哭。

可心裡想的是一回事,手上做的卻是另一回事,他仔細撿了一顆最紅、最大的蒲桃,然後對著那方托盤便開始給方啼霜削起了桃子。

“婉兒明歲就要出宮了,”方啼霜把腦袋枕在裴野肩上,悶悶道,“陛下,人怎麼長得這麼快呢?”

皇帝一邊削桃子,一邊應道:“你下月不也二九了麼?再囫圇過個兩年,便要弱冠了,該是個名正言順的大人了。”

方啼霜不太高興地一撇嘴,嘟囔道:“我現在不想做大人了,我就想當小孩兒。”

“怎麼又這麼想,”裴野問,“當大人不好麼?”

“哪好了?”方啼霜抱怨道,“你看我長大了,凶我凶得就越來越多了。”

裴野笑了笑:“這話怎麼說?什麼時候凶你了?孤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方啼霜於是便掰著手指細數他的罪行:“半月前我牽你的手,你嫌我手燙,讓我自己走;再幾日前你沐浴時我給你送衣裳,你也凶我,不讓我看;再說昨日,說好了我倆一塊睡,可睡到一半你又把我攆了回去,陛下,不是我說你,你最近實在是太嬌氣了!”

裴野將那顆削好的蒲桃塞到了他嘴邊,堵住了他的嘴,眼裡有些惱意,心裡覺得這方啼霜脖子上頂著的可真是顆實心的榆木腦袋,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開竅了。

陛下瞧著他,見他還同小孩兒一樣,一點也不顧及形象,一會兒的功夫,便將臉上吃的全是汁水,連衣襟上也不幸被他弄臟了一塊。

“你長大了,”裴野斟詞酌句地同他解釋道,“孤也不是小孩兒了,兩個大男人成日裡連睡覺沐浴都黏在一起,像什麼話?”

方啼霜則回應給他一個很坦然的眼神:“這有什麼的?咱倆不都是公的嗎?既做不了夫妻,又下不了崽,你怕什麼?”

裴野欲言又止,卻又怕不小心教壞了小孩,方啼霜被他養在這大明宮裡,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心裡澄澈乾淨,恐怕到現在還以為男女碰個嘴就能懷崽呢。

轉眼那一盤的蒲桃便都進了方啼霜的肚子,裴野心思有些亂,因此也不記得要攔他,他說一句“還要”,陛下便下意識又給他削上了一顆。

方啼霜吃飽了,就靠在椅上拍拍肚子,笑嘻嘻地給陛下展示他頂起來的肚子,玩笑道:“陛下,我也懷崽啦!”

裴野下意識道:“那哪能啊,孤還沒……”

還沒什麼,他沒敢往下說。

於是話鋒一轉,又順著他的話往下打趣:“你完了,你懷了蒲桃的崽了,來年恐怕要生一筐桃子精出來。”

“那怎麼能生的全是桃子?”方啼霜不服氣,忽然認真起來了,“怎麼說也該有幾隻貓混在裡頭……”

說完方啼霜便下意識在腦海裡構想出了一副畫麵,隻見腦海裡成排的長著桃子腦袋的小貓崽子,喵喵咪咪地喊他阿爺。

他被自己這幻想嚇了一跳,連忙收回了自己的話:“不生了不生了!怪嚇人的。”

裴野的目光忽然不自覺地略過他濕漉漉的唇瓣,有些鬼迷心竅地問他:“桃子酸嗎?”

方啼霜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一點兒也不酸,是甜的啊。”

“孤不信,”裴野道,“方才孤吃的那顆,分明就是酸的。”

方啼霜見那樣好吃、那樣無私奉獻的桃子被他這樣數落,頓時就有些不太高興了:“我方才嘗了那麼多顆都是甜的,你舌頭肯定是壞啦。”

他心裡急於想替那清甜可口的桃子正名,於是又道:“不信你再嘗一顆試試唄。”

裴野將那空蕩蕩的托盤指給他看,麵上佯出幾分委屈模樣:“這不都被你這小飯桶給吃光了嗎?”

方啼霜看了眼那托盤,也很苦惱:“那怎麼辦啊?你方才又不說,說了我還能留給一口給你吃,不然你讓他們再撿幾斤送來吧?”

裴野目光灼燙地盯著他的眼:“可孤等不及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方啼霜整個人攬進了懷裡,而後稍稍低頭,吻了一下他那仿佛含著水光的唇瓣。

方啼霜的氣息裡還帶著一股清甜的桃香,眼裡濕漉漉的,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陛下吃過了他的嘴,心裡很滿意,於是在他耳邊笑道:“孤記錯了,是甜的。”

方啼霜眼下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下意識想推開他,可手腳都麻得不利索了,等好容易緩過勁來了,方啼霜才恨恨對著裴野的胸膛上來了一拳:“你……登徒子!”

“你……”方啼霜詞窮了好半晌,這才又紅著臉罵道,“你不要臉,你太不要臉了!”

他是實在沒想到,他往日裡當兄長、當知己來疼的陛下竟然這樣壞,平時看著文質彬彬、知禮守矩的一個人,如今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吃他的嘴!

方啼霜還想罵他,可憋了半天,已然是再想不出什麼新詞來了,於是便推開他,往寢殿的方向跑去了。

跑下堂的時候他腳一軟,差點讓那幾層台階給絆倒了,踉蹌了幾步,這才站穩了。

裴野怕他真摔著了,故而忙起身要扶他,方啼霜急赤白臉地打開他的手:“走開,我不要你扶!”

說完便一溜煙跑沒影了。

方啼霜飛快地跑回了寢殿,而後又急慌慌地把門栓一插,兩步扯落了靴子,然後迅速把自己埋進了被窩裡。

眼下他的心臟跳得飛快,仿佛有一尾遊魚在他胸膛裡可勁翻騰、不得安生。

緊接著,他的臉頰連著耳廓,耳廓又連著後腦勺,一整片一整片地著起了火。

他一心以為著,兩個人互相吃嘴該是夫妻倆躺在被窩裡才該做的事,他和裴野不是夫妻,卻吃了嘴,已經是乾了一件大壞事了。

更彆提這事是發生在正堂裡,雖沒被旁人看著,可方啼霜還是覺得羞極了,也荒唐極了。

羞惱之外又不免有些慶幸,還好他與陛下都是公的,否則這樣不知分寸地一吃嘴,說不定就要懷上崽子了。

他可還這麼年輕呢!

沒過多久,裴野便也追了回來,在正門外敲了敲,見裡頭沒人應,便又繞了一圈去到側門。

方啼霜眼下腦子裡一頓漿糊,哪裡記得這殿內還有兩扇側門沒關,正趴在床上胡思亂想著,床邊卻忽地傳來了裴野的聲音:“霜兒?”

方啼霜差點跳了起來,口不擇言道:“你怎麼進來的?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你走開!”

第八十二章 “還要再親幾回?”

裴野並不聽他的, 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而後靜靜地在床沿坐下了, 過了半晌,才抬手隔著那一床錦被拍了拍他的背:“親個嘴而已,你尋常也沒少往孤臉上親。”

“那怎麼能一樣?”方啼霜忿忿道,“嘴又不是臉,哪是能隨便親的?”

“哪兒不一樣了?”裴野循循善誘道,“不都是身上的肉嗎?這還分高低貴賤的?”

方啼霜差點就被他繞進去了, 忖了一會兒後還是覺得他這話說的很不對:“你少胡說八道了!反正都是身上的肉,你怎麼不去親戚公公的嘴?”

裴野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然後刻意激道:“你要是不肯給孤親,那孤就隻好去立後封妃了, 到時候……”

還沒等他說完, 方啼霜便從錦被裡翻了出來, 麵紅耳赤地罵道:“你敢!”

他氣得不輕, 有些語無倫次道:“你和我親了嘴,你怎麼還敢再娶妻,你要是敢……”

“孤要是敢, ”裴野忍不住笑了笑, “你要如何?”

“我就打死你!”方啼霜凶巴巴地瞪著他, “打斷你的腿,再把你綁出宮去,把你丟到山洞裡喂大黑熊!”

陛下也不惱,隻那樣溫和地盯著他笑,繼而又反問道:“那你不願意和孤親嘴, 難道留著給你未來妻子麼?”

方啼霜紅著臉, 誠然道:“我不想娶妻。”

“那不就得了, ”裴野理直氣壯道,“你不娶妻,又不讓孤娶,咱們倆徒留著這嘴的清白又什麼用?”

方啼霜仔細想了想,竟覺得他說的確實是有幾分道理在。

“那也不能在大堂裡,”方啼霜有些糾結地說道,“讓旁人瞧見了怎麼辦?”

裴野笑了笑,順著他的意道:“好,那以後就不在正堂裡,咱們躲起來,偷偷的……在這兒成嗎?”

“不成,”方啼霜下意識否決了,“不成不成,一日裡哪能吃那麼多回嘴——你害不害臊?”

陛下一點也不害臊,伸手撐在他耳側,而後一俯身,又是一個吻,不過這回卻並不是一觸即分。

兩人唇瓣相貼,方啼霜頓時覺得自己鼻尖忽然隻剩下了裴野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氣味,混雜著還沒散乾淨的桃子甜香。

慢慢地,將他越烘越熱。

方啼霜覺得自己就快要喘不上來氣了,偏那裴野卻和鐵鑄似的,推也推不動,於是方啼霜便隻好往他唇瓣上咬了一口。

裴野“嘶”的一聲,吃了痛,這才稍稍退開了:“做什麼咬人?”

方啼霜迅速又把那床被衾蓋到了臉上:“說好了親嘴,你做什麼伸舌頭?”

“不對,我都說不成了,你還貼上來,”方啼霜找不到詞罵他,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你實在太不要臉了,心太壞了,太可恨了。”

“吃嘴都要伸舌頭的,”裴野一本正經地與他解釋道,“方才是在正堂裡,眼下回了寢宮,門都關嚴實了,是要好好親一回的。”

方啼霜也沒聽彆人細說過這親嘴是怎麼親的,故而隻是稍微想了想,便輕信了他。

他緩緩地露出半對眼睛,然後道:“那你也不能親得這樣久,我方才差點就要憋死了。”

裴野其實也就比他多見了幾分世麵,他雖讀書不少,可那聖賢書上卻並不寫兩個人要怎樣親嘴,故而他方才也是胡啃一通,並不比方啼霜熟練多少。

“孤也差點要憋死了,”裴野複又意猶未儘地湊上去,狀若無意地蹭過他的鼻尖,“你再和孤吃幾回嘴,不就熟能生巧了嗎?”

方啼霜瞪著眼睛看他:“還要再親幾回?你這是貪得無厭!”

裴野稍稍垂下眼,麵上看起來有幾分落寞:“這麼多年了,孤身邊連一個體己人也沒有,你總不能讓我真去找戚椿燁吧?”

方啼霜仔細又忖了忖,想著他阿爺在陛下這麼大的時候,阿娘早懷上他了,心腸不免又軟了幾分。

“那你以後不許再去吃旁人的嘴,”方啼霜很認真地說,“隻許同我一個人親嘴。”

裴野想也不想便應下了。

而後兩人便又貼在一塊,膩歪了小半個時辰,裴野再低頭看他的唇,又濕又粘的,豔紅紅地腫了起來。

陛下直覺不能再和他這樣鬨下去了,再鬨下去,恐怕隻吃吃嘴是不夠了,於是這才終於舍得鬆開了他。

兩人有些尷尬地對望半晌,裴野才沒頭沒尾地問他:“餓了嗎?要不要讓小廚房做些點心來?”

“吃什麼?”方啼霜盯著屏風上的山水畫、看著床頭擺的花瓶,目光跑來跑去,就是不肯看他,“你把我的嘴都吃成這樣了,我還怎麼吃東西?”

他的語氣很委屈,聽得裴野既心疼又想笑。

與此同時,戚椿燁在外頭輕輕敲了敲門:“陛下、小主子,該用午膳了。”

“走吧?”裴野道。

方啼霜又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現在怎麼出去?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又遭蜂蟲給蟄了——我不出去!”

裴野為他這話笑了半天,方啼霜眼下正羞惱著,腦袋暈乎乎的,也懶得爬起來打他。

“你還好意思笑,”方啼霜恨恨道,“一點也不知羞,哪有你這樣的一國之君?”

裴野眼下心裡餮足,任由他怎麼罵,心裡還是欣雀不減,麵上笑意也絲毫不淡。

他不肯出去,裴野也不舍得讓他真這樣餓著,於是便同外頭的戚椿燁道:“把飯菜端進來吧。”

戚椿燁心裡覺得奇怪,可還是應聲退去了。

皇帝的脾氣他雖然說不上是門清,但到底還是知道些的,他自己是從不肯在寢殿裡用膳的,故而也從不許方啼霜躲在寢殿裡吃東西。

今兒這是怎麼了?這青天白日的,兩人也不知道躲在屋內做了什麼,竟要在寢殿裡用膳了?

戚椿燁不敢多想,轉眼便拋了邪念,往小廚房方向去了。

*

半月之後。

自先帝上位之後,突厥對中原便騷擾不絕、邊境衝突不斷,朝廷對此本以安撫為主,因此兩邊一開始至少還勉強維持著明麵上的和睦。

然而就在十日前,鄒老元帥闔然長逝,突厥那邊才不過一兩日,便聞風而動,隨口找了個理由,便動了兵。

裴野早料到有今日,去歲便遣了幾萬兵馬駐紮邊關,隻是朝中從前握有兵權的幾個將軍,大多都與寇黨有著扯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因此後來入獄的入獄,革職的革職,臨到戰時,竟無人可用了。

裴野於是便提攜了一名年輕副將,副將受寵若驚,當朝立下了軍令狀,而後領兵去了西北。

如今這場戰事才剛打到一半,眼看西北那已經落了一場初雪,若再耗下去,他們這些來自中原的將士們恐怕要吃虧。

故而裴野做了一個決定,他要禦駕親征,一是為了鼓舞士氣,二是正好帶兵支援前線,以助他們在入冬以前拿下突厥。

方啼霜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半日都沒和裴野說上一句話。

陛下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肯說,就悶悶地貼著他坐在椅上,過了很久才道:“你要去多久?”

“快的話一兩月,”裴野誠然答道,“慢的話興許要小半年。”

方啼霜一聽他要去這麼久,頓時覺得天都要塌了,自從他們認識以來,兩人還從沒有要分開這麼久過。

“什麼時候走?”方啼霜又問。

“明日午後。”

“說走就走,”方啼霜氣呼呼地嘀咕道,“這麼大的事,也不知道和我商量商量……”

裴野順手攬過他的細腰,把下巴蹭在他肩頭:“怎麼?舍不得孤呢?”

“誰舍不得你了,”方啼霜嘴硬道,“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等你走了,我每日想睡到傍晚都成,也不用日日辛苦地練字練畫了,多好!”

他嘴上說著高興,可麵上扯了扯,卻沒能露出半分笑意來。

裴野很怕他鬨脾氣,二人忽的要分彆這樣久,他心裡也不好受,方啼霜若真鬨起來了,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可眼下見他不瘋不鬨,隻是在那可憐巴巴地生著悶氣,陛下頓時就更心疼了,於是便貼上去搓揉他的臉頰:“孤儘量快些回來,回來時你要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孤都給你帶。”

方啼霜耷拉著眼皮:“我不稀罕那些。”

再半月便是他十八歲生辰了,裴野明日啟程,便是再快也趕不回來了,方啼霜一想要那麼些日子都再見不到裴野,心裡便覺得一陣空落落的,還不等他走,心裡便已經開始想他了。

“陛下,”方啼霜忽然問,“不然我也同你們一道去吧?”

裴野不是沒想過要帶他一塊走,但也隻是想想,很快便自我否決了:“此行不是去遊山玩水的,為了趕路,一路上未必走的都是官道,碰到窮山惡水的地界,風餐露宿是免不了的……”

不等他說完,方啼霜就扯住他的手腕,很堅定地說:“我從前跟著阿娘也是這樣過來的,我很能吃苦的,你就帶我一塊去吧?”

“就算你不怕苦,”裴野輕輕摸撫著他的手背,“眼下行將入冬,越往北走便越冷,到時候路上要害了病,再一路顛簸,你平日裡動也不愛動一下的,身子骨能比得上那些將士嗎?一不仔細就要把小命給丟了。”

方啼霜仍不服氣:“覺得冷了,我多穿些不就好了?”

裴野怕他真要跟去,於是便誠然道:“是誰昨日裡喊著冷,非要擠過來把腳丫子往孤懷裡塞的?這樣嬌氣,到時候舟車勞頓,你暈了吐了,孤還得分心照看你。”

方啼霜明白他的顧慮,可還是忍不住要掙紮一掙紮,他實在太舍不得裴野了,雖然有時候他偶爾會跟隨江先生一道去采風畫畫,有時候一整日也看不見裴野。

可隻要想到陛下還在宮裡等著他,他隻需回去就能見著他,他心裡便不覺得有什麼的。

但這回不一樣,裴野這一去,他們便有好幾月都見不上麵了,他都不敢細想,稍微想想便覺得傷心極了。

“不難過了,”裴野又哄了他一句,“路上你可以給孤寫信,孤閒暇時會給你回的,等事一成,孤一定立刻返程,絕不在路上逗留。”

方啼霜點了點頭,然後伸手環住他的脖子,雙腳往他腰上一勾,接著便俯身湊上去,在他唇上貼了一下。

這還是方啼霜第一回 主動吻他,陛下耳廓上逐漸泛起了紅,而後也回吻了上去。

“那你要記得想我,”唇分時刻,方啼霜忽然悶聲道,“不能普通地想,要特彆想。”

裴野笑了笑,而後道:“好,特彆想,每天想你十個時辰夠不夠?”

方啼霜看他一眼,不太高興道:“不夠,那你還留著那兩個時辰,打算用來想誰?”

“行,”陛下扣住他的腰,“十二個時辰都想著你,成不成?”

方啼霜忍不住笑:“勉勉強強吧。”

第八十三章 “誰?荒淫無度?”

翌日清晨。

裴野依著時辰醒來了, 他偏頭望了一眼那抱著他的手臂正在酣睡的方啼霜,很不忍心打攪他的美夢。

可再過一會兒, 他就得領著兵馬北上,不得不與這枕邊人告彆了。

裴野低頭偷看了會兒他的睡顏,而後在他眉間輕輕一碰,方啼霜心裡記掛著他今日要走,故而怎麼也睡不深,他這般輕輕一吻, 方啼霜便就醒來了。

“你要走了?”他迷迷糊糊地勾住他的脖子,含糊地問,“怎麼這麼快?”

“再過一會兒,”裴野輕輕抵著他的鼻尖, “用了早膳再走。”

“孤得去洗漱更衣了, 鬆手, 乖。”說完他便輕手輕腳地掰開方啼霜的手, 然後打算翻身下床。

方啼霜這廂才鬆了手,可等皇帝一背過身去,便又立即黏糊糊地攀了上來, 環住他的脖子, 雙腳很熟練地往他腰上一鎖, 這便把自己掛在陛下背上了。

“要不然你馱著我一塊走吧?”方啼霜沒精打采地趴在他肩頭。

“不鬨了,和孤一道去用早膳吧?”裴野心裡也是悵悵然的,想來也並不比他好上多少,可他是當朝天子,沉甸甸的責任壓在肩上, 他眼下怎麼也該將這些兒女私情先往後放一放。

方啼霜在他耳邊耷眉垂眼地拉長語調, 悶悶不樂地呢喃:“再讓我鬨一會兒吧, 一會兒你就該走了。”

裴野頓時就舍不得再趕他了,陛下也不知道方啼霜這張嘴是怎麼長的,尋常時候,該氣人的時候能活活氣死個人,可偏在這時候,卻又總往他心窩子裡戳。

昨日入了夜,方啼霜便抱著臥具爬上了陛下的床。

裴野難得沒趕他,任他往自己懷裡鑽,方啼霜把腦袋埋在他懷裡,聞他襟口的熏香,而後甕聲甕氣道:“我舍不得你。”

陛下的心一下便軟了,低頭在他發旋上親了一下:“孤也舍不得你。”

方啼霜抬頭盯著裴野的臉,搜腸刮肚地,也找不到一句應景的古詩,忖了好半晌,才不知道從哪兒刨出了一句詩,又私自篡改了,莫名其妙地抒情道:“陛下,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你’還?”

裴野稍稍一愣,而後忍不住抱著他笑:“詩背的不錯,還有嗎?”

他沉吟了片刻,半晌才又憋出一句話來:“春草年年綠,‘陛下’歸不歸。”

陛下看著他笑了半天。

方啼霜忽然便來勁了,作詩他作不好,可那些古詩可都是裴野督著他背的,就連尋常作畫時,他沒事都要念上幾句,記得比什麼都牢。

“‘裴野’乘舟將欲行……”方啼霜頓了頓,又接口道,“又送六郎去,萋萋滿彆情。”

他念著念著,眼角便不自覺地落下淚來,嗚咽了幾聲,而後帶著哭腔道:“我以前覺得這些詩就是讀來順口,現在才知道這裡頭的感情,這寫的也太讓人傷心了吧?”

陛下又心疼又好笑地摟著他,抬手替他抹眼淚,而後順著他的意哄勸道:“不哭了,這些文人都是黑了心肝的壞人,怎麼總寫這樣的傷心詩呢?”

方啼霜點點頭,抽泣著說:“就是說啊,還要逼著人背,太壞了。”

他才剛止住眼淚,裴野便又借口說自己此行道阻且長,摟著方啼霜賣了幾句慘。

每次見方啼霜哭,他心裡總是既心疼又愉悅,前者是因為心疼他的傷心,可憐他通紅的眼和鼻尖,而後者則是因為他發現,自己似乎有些病態地,鐘愛於他這副模樣。

特彆是見到他為他而哭的時候,陛下覺得自己幾乎都有些情難自已了。

裴野最後終於還是如願以償地又惹哭了這大小孩,得了他幾滴眼淚。

還趁機占便宜,將他從額頭親到脖頸,從他脖上那一顆不太明顯的喉結吮至鎖骨,留下了一塊塊旖旎的紅色。

尋常陛下若想這樣待他,稍用些心思哄,也並不是不能得手的,可總免不了挨他一頓撓。

可今日大抵是難得到了分彆時刻,方啼霜忽然顯得格外乖巧,任他如何擺弄,也不見半點要發火撓人的跡象。

隻到最後實在受不住了,這才很委屈地悶聲道:“我嘴都要被你親壞了……”

還沒到裴野回答,他便又嘀咕道:“壞了以後吃不了飯怎麼辦?你想餓死我嗎?”

他心裡愛極了美食佳肴,可到底還是更愛裴野一些,因此才舍得這樣大度地由著他親。

可這壞皇帝在這事上從來是貪得無厭、不加節製的,方啼霜享受的同時,心裡卻又怕得要命,腦海裡頓時閃過了好幾個曾聽夫子說過的,在位時荒淫無度而導致亡國的皇帝。

旁的他記不太清了,隻記得史書裡的這幾位,昏君也好,妖妃也罷,到最後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裴野不知他心裡想了那麼多,又想的那樣遠,還忍不住打趣他道:“親壞了孤賠。”

“你要怎麼賠?”方啼霜很認真地問,“又不能把你的嘴刮下來賠我。”

“哪能真親壞了,”裴野看著他的眼睛,慢緩緩地反問他,“腫了那麼些回,到最後不都給養好了麼?”

方啼霜仔細忖了忖,發現確實是如此,故而便不說這嘴腫的事了,又把話鋒一轉,嘀咕道:“你完了陛下,你這樣荒淫無度,很快就要變得和史書裡的紂王一樣了。”

“誰?荒淫無度?”裴野被他這幼稚的話語給逗笑了,順口便道,“你還沒見過真荒淫的事呢。”

方啼霜一聽這個,頓時來了精神,紅著臉問他:“還能怎樣荒淫?你快與我說說。”

裴野不想與他說,彆過臉去,敷衍道:“小孩兒彆亂問。”

“哪有我這樣高的小孩?”方啼霜忽然又暴露了本性,伸手拽住陛下的衣襟,凶巴巴地問,“你說不說?”

“你哪兒高了,還差著孤一整個腦袋呢,”皇帝的耳際微微泛紅,不怎麼看他,隻道,“小屁孩懂什麼?”

於是方啼霜便使勁渾身解數,折騰了他半天,可裴野也仍然是抵死了不肯說。

方啼霜於是便反應過來,認為陛下肯定也是不懂的,故而才不敢告訴他,怕開了口說不清楚,要掉麵子。

他自以為想通了,於是便又乖乖地往枕具上一躺,強硬地掰過了裴野的一隻手臂,旋即往懷裡一抱:“今晚我想牽著你的手睡,成嗎?”

他是先斬後奏,將裴野的手臂都抱進懷裡了才問,可隻要瞧見他那被自己吻得紅豔豔的唇瓣,裴野哪還敢有不答應的。

“你抱都抱了,”裴野也躺了下來,“孤還能不給你牽嗎?”

方啼霜心滿意足地扣住了他的手,嘴上還要不饒人道:“算你識相,你要敢不答應,我就卸了你這條手臂!”

“你少看那些雜書,”裴野又氣又好笑,“都學了些什麼渾話?”

兩人就這樣又打鬨了一通,方啼霜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閉上眼的,更不知道怎麼忽然就到了第二日了。

兩人擠在一塊,一道吃過了這頓不早不午的早膳,而後方啼霜一路送裴野到宮門口,看著他輕車熟路地翻身上馬。

他的陛下轉眼已經長成了一個很俊朗的大人了,坐在馬背上的身影窄而修長,一身甲胄也擋不住他那身寬肩窄腰、蜂腰削背的身形,如墨似的烏黑長發高高紮起,在風裡恣意地揚著。

隊伍循著長街走,方啼霜的目光便也循著長街一路緩緩地飄著,直到那長長的列隊沒了影子,方啼霜才恍然醒過神來。

裴野走了,方啼霜眼裡頓時失了神彩,失魂落魄地回到大明宮裡,坐在陛下的龍椅上想了想,而後便展紙提筆,打算給裴野寫了一封家書。

他托腮想了一個多時辰,期間喝了好幾盞牛乳茶,又吃了兩盤茶點心,這才憋出一句話,然後仔細地折好了,裝進了信封裡。

緊接著他又站在廊簷下喊:“蘇將軍!”

蘇靖忙應聲趕來了:“小主子有何吩咐?”

“我想給陛下送封信,”方啼霜說,“陛下說我可以找你的。”

蘇靖恭恭敬敬地接過了那隻薄薄的信封,而後道:“眼下聖人興許才出城不久,卑職命人快馬加鞭,今夜興許便能趕上。”

方啼霜一聽要快馬加鞭,想必這是件很累人的活,隻送一封薄薄的家書恐怕不合算,於是連忙又跑回去翻了一冊自己才剛畫完的小畫,而後往蘇靖手裡一塞:“這小冊也一並寄去吧。”

蘇靖微微頷首,而後帶著東西離開了。

夜裡。

天子所帶領的軍隊在城外三十裡處安營紮寨。

裴野草草用過了哺食,接著便與隨軍副將一一巡視過車馬營帳。

幾人返程的時候,忽而聽見一陣鐵蹄聲,一名斥候“籲”聲下馬,而後在外頭遞交了腰牌。

隨行侍從仔細查過他的腰牌,又簡單詢問了幾句他的身份名姓,而後便將他領進來麵聖了。

到了皇帝麵前,那斥候單膝而跪,隨後便呈上了那方用黃綢封起來的東西:“稟聖人,這是宮裡頭送出來的。”

裴野麵色不動,隻冷淡地應了聲:“孤知道了。”

跟在裴野身邊的戚椿燁接捧下了那隻黃綢袋,斥候便迅速頷首退去了。

那一袋東西裴野沒立即拆開來看,等回了營帳裡,戚椿燁點起燭,皇帝才慢悠悠地落座,他的動作看似不急不緩的,可手上剪黃綢的動作卻不甚明顯地透出了幾分急躁來。

他將那封無名無姓無落款的信封捏在手裡,而後小心翼翼地將它打開了來。

那樣大的一張信紙,上頭就一句話,三個字:想你了。

那三個字寫的又歪又大,醜得實在有些難以見人,裴野不用想就知道是出自誰的手筆。

陛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而後又珍而重之地將那頁信紙放回了信封裡。

緊接著他又翻開了那本小冊子,前些日子他曾見過方啼霜在這上頭塗畫,可每當他一湊過去,方啼霜便像是被誰踩了尾巴一樣,也不管上頭的顏料乾沒乾透,都要迅速把冊子合上。

方啼霜不喜歡讓人看見自己畫的半成品,裴野心裡也尊重他的脾氣,故而這之後去找他時,若見他在冊子上塗畫,便會乾咳一聲提醒他。

誰知眼下,方啼霜竟將這本小冊子送到了他手裡。

裴野輕輕翻開一頁,隻見第一頁上畫了七隻貓,個個都有名有姓的,除卻小咪那一家子,樹下還有隻和小白貓兒依偎在一塊的,通體漆黑的小貓,抬著一對淩厲的金瞳,冷冷地看向畫外人。

小黑貓旁側注著“裴野”兩個字,還是歪歪扭扭的,像是被兩隻壓死的蟻蟲。

戚椿燁也掃了一眼,輕聲恭維道:“這黑貓兒畫得倒怪傳神的,很像陛下。”

裴野接著往後翻,畫冊裡的小畫筆觸靈動,約摸是講了一個白貓與黑貓相識的小故事,小咪那一家子隻是個添頭,偶爾會冷不丁地從畫外路過。

故事進展到後來,兩貓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每天互相給對方撓癢舔毛、並排躺在一起曬太陽。

再翻到最後一頁,那黑貓莫名其妙地就下了一窩崽子,然後白貓兒耀武揚威地指了隻和自己一樣雪白的小貓兒,給它封了一個“貓太子”的名號。

裴野又好氣又好笑,真想現下就飛回去,將那整天胡思亂想的臭小子按在懷裡狠很地搓揉一頓。

心裡雖然帶了點薄怒,可裴野手上還是將那本小冊子又仔細翻了一遍,而後他偏頭一個眼神,戚椿燁就走到了桌案邊,替他研墨。

陛下輕輕展紙,打算提筆給方啼霜寫一封回信。

第八十四章 “他真沒碰過你啊?”

裴野剛走的前幾日, 方啼霜心裡真是無時無刻不在想他。

陛下不在,他便霸占了那張龍床, 而後將裴野的衣裳翻了幾件出來,再胡亂卷成一團,塞在被子裡陪自己一塊睡。

可繞是這樣,方啼霜也睡得很不痛快。

深夜裡入了夢,要麼見著陛下讓那野蠻的突厥人連捅了好幾刀,而他在旁側仿似一縷遊魂, 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要麼便夢見歸期已至,可皇帝的儀仗卻遲遲未歸,他在大明宮裡四處奔找,卻始終找不到裴野存在過的半點痕跡。

一連好幾日, 方啼霜都是哭著醒來的。

這之後, 方啼霜便硬拉了曹四郎來陪他, 曹四郎說什麼也不敢睡龍床, 故而方啼霜便隻好委屈他同自己一起躺在那張小床上。

有阿兄陪著他睡,方啼霜心裡便不那麼害怕了,就是夜裡哭著醒來, 瞧見身邊有這麼個人, 到底也心安些。

又一日, 蘇靖來到偏殿門口,朗聲稟報了一聲:“小主子,聖人的回信到了。”

方啼霜聞言,慌忙丟下畫筆,而後抬頭看了眼江言禪:“先生, 我……”

江言禪正在全神貫注地作畫, 聞言頭也沒抬, 隻道:“去吧。”

方啼霜立時便飛了出去,他先是急不可耐地接過那封信,而後才記得和蘇靖道了聲謝。

緊接著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桌旁坐下,開始打量起了那隻信封,信封上浸染著一層淡幽幽的桂花香,正麵上端端正正躺著的四個字:啼霜親啟。

方啼霜偷偷瞄了眼台上的江言禪,而後輕手輕腳地側過身去,悄沒聲息地嗅了嗅信封上那混著桂花味的墨香。

等寶貝夠了,他才緩緩地將那信封拆開來,而後取出裡頭的信紙,小心翼翼地將其展平。

隻見那一整頁信紙,都被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可從頭到尾也隻有一個“喵”字,像是一張詭異的秘信。

方啼霜不信邪,還翻回去看了眼背麵,宣紙背麵是乾乾淨淨的,半個字也沒有。

緊接著,他又將那張紙放在火上烤了烤,烤到差點把那張信紙都燎著了,那上頭還是一整頁的喵喵喵。

方啼霜這會兒才終於反應了過來,氣悶地將那張宣紙往桌上一拍。

這封信想必是裴野故意寫來作弄他的。

他一時氣不過,便想將那封信揉碎了丟進紙簍了,但最後到底沒舍得丟,便又氣呼呼地將其疊好了。

打算將那信紙放回信封裡的時候,方啼霜忽然發現,信封裡還裝了小半袋的金桂,也難怪這信封這樣香。

他將信封裡的桂花倒出來,放在手心裡,細細地聞嗅,心情不自覺地便好了些。

台上的江言禪看了眼那小桌邊上,正捧著一把桂花傻笑的傻小子,不由得也勾了勾嘴角:“喲,這外頭秋意正濃著呢,怎麼這兒有個傻小子就早早地思起了春了?”

方啼霜憨兮兮地抬頭,左右張望:“誰?哪兒呢?”

問完了才意識到她這是在打趣誰,方啼霜頓時從耳根紅到了脖頸,他頸間的曖昧痕跡幾日了都沒消儘,害他隻好在脖子上綁了條小圍領遮羞。

故而江言禪才隻瞧見了他通紅的一張臉,她掩麵而笑,侍立在側的婉兒也笑。

“這兒除了你還有誰是小子?”婉兒接口打趣道,“難不成還是我麼?”

方啼霜也就在裴野那耍橫耍無賴,羞惱了便要張牙舞爪地撓人,壞脾氣和火氣都衝著自己人,可在夫子先生麵前,卻總是乖巧極了,文靜壞了。

這會兒就知道羞惱地低垂著腦袋,一句話也不會說了。

被一大一小兩個姑娘笑話了半天,也就嘀嘀咕咕委屈的一句話:“你們欺負人……”

他越是這樣,江言禪便越是愛逗他,他們互為師徒,相處了這麼些年下來,早就看破他與皇帝那點關係了,偏這小孩兒還一臉的不開竅。

“咱們聖人這才去了幾日,有些人便鬱鬱寡歡的,小臉都愁得凹下去了,”江言禪又笑道,“天可憐見,聖人可快些回來吧,不然可苦了我們這留守皇都的小情郎了。”

方啼霜支支吾吾道:“先生彆胡說,我與陛下是知己,什麼情郎……”

“情郎”二字,他說的仿佛很燙嘴似的,含糊地卷過去,要不是江言禪耳尖,恐怕都聽不清。

江言禪起身走到他的小桌邊,方啼霜立即讓開了一個座位,讓他的師父坐下。

“聖人難道沒和你說?”江言禪輕聲問,“他既不立後,這麼多年來,身邊連個暖床的宮婢也沒有,你怎麼還不明白陛下的心意?”

方啼霜抬頭看著她的眼睛,眨眨眼:“我和陛下說好了,他不立後,我也不娶妻,我們當一輩子的知己。”

“互為知己自然是好的,”江言禪又笑道,“可做一對夫妻豈不更妙?”

方啼霜的臉頰頓時像被火燎著了:“那哪能成,我和陛下都是公……男的,怎麼做夫妻?”

雖說在他心裡,他們兩人背著旁人親了那麼多回嘴,這便是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可在他眼中,這到底還是不能放在青天白日下讓人知曉的“做壞事”。

江言禪與婉兒目光齊齊地,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方啼霜一眼,而後前者乾脆丟給他一句話:“霜兒,你真是讓那遊隱教傻了,這怎麼就不懂得變通了呢?”

“我之前沒和你說,”江言禪輕歎了一口氣,“我家裡那位,也是位姑娘,雖沒有名分,可我們待對方情如夫妻,與尋常夫妻並無二致。”

方啼霜這回是真傻了,他一開始總以為江言禪還是獨身,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遲鈍地注意到了她已挽起了婦人髻,有一回見她腰際新換了枚荷包,方啼霜便順嘴誇了句圖樣漂亮。

江言禪便笑著說,是家裡那位給繡的,方啼霜這才知道她已有了家室,可也隻以為是師父能乾,家裡養了位繡工很好的粉郎。

“咱們這樣的人,也並不比旁的夫妻要低賤一籌,”江言禪淡淡地點撥他道,“情到濃時,哪管對方是男是女?多讀些聖賢書自然是好事,可也不要被那裡頭的東西給框住了。”

方啼霜認真地忖了忖,而後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這一日,他都魂牽夢縈地記掛著他那位與長安城漸行漸遠的小情郎。

放了堂之後,方啼霜還破天荒地跑去了猛虎堂,纏著婉兒要她教自己繡荷包。

婉兒一邊笑話他,一邊陪著他選了塊料子,而後手把手地教他繡。

方啼霜雖然圖樣畫得很好,可他手藝生澀,又實在是沒什麼刺繡的天賦,任憑婉兒如何指正,他該錯針的地方還是照樣錯針。

最後愣是將十個手指頭戳破了八隻,這才歪歪扭扭地紮出個不倫不類的刺繡圖案來。

禮物做到這裡,方啼霜為數不多的耐心終於告罄,隨手將那破布往籃簍裡一丟,而後可憐巴巴地伸手,要婉兒給他上藥。

再一日。

夫子與先生休沐,方啼霜百無聊賴地在院裡閒逛,偷摘了好幾朵據說很名貴的花,扯碎了往天上丟著玩。

可如今沒陛下在旁訓斥他,他便覺著這樣的惡作劇也沒意思了,正要折回去再睡個回籠覺時,卻忽聞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方啼霜!”那人喊完還頓了頓,而後詢問身後領他進來的蘇靖,“是叫這個名吧?”

蘇靖恭恭敬敬地頷首:“是。”

方啼霜遲疑地走過去,那青年人舉止莽撞,進來的時候差點撞上了他。

青年人用一把折扇點住了他的肩,旋即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而後展顏一笑:“原來是你啊,上回本王見著你時,你還是那麼一團小豆丁呢,如今竟已然是大美人一個了。”

方啼霜也抬頭看他,心裡覺得此人言語輕挑,聽起來並不像什麼好東西,又見他生的濃眉細眼,乍看精明,細看著又有幾分憨厚,實在很矛盾。

這位正是懷親王,從前他來謁見皇帝時,方啼霜曾偶然撞見過他幾回。

他長開後是顯得英俊些了,可比及他的陛下,依然是差了十萬八千裡。

“怎麼?不認得本王了?”裴逸很自然熟地攬過他的肩頭,“皇兄臨行前給我捎了句口信,說怕你一個人待在宮裡無趣,所以讓我有空時便帶你出宮走走,散散心、解解悶。”

方啼霜掰開他的手,而後回頭看了眼蘇靖。

蘇靖稍一點頭:“陛下是這麼說的。”

若非是裴野吩咐,他也不敢自作主張將人放進宮來。

方啼霜頓時安心了不少,裴逸心大如海,並不在意他這點懷疑,還催促他道:“快快快,車馬已經備好了,彆在這宮裡頭憋壞了,本王帶你出宮去見見世麵。”

在他的催促之下,方啼霜便小跑著回到寢殿裡去更衣了。

懷親王此人,他也曾聽裴野提起過。

此人胸無大誌,酷愛招貓逗狗、吃酒狎妓,說是親王,其實就是頂了個個光吃飯不乾活的空頭銜的大飯桶。

寇氏一族沒落後,裴野身邊可用的人少,便想著稍稍提拔一下這位親王,可誰知送到手上的權力,他竟還不肯要,準備了一段長篇大論的廢話,硬是給回絕了。

方啼霜也不知道裴野明裡暗裡試探過他多少回,不過既是陛下安排的,就說明裴野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弟弟至少是很信任的。

他換了一身衣裳,剛走出寢殿,便被裴逸推著上了停在外頭的馬車:“一會兒要有人問你,你就說你是我的遠房親戚,表姨母家的表弟。”

方啼霜順從地點了點頭,而後腦袋望向外頭:“咱們要去哪兒啊?”

“自然是好玩的地界,”裴逸一敲折扇,自以為很風流倜儻地一挑眉,“可惜皇兄不讓本王帶你去煙花柳巷裡玩,要不然本王便帶上你去平康坊逛逛,那兒才是個好去處呢。”

這地界方啼霜年幼時是聽過的,他耳垂微紅,不太認可道:“正經人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裴逸笑著推了他一把:“你被皇兄養傻了吧?長安城裡但凡有點閒錢的男人,哪有不去平康坊裡逛上一逛的?就算是讀書人、狀元郎,進京後也要在平康坊裡歇歇的。”

方啼霜大受震撼:“你少……少糊弄人!那也太不正經了。”

“欸你這人,”裴逸說到這裡,忽然湊過去,色咪咪地在他耳邊問,“皇兄不會還沒碰過你吧?那也太能忍了,若是真的,我裴逸就敬他是條漢子!”

方啼霜簡直想將他一腳踹下車去,心裡很不明白裴野怎麼會找個這樣的人來陪自己玩,可裴野現下不在京城,沒人為他撐腰,他不敢真往這位親王身上踹一腳。

“你胡說什麼,你白日宣淫,你也太不知恥了。”

裴逸笑了半天,過了半晌,他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他真沒碰過你啊?”

方啼霜被他磨了半天,這才聲若蚊呐地答道:“碰過……我們親過嘴了。”

就這幾個字,他說的像是他殺了人放過火一樣,整張臉紅得像要滴血。

裴逸簡直快把天都給笑塌了,連打了好幾個笑嗝,差點兒沒順過氣來:“那能叫碰啊?我的天!”

他稍稍一頓,而後又接口道:“兩人脫光了抱在一塊,在床上滾過,那才叫碰呢!”

方啼霜又羞又好奇地睜大了眼:“你……你少騙我。”

“本王騙你做什麼?下回,”裴逸好容易才止住了笑,“等下回得空了,本王便悄悄地帶你去平康坊裡逛上一圈,等出來時,保管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方啼霜心裡既糾結又好奇,很是矛盾:“我不能去,那兒不是什麼好地方,要是讓陛下知道了,他要生氣的。”

“你偷偷去唄,本王不說,你也不說,”裴逸道,“陛下如今遠在千裡之外,況且皇兄他又沒長著千裡眼、順風耳,誰能知道?再說了,你打算一輩子就和皇兄親個嘴啊?你倆住的是皇宮,又不是慈恩寺、和尚廟。”

方啼霜心裡很為難,默然了好半晌都沒說話。

“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裴逸一把攬過他肩頭,而後低聲在他耳邊道,“咱們今日說的話,你可一句也彆和皇兄說啊,他若知道了,恐怕是要打死我的。”

方啼霜形容古怪地看他一眼,很誠實道:“我從不騙他,他若要問,那我肯定是要答的。”

尋常與裴逸混在一塊的都是一群狐朋狗友、紈絝子弟,他就沒見過這樣實誠的孩子。

他輕輕拍了拍方啼霜的後背,而後語重心長哄騙道:“出來混,最重要的就是講義氣,你要是說了,以後本王可就不帶你玩了——你難道真的不想知道什麼才叫做真的碰嗎?”

“我不想……”方啼霜紅著一張臉,嘴上說著不想,腦袋卻很誠實地點了點。

裴逸頓時便樂了:“你到底是想還是不想?”

第八十五章 “他這是想把你騙上|床去!”

這之後足足有小半個月, 方啼霜每日一放堂,便要跑出宮去, 同裴逸他們混在一起玩。

裴逸帶他遊遍了長安城,又領著他吃遍了長安城,上到一席難求的花萼樓,下到各具風味的食肆,方啼霜每日都空著個肚子出來,到了宮禁時, 便總是頂著個肚子回去。

懷親王的那群狐朋狗友們都是些嘴上沒把門的混蛋,三句話裡兩句露骨一句調戲,沒一句堪入耳的。

裴逸剛帶著方啼霜去找他們玩的那日,這群紈絝子弟大老遠就衝著懷親王吹起了口哨, 臨到近前, 又用那種曖昧的目光看了方啼霜一眼:“喲, 裴八郎, 最近換口味啦?”

“去你娘的,”裴逸笑罵道,“這是我遠房表弟, 年紀小著呢, 你們可彆欺負他啊。”

“這樣水靈靈的一個弟弟, 哪有人舍得欺負了他去?”一個身著墨綠袍衫、腰配翠玉的青年人放浪一笑,“八郎說的咱們這些人好似豺狼虎豹,一會兒給弟弟留了個壞印象可怎麼好?”

方啼霜聽他一口一個弟弟,聽得渾身上下都起了層雞皮疙瘩,又見他目光如蛇信, 那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方啼霜頓時有些害怕, 便往裴逸身後躲了躲。

裴逸心裡到底還記掛著裴野的叮囑,又怕這小孩兒等他皇兄回來了真和他告狀,於是便立起眉頭,警告那人道:“陸旭,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齷齪事,我家弟弟可不是一般人,你敢打他的注意,仔細你的皮!”

陸旭勾著嘴角笑了笑,緩緩地收回了目光:“我心裡可乾淨極了,倒是某些人淫者見淫,不知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其餘眾人也怕他倆真拌起嘴來,到時恐怕便要停在這酒樓門口,沒完沒了了,故而便催促道:“阿逸,不是說請咱們吃酒嗎?停在人家酒樓門口算是個什麼事?”

“就是呀,我才剛睡醒不久,連早膳也沒用,就急匆匆換上衣裳過來了,一會兒餓傷了肚子,你負不負責?”

他話音剛落,便聽另一人又接口打趣道:“餓傷了肚子,咱們懷親王定是概不負責的,可若你被他搞大了肚子,那咱們一定逼著他八抬大轎把你娶回王府去。”

眾人紛紛笑了起來,裴逸也跟著笑,然後勾住那人脖子往下一壓:“我呸,就是這整個長安城未出閣的女子全死了,本王也看不上他。”

一群人說說笑笑地攬在一塊,推搡著進了酒樓。

方啼霜與他們隔著幾步的距離,表麵上靦腆而文靜,可心裡卻不免有些看不起這些人,覺得他們言語粗俗,大庭廣眾之下,竟還拿那樣的話來開玩笑,實在是很沒分寸。

若不是礙著裴逸請的這頓飯還沒吃到嘴,方啼霜肯定就要扭頭回宮去了。

他們在樓上雅間裡落座,這兒到底是長安城最有名的酒樓,見來的是貴客,老板娘親自領著幾個侍女進來伺候。

門口絲簾被撩起,幾個窈窕娘子緩步入內,方啼霜沒仔細瞧她們,隻注意到蘇靖身量板正地立在了外頭,一隊喬裝改扮成王府護衛的千牛衛提著大刀,背對著他們站在廊內。

有他們這樣凶神惡煞地守著,幾乎沒人敢往這二樓來。

“欸我說八郎,你那一群護衛是什麼時候招的?”席間忽而有人問,“個個看起來都凶神惡煞的,咱們以後一起去逛窯子,他們難不成也要跟著?一會兒把美人們都嚇壞了,掃不掃興啊?”

這隊千牛備身若取下麵罩,那這些人大概都能識出他們的真實身份,能進千牛衛的,自然不可能出身寒門,若非是家中長輩在朝中官居三品及以上的,恐怕連當選的門檻都摸不著。

裴逸隨口胡謅道:“嗐,本王貴為親王,帶批護衛怎麼了?上回你們一個個在酒樓裡喝的爛醉,本王還得差人一個個地上你們家裡去找人來抬,薑二郎,上回你阿爺氣急敗壞,不肯差人來抬,你還是搭本王的轎子回去的,吐了本王一身,你忘啦?”

薑二郎立即賠笑道:“我阿爺就那樣,慚愧慚愧。”

“聘了這隊護衛,以後也不必再三催四請地去你們府上請人了,兩護衛扛你們一個,實在太夠了。”

陸旭下意識地看了眼坐在裴逸身側的方啼霜,他這樣出眾的一張臉,就算是放在女人堆裡,也很耀眼。

身上穿的那身衣裳料子,隻怕比裴逸身上那件還要好,繡工與做工都不像是他們這外頭時興的手藝工法。

再就是他腰間配的那塊玉所用的料子,應該比他們這裡所有人腰間的佩玉加起來還要珍貴,他自小好玩玉,對此很有研究,故而一點也不懷疑是自己看走了眼。

這樣的年紀,穿的用的卻比懷親王還要好,陸旭思來想去,腦中也隻能想起那位天子了。

可傳聞裡那位天子殺伐決斷,又比裴逸年長,裴逸偶爾提起自己這位兄長,也是一副不欲多言的畏懼模樣,皇帝斷是不可能生了這樣一張純良無害的漂亮臉蛋的。

再說了,長安城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天子領兵禦駕親征,現在人恐怕都已經到了關外了,怎麼可能紆尊降貴地在這兒和他們同桌而食。

“那位小弟弟,”陸旭遙遙朝方啼霜一笑,“還沒請教你叫什麼名呢?”

方啼霜聞言一愣,手中的筷子也停了停,眼下他嘴裡鼓鼓囊囊的,塞滿了吃食,實在很不方便說話。

裴逸正要張口替他答,陸旭卻打斷他道:“不急,等你吃完了再答。”

於是他就那樣端著一張笑臉,眼神纏綿地盯著方啼霜吞咽食物,後者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便垂著眼避開他赤|裸裸的目光,放在桌下的手悄悄地捅了捅裴逸的大腿。

裴逸此時正色眯眯地盯著侍酒的娘子,忽然被他這麼捅上一下,冷不丁嚇了個激靈,他一拍桌,斥道:“陸旭!把你那哈喇子收一收,你府上養的一群兔子還不夠你折騰的嗎?”

“這位小弟弟生的好看,我多瞧幾眼還不成嗎?”陸旭很不滿地把目光挪到他臉上,“又不看你,怎麼?踩著你尾巴了?”

在這一群狐朋狗友裡,裴逸獨獨與陸旭最不對付,可偏他又是這裡頭最會玩的一位,若霸道地將他剔出去,其餘的朋友恐怕也會不高興,故而裴逸對他真是又愛又恨。

與此同時,坐在裴逸旁側的方啼霜吃好了,終於小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那個,我叫……方啼霜。”

“是個好名字,”陸旭立即抽身回神,說完稍稍一忖,眼珠子忽而一亮,“啼霜?這名字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

裴逸頗為嫌棄地白了他一眼:“你少來這招陸旭,多俗套啊?每次遇見了漂亮男人你就拉著人手說曾見過他。”

“不是,”陸旭又仔細想了想,而後傾身盯住了方啼霜的眼睛,“你是不是在蟬煙閣裡賣過畫?”

方啼霜下意識點了點頭:“我把畫寄在那兒賣,你見過我的畫?”

陸旭欣然一笑,興致很高地朝他舉杯道:“那咱們可得好好碰上幾杯了,我在那兒買過好幾幅你的畫,眼下都掛在府上的臥房裡呢,你的畫畫的畫得很有趣、很靈動,我就說此畫定是出自一位美人之手。”

方啼霜還是頭一回碰見自己活的畫迷,方才心裡對他的壞映象,全被他這一句誇獎給掩蓋下去了。

“抬愛了,”方啼霜端起裝著茶水的瓷杯與他輕輕一碰,麵頰微紅,謙遜道,“隻是一些拙作,比不及那些前輩老師。”

“我瞧著倒比那些老古董們畫的要好得多,”陸旭笑了笑,將酒杯裡的酒水一飲而儘,而後朝他一亮杯底,“啼霜先生實在過謙了。”

方啼霜平生頭一遭被人喊先生,明明滴酒未沾,可腦袋卻有些暈乎了,麵上一副靦腆模樣,但心裡卻指望著他再誇上兩句。

陸旭自小便在這京圈郎君哥兒裡混著,早摸成個人精了,見他這幅模樣,便知道他是真喜歡畫,因此隻需順著他的喜好談,就可與他迅速拉近距離了。

於是他也不厭其煩地,將府上那幾幅藏品上的每一處細節,都拉出來仔細誇了誇,直把那小美人誇的麵紅耳赤,這才作罷。

從這以後,他便仗著一層畫迷的身份,與方啼霜越走越近。

裴逸真是看在眼裡,怕在心裡,屢次提醒方啼霜道:“那陸旭可不是什麼好人,你和他走的那樣近,當心叫他給騙了。”

方啼霜心裡可不這樣認為,他覺著陸旭這人雖然在人品上有所虧欠,可在畫品上,確實一等一的,幾次談起他的畫,都誇到他心坎上了。

“我留著心眼呢,”方啼霜誠然道,“他懂畫,還懂我的畫,這多難得啊?喜歡畫的人都不會是大壞人。”

裴逸簡直不想和他說,可又不能不警醒他,於是便哀哀地看他一眼:“你傻啦,你以為他陸旭是想騙你畫幅畫送他呢?他這是想把你騙上|床去!”

“你和他越來越要好,蘇靖那一群人可都看在眼裡呢,你倆若真有了點什麼,到時候皇兄回來了,還不得撕了你我!”

方啼霜這時候倒很機靈了,冷哼一聲道:“我和陛下那樣要好,他才舍不得撕了我,他肯定隻撕你。”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