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1 / 2)

李安然手中的是兩張拜帖。

一張是小衛相公送來了,說是前不久得了蔡司馬的親筆書法《春日與妹同遊蘭江帖》,想帶著書法來寧王府請李安然一起賞玩。

帖子後麵還說起了永安城外護城河堤上柳絮紛飛,像是夏日裡下起了鵝毛大雪一般。

“儘隨風起如雪飄,落於發間便將路人都染做白首,不知何時能與殿下同遊觀之。”

李安然:……

她想象了一下漫天的飛絮,美則美矣,但是一想到這些飛絮落在頭發上不知要打理多久,就沒有什麼興趣了。

於是她把帖子放在一邊,拿起邊上的狼毫膏了兩下,回複道:“女子發重,飛絮白頭美則美矣,實在難打理,恕我推辭,雖不得共遊汜水提,卻可備下茶點,與君共品《春日與妹同遊蘭江貼》,我有《初雪帖》,亦可以待今冬初雪時邀君共賞。”

雖然不能赴約去看飛絮漫天,但是若是今年冬天下了初雪,我可以請你來看我收藏的蔡司馬《初雪貼》。

這樣回複之後,李安然便將回帖封好,交給了一邊的翠巧:“把這個給阿藍,讓他派人送回衛太傅府上。”

彼時文人墨客之間相互邀請對方觀賞字畫,吟詩作對,順便宴飲一番都是常見的事情,大衛相公早些時日和欒雀一起去江南一代辦石蜜坊了,如今還沒有回來,小衛相公也沒有娶親,所以還是同衛太傅一起住在太傅府中。

翠巧捧著回信道:“喏。”

說到“投其所好”,這個小衛相公倒是找到了正確的方式,被皇帝從小熏陶著,李安然也喜歡書法,不僅喜歡練,還喜歡收集書法大家的名家名作,其中她又尤其喜歡大儒蔡鳳的先祖,魏初書法家蔡岑的墨寶。

若是有蔡司馬的真跡,李安然是絕對會赴約,或者把所有者請到自己府中一起鑒賞的。

等到翠巧走了,李安然才翻開另外一張拜帖。

嚴格來說,這張拜帖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榮枯的。

隻是榮枯從太學回來之後,似乎有些不太高興,一雙原本很清潤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愁霧籠罩。

李安然沒有讓阿史那真跟著自己,或者是在朝堂上給他某個閒職先安置著,而是將他留在了太學,丟給了元容一起教導。

一來是阿史那真年紀不算大,在李安然看來正好是讀書的年紀,應該讓他和這些東胡生們好好交流交流。

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李安然察覺到榮枯似乎不太高興。

他對阿史那真那是每一個動作都寫著拒絕,偏偏臉上還要不顯出來,這就讓他顯得更加的彆扭了。

彆彆扭扭的,居然意外有些可愛。

李安然以前以為榮枯七情六欲皆不顯,他人謗毀、算計,都不能使他有太大的情緒波動,是顆懷著慈悲心的石頭,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表現,倒是很新奇。

也讓她覺得榮枯,似乎比她想的那樣更像個鮮活的人。

她手上的這份拜帖,是送到寧王府,對方想拜見的人,卻不是寧王,而是暫居在寧王府的榮枯。

寄來這封拜帖的人,是順義公的世子李惠。

這個順義公,原本是西涼王室,西涼王室在王城被攻破之前,因為畏懼李安然的赤旗玄甲軍,又害怕落得回鶻王被李安然陣前梟首的結局,所以在最後一刻帶著全家老小出來投降,歸順了大周,被李安然帶著舉家遷到了天京。

皇帝李昌讚美他的識時務,賜他姓李,後者又厚著臉皮,不管李安然在不在,逢年過節都要到寧王府這裡來拜見,口呼“阿娘”,李安然雖然臉皮厚,但是也沒有厚到這種地步。

順義公的長子當年跟著回鶻軍隊一起劫掠大周邊境,被李安然砍了頭掛在軍營示眾。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也算是順義公的殺子仇人,現在他一大把的年紀,還要厚著臉皮管年紀都能當自己女兒的李安然叫“阿娘”——怎麼想想都覺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他現在的世子是他的次子,原名叫做哲努,改了李姓之後,他就取了個名字叫做李惠。

順義公膝下還有一個女兒,原來的名字李安然不記得了,隻記得比自己略小兩歲,是個明眸皓齒,飛揚驕傲的少女——如今,也該二十有四了。

李安然也知道順義公這般恭謹,為的其實是有生之年能回到自己的故國西涼去。

偏偏……無論是李安然還是李昌,都不會允許他回到西涼去的,他若是要回去,那也隻能用棺材裝著他的骸骨回去。

回鶻舊部聯合西涼舊部叛亂,即使他人不在西洲,這些人也是打著他的旗號拉起的舊部隊伍。

倒是這個世子哲努,幾乎從來沒有出現在李安然的麵前過,這唯一一次送拜帖,卻是為了拜見榮枯,這就很有意思了。

李安然思忖了片刻,決定將這個拜帖拿去給榮枯,讓他決斷自己要不要見見這個哲努。

當她來到彆院的時候,正好看到榮枯坐在廊上,雙手垂放在膝蓋上,閉著眼睛似乎在冥想,她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叫他,卻見他睜開眼,一雙淺灰褐色的眼睛清澈無塵。

先落入寧王眼中的是他眸子中的笑意,而後才是淺淺上翹的唇角。

“殿下。”

李安然把捏著拜帖的手藏在身後,挑眉:“打擾法師冥想了?”

榮枯搖頭:“小僧隻是在等薜荔籽曬乾的時候,順便默念一下經文罷了。”

李安然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他在廊子邊上鋪了一床舊葦席,上頭一邊放著的是從牆上摘下來的薜荔,已經剖開,挖出裡麵的籽來,就等著曬乾。

另外一邊則鋪著一些剛摘下來的茉莉花。

他邊上還放著一盤子涼糕,上頭點著一模嫣紅,乍一看和觀音眉心吉祥痣一般。

再看榮枯客房牆上那些藤蘿上結著的薜荔果,矮的已經基本給摘沒了。

李安然:……

“法師……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啊。”她搖著手裡的拜帖向榮枯走過去,在他邊上坐下了,“有東西要給法師。”

榮枯的目光從李安然垂在身前的鬢發一路滑落到她捏著拜帖的手上,過了一會才伸手接過:“殿下為何不梳發髻?”

李安然道:“大夏天的又不外出,梳髻煩死了,專就好披頭散發做野人狀。”

“自然是隨主人便。”榮枯一手捏著拜帖,另一隻手單掌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