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說是什麼意思?”
校醫室裡靜得可怕,淡藍色的簾子被窗外的熱風吹得鼓起來,透出上麵影影綽綽的陰影輪廓。
鬱綏站著,偏頭看著商訣,臉上的神色莫名。他並不認為他和商訣的關係好到了這個份上,能讓對方對著他……
撒嬌?
鬱綏琢磨了一下這個形容詞,怎麼想怎麼覺得彆扭。
商訣靠著牆,頸骨微凸,脊背挺得很直,在單薄的襯衫上映出一道清晰的脊骨線條,冷白的皮膚在光下透玉一樣的光澤。
大概是鬱綏的話太傷人,商訣的情緒肉眼可見的變得更低,他的手指攪了下,指腹被撚得通紅,隨後慢吞吞地收回自己受傷的右腳,語氣狀似隨意:“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了……”
他的手虛虛搭在膝蓋上,高挺的鼻梁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畢竟你哥哥和我爺爺說,你很喜歡我,也很想和我做朋友。你是我回國之後遇到的第一個人,我們又是同桌……”
鬱綏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眉頭鎖起來。他哪來的哥哥,又是那個王八蛋說的他喜歡商訣?
等等,鬱綏回想了一下那天他和宋臣年之間的聊天內容,嘴角不自覺抽了抽。
他好像,還真的這麼說過……
“你就讓你哥說,我很喜歡商老爺子的孫子,對他心生敬仰,所以一直想和他做朋友。從前沒機會見他,現在他回國了,我特地毛遂自薦,還請他不要嫌棄。”
“我嘴笨,你哥在長輩麵前不都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嗎,讓他多幫我編兩句就行了,商老爺子肯定相信,和他孫子交朋友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
那天隨口的玩笑話浮現在腦海裡,想到宋臣年將這話原封不動告訴了他哥,他哥又添油加醋告訴了商訣,商訣還把這話當真了擺到了自己麵前,鬱綏覺得自己能當場表演一個原地去世。
他看著商訣,對方身上那股頹喪冷淡的氣息絲毫不加遮掩,鋪天蓋地在這方狹窄的空間蔓延開來,連點空隙都不肯留下。
“算了,”商訣活動了下手腕,拖著他那條傷腿,作勢要下床,“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根本就沒想和我做朋友。”
他語氣中的委屈一句比一句明晰,都不用明說,直接朝著鬱綏砸過來。
難怪他剛才在籃球賽裡願意頂上來,鬱綏的喉結滾了下,眼底的情緒翻滾,晦暗難明,想到商訣在比賽裡被郝毅針對,又為自己受傷的事情,心中的愧疚蔓延開來,幾乎填滿了整個胸腔。
見商訣不管不顧地挪動著他的傷腿,鬱綏乾脆堵在他的床邊,攔下了他的動作,自暴自棄地開口:“沒,你沒想多。”
商訣的動作停住,眼裡的光芒細碎,有些受寵若驚地看著他。
鬱綏被這樣的目光盯得一怔,語氣僵硬,繼續補充道:“我的確,想……呃,和你做朋友。”
“你沒自作多情,還有,剛才的事情,謝謝你。”一口氣說完,鬱綏的耳根子通紅,臉頸側都染上了一層薄粉。對方的傷畢竟是因為幫他,鬱綏思考了一下,補充道:“如果你的身體不舒服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會對你負責的。”
窗外的梧桐葉一層疊著一層,濃蔭翠綠之間發出陣陣聒噪的蟬鳴,甚至蓋過了校醫室裡風扇的聲音。
潮悶的空氣夾雜著熱浪,兩人各懷心思,暗流湧動的氛圍之下,不知誰先抬起眼。
四目相對,視線相撞,商訣眸底的暗色翻滾,喉結滾了一下,劃出一道鋒銳的弧度:“那我們現在是朋友嗎?”
鬱綏無語地瞥了他一眼,發現他說商訣是個事兒逼真沒說錯。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就沒見過誰對這種事情還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但迫於眼下的情形,他無奈地點了點頭,還是順著對方的意思,出聲安撫:“是,我們是朋友。所以,商訣,你還要賴在這張床上多久?”
剛才是擔心他硬要下床傷到自己,現在話都挑明了,情況就不一樣了。
這第二節課都快下了,鬱綏人還沒回去,等崔喜軍來查紀律的時候發現他不在,中午答應的那份兩千字檢討字數還得再漲。
他可不想平白無故受那個罪。
想到這裡,他看向商訣那條受傷的腿,卻發現他的褲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放了下來,遮擋住了那一截清瘦的腳腕。
見他催促,商訣也沒再扭捏,利落翻身下了床。隨後將自己身上的襯衫褶皺撫平,直到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散亂,才朝著鬱綏伸出手:“可以再扶我一下嗎?”
口吻自然的不能再自然,語氣格外熟稔。
鬱綏對他這股自來熟的模樣十分不能理解,往後退了一步,保持在一個合適的社交距離後,不客氣地提醒他:“校醫室到操場有一千五百米的距離,但離我們班一共就四百米不到,我覺得你自己完全可以靠自己走回去。”
剛才扶他,是因為不確定他的傷勢,擔心商訣一個人行動再受其他的什麼傷,但現在,隻是崴到腳的話,那就壓根不需要他攙著商訣走了。
再說了,他的傷勢看起來都沒有宋臣年的嚴重,宋臣年怕丟人,剛剛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蹦回去的,商訣一個人回去,鬱綏表示十分放心。
思及此,他快樂地轉身,拍了下沾灰的褲子,就要一個人飛奔回教室。
但還沒等他成功邁出步子,商訣就在一瞬間突地鉗住了他的手腕,動作看著漫不經心,力度卻不小,鬱綏一時間都沒能甩開。
他轉身看他,眉眼間有些不耐煩:“還要乾什麼?”
商訣垂下眼,冷冽的眉眼染上幾分脆弱,又恢複了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你剛剛說好了要對我負責的,更何況我現在還是你的好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鬱綏總覺得商訣有意無意的加重了“好朋友”的語氣。
他這麼想著,對麵的商訣又低了聲音,嗓音沙沙啞啞的,溫熱的氣息震在鬱綏的耳廓:“就牽一下手,好不好。”
靠……
鬱綏偏過頭,揉了下發麻耳朵,在心中腹誹,剛剛不是說扶一下嗎,怎麼又變成牽了?
這人慣會得寸進尺。
察覺到鬱綏的不自在,商訣抬起眼,眼底浮出散漫的笑意,慢悠悠補充道:“你和我一起回去,被任課老師看到了還能免一頓說教,而且下節自習課,崔主任肯定會來逮你。”
一句話直接拿捏住了鬱綏的命脈。
想到崔喜軍,鬱綏頭疼地撫了下額,不情不願地伸出手,攬了商訣的手臂。
兩人的距離一下子貼的極近,皮膚相貼,四肢相撞,鬱綏無端覺得臉熱,隻好岔開話題糾正他的用詞:“這叫攙扶,不叫牽手,你中文怎麼學的,用的詞亂七八糟。”
鬱綏的手要比自己的手小上一圈,細瘦的指節搭在他的手臂上,關節浮出很淡的粉,有種精致的脆弱感。
商訣偏過頭,細碎的劉海擋住彎起的眉眼,露出得逞的笑。
他的視線不經意掃過鬱綏,看到他垂眼認真的模樣,漫不經心地收回眼神,刻意將自身的重量放到“傷腳”之上,好減輕一點鬱綏的負擔,隨即散漫開口:“哦——是嗎,我中文不太好,還要請你多教教我。”
“我的好朋友。”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稱呼,被商訣用低長的調子說出來,莫名多了幾分繾綣溫柔。
鬱綏的狐狸眼眨巴了兩下,扒拉了下自己耳側的碎發,試圖遮擋住那側蒸騰的熱意。
-
一場籃球賽過後,實驗班的兩位插班生關係明顯突飛猛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