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的光線似乎忽然變得明亮。
方天奇猛地坐起來。
他倏地看見, 前方不遠處，正有一個頎長的青年靜靜站著，麵帶微笑地看著他。
青年極為英俊的麵貌掩映在燭火中, 半明半暗，詭譎莫測。
方天奇的喉頭艱難滾動, 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禁錮住一樣, 視線無法從青年身上挪開。
就仿佛他有什麼可怕的魔力。
恍惚間, 方天奇的腦子裡閃過了一段話——
【晴空忽暗, 雲色沉沉。
死寂的密林裡, 方天縱僵硬地站在樹蔭下，黯淡的雙眼中，透露出極其恐懼的感情。
他的心口有一個血洞。
一隻蒼白的、修長的手掌緩慢地從那血洞裡拔出。
那毫無瑕疵的掌心中，跳躍著火熱的心臟。
這是方天縱的心。
方天縱的, 始終裝載著鄔東嘯的、好兄弟的心。
手掌的主人有一張英俊到讓人難以想象的麵容。
他的眼神裡透著漫不經心，單薄而銳利的唇邊帶著一抹輕柔的笑, 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溫柔。
他握著心臟的手掌微微用力, 擠出了金黃色的鮮血。
一滴、兩滴……七滴。
是方天縱最寶貴的精血, 蘊養多年的, 赤陽七寶血。
它們隨意滴入一隻瓶子裡, 就仿佛是微不足道的垃圾。
這一刻，鄔東嘯驚恐的叫聲響起：“不——！”
聲音驚動了那個魔物一般的青年, 輕描淡寫地朝他看了一眼。
“是東嘯啊。”
他隨手丟出那顆已經乾癟的心臟。
鄔東嘯手忙腳亂地接住它，再抬頭時，青年卻好似輕煙一般，已經消失了。
為什麼……
鄔東嘯難以置信地嘶吼：“小叔叔！小叔叔——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天縱！”
但是，沒有人回答他。
可能在千裡之外，會有人發出一聲輕笑。】
·
方天奇的額頭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他當初翻看這一章節的時候, 注意力都在痛苦的主角身上。
方天縱的死因前後也就不到一千字，涉及到凶手的篇幅更少，他一目十行，沒有細品。
穿越到書裡以後，他關注的也始終都是主角。
直到這一刻。
那些腦中模糊的文字，忽然變得清晰起來，每一句描述，都讓他汗毛豎立。
並不是段評中被隨意刷屏、高讚的“注意這個人物！前方高能！”、“出現了！瘋批樂子人！”、“小叔叔來了！小叔叔沒了！小叔叔又來了！”。
也不是印象淺薄的、每本男頻小說都會設計的boss。
而是真切存在於眼前的、竟然發現了他穿書秘密的、能輕易將他抓住的強者。
方天奇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終於明白了“瘋子”能給人帶來的恐懼。
什麼資質跟自己一樣，什麼有劇情在不用怕……種種自以為是的想法，都煙消雲散了。
方天奇更產生了一個恐怖的念頭。
該不會……這個瘋子是重生的吧？
可如果是重生的，他為什麼會提前恢複資質？
他是不是已經拿回了前世的伴生寶物，不過是偽裝虛弱？
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有他們這樣的外來者，所以故意放出這樣的風聲，就是為了引誘他們一網打儘？
他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無數的猜測擠在方天奇的腦子裡，讓他的恐懼越來越強烈。
他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凍住了，已經不會再流動……
·
不知過了多久，又好像隻在一瞬間。
氣氛太窒息了，空氣都似乎凝固了似的，讓方天奇喘不過氣來。
方天奇張了張口，忽然劇烈地嗆咳起來，嗓音嘶啞著。
“您……在說什麼？”
什麼穿書者，他根本就不懂。
他不會承認的！
下一瞬，對麵的人出現在他的麵前。
方天奇的腦中發出尖銳的鳴叫聲——
[他要殺了我！]
[這個瘋子要挖我的心！]
[他不會放過我！]
[他沒相信！]
[逃！我一定要逃！]
[我要去找主角！對！主角可以保護我！]
[我要回方家！老祖可以保護我！]
方天奇用儘平生最快的速度翻過身，將心口緊緊貼在地麵，拚命地向後爬去。
他沒有發現，那人沒有追過來。
他更沒有看見，整個室內，其實遠不止他和“瘋子”兩個人。
·
鄔少乾：“……”
盤坐在牆角的鐘采看到這一幕，連忙捂住嘴，這才沒有笑出聲來。
什麼鬼啊！又一個被嚇傻了的！
這個穿書者在明知道他家老鄔正在前橋鎮，還過來接近東嘯、興風作浪，鐘采還有過很多猜測——
比如也許老鄔也沒那麼可怕，是第一個穿書者太被害妄想了？
比如那人還沒發現老鄔開盲盒恢複了資質，以為老鄔還廢著，所以不在意？
又比如那人知道老鄔能修煉了，但是遠不如劇情裡，所以不怕了？
鐘采特意設計了燈光、台詞，就是為了提高他家老鄔的威懾力，狠狠地嚇唬這個心性惡毒的穿書者。
除此以外，他還讓老鄔演出陰森森的氣質，讓銅甲兵隱匿身形，不斷地給穿書者製造威壓，並且隨著穿書者的反應，隨時調整威壓的強度……
但鐘采沒想到，這家夥怎麼也跟那個自己嚇死自己的穿書者似的，好像突然腦補了一大堆，然後就戰戰兢兢地理智下線了？
就這麼……連滾帶爬的？
那反應，鐘采覺得，這家夥是認為老鄔會對他出手。
讓他……死得很慘？
鐘采真的很好奇。
他家老鄔，在原書裡到底是個什麼樣兒？
·
鄔少乾靜靜地看著慌不擇路的穿書者，卻沒他家阿采那麼多的想法。
他抬起手，對著穿書者虛空握了握。
霎時間，一股無形的大力扼住了穿書者的脖頸，將他硬生生地拖了回來。
穿書者狼狽地翻滾在地，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實力，四肢並用地再往後麵爬去。
他的情緒已經崩潰了。
鄔少乾任由他爬。
當穿書者逃出了一定距離後，再次將他虛空抓回。
如此反複。
然而，穿書者仿佛不知疲倦。
一次又一次，哪怕每次都被抓回，他似乎腦子裡也隻剩下了一個本能——
逃出鄔少乾的魔爪！
·
眼見那穿書者的手指都摳出血了，鐘采歎了口氣。
哪怕知道這是個對小孩子下手的人渣，但到底沒真出事，嚇成這樣也差不多了。
鐘采看向鄔少乾。
鄔少乾察覺到鐘采的視線，回看過來。
然後，鄔少乾再次將人抓來的時候，就不再貓捉耗子似的來回遛了。
·
方天奇眼裡一片模糊，滿腦子隻剩下拚命逃走的念頭。
但突然間，他動不了了。
也許是逃得太久，太累了。
這時，有一顆什麼東西被塞進他的嘴裡，他本就所剩不多的腦子，變得更加渾噩。
冥冥中，好像有什麼聲音縹縹緲緲，在他的心底響起。
“你叫什麼名字？”
“你是哪裡的人？”
“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怎麼才能做出這麼完美的計劃？真想向你學一學……”
“你一定還知道很多，你願意說一說嗎，你的記憶力太好了……”
方天奇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自己的那些計劃，也漸漸回憶起那些劇情。
原來一切都如他所願嗎？
那他一定已經成功利用主角了。
主角以後的機緣，統統都是他的！
所謂的瘋子叔叔……瘋！瘋！發現！重生！
方天奇腦中再次響起尖銳的警兆。
但又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安撫住他。
“彆想了，哪有什麼瘋子……”
“沒有什麼重生……”
“一切都很好……”
“一切還是遵循原書……”
“劇情沒有任何變化……”
“你還知道什麼？說出來就不害怕了……”
·
在銅甲兵去抓方天奇以前，鐘采和鄔少乾有過商量——要把穿書者好好審問一番，從他嘴裡掏出所有他知道的劇情來，也好做出對比，掌握如今的情況。
但要想確保穿書者說的是真話，就得做出幾重準備。
鐘采直接在丹方裡找出一種“真言丹”。
丹方涉及到一級和二級。
這種丹藥服用以後，隻要詢問對方，對方就會說出一切他所知道的相關消息，而且沒有假話。
不過如果修者的意誌足夠堅定，就可以隻說出幾個字真話，並將重要消息隱藏在尾音裡。甚至可能丹藥不會奏效，修者恍惚少許時間後，馬上清醒。
大多數修者的意誌都是很堅定的，真言丹看似藥效恐怖，其實有些雞肋。
所以，這方子也是在普通的丹方中，連精選都算不上。
鐘采決定煉製一級真言丹，畢竟穿書者也還沒辟宮不是？
然後老鄔會恐嚇穿書者，把他給嚇傻，再喂給他丹藥。
這樣一來，藥力必然就可以發揮出效果來。
要是一級丹不夠，他倆就先把穿書者關進點將台，由銅甲兵看守。
穿書者被囚禁在方寸之地，必定也還是神誌恍惚的。
鐘采則煉製二級丹，等成功以後，再次審問穿書者。
·
已經成為二級丹師的鐘采，沒花費多久，就順利地煉製出一級真言丹來。
雖然隻是下品丹藥，可這又不是老鄔，下品怎麼了？
下品丹藥藥效維持的時間短點兒又怎麼了？
藥效要是快沒了，就多塞一顆。
·
真正開始嚇唬穿書者的時候，一切都很順利。
穿書者的意誌比兩人所以為的薄弱很多。
鐘采的準備可做得太多了，穿書者不說是瞬間崩潰吧，前後也沒花多久。
很快穿書者就意識模糊了，銅甲兵將一級真言丹喂給他，他的神情立刻變得空白，雙眼呆滯，仿佛一個沒有思維的木頭人。
鐘采“嘶”了一聲。
這真言丹有點嚇人了……幸好是有限製的。
鄔少乾將主動權都交給鐘采，自己沒有發出問題。
鐘采則試探地先問出他的姓名、來曆。
穿書者很配合地回答，沒有絲毫的掙紮。
“原名方麒，現在叫方天奇。”
“來自藍星。”
鐘采愣了愣。
鄔少乾關心地問：“怎麼了？”
鐘采說道：“不是我的前世。”
他追問了幾句藍星的情況。
方天奇雙唇一張一合，順次回答。
·
方麒所在的那個世界是藍星，而鐘采所在的是地星。
的確不是同一個世界。
但是從方麒的描述可知，藍星和地星極其相似，他所在的國家也跟鐘采的極其相似。
因此，即使不是老鄉，也是平行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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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盯著方天奇看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半點清醒的意思，就要詢問關於老鄔的事。
但一想起之前方天奇對老鄔的懼怕，他猶豫一下，決定還是先放一放，從不那麼刺激的開始。
鐘采就問起了方天奇對主角的計劃，引導他的情緒。
很快，方天奇露出了高傲的神色，娓娓而談。
隨著他的不斷描述，還不斷說明他的想法、心態……鐘采的表情漸漸冷了下來。
可真有他的啊！
用蠻獸坑了那崽子一把還不算，居然還想讓小崽子背鍋。
鐘采更想不到的是，引蠻獸還不是他第一次坑崽子，在此之前，他就已經把崽子恢複資質的天材地寶給搞沒了！
擁有丹術傳承的鐘采自然認識兩生花，也知道兩生花的效果。他更很清楚，被采摘後的兩生花已經不可能再蛻變，即使給崽子服用，也不可能祛除毒素。
鐘采喃喃說道：“兩生花是五級續命丹的主藥。”
鄔少乾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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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時候，鐘采不知道鄔少乾可以恢複，他得到傳承後不敢多看其他的，卻關注了各個等級續命丹所需要的藥材。
五級的續命丹方隻有一種，但主藥卻是可以替換的。
兩生花，就是能做主藥的珍藥之一。
如果生服此花，築宮修者增壽百年。
但如果用這種珍藥替換五級續命丹的主藥，該續命丹的藥效會大幅度增加。
五級下品續命丹依舊是能給融合境修者續命百年，但中品、上品、極品，每一個品級能提升的壽元都會遞增百年！
而且上品和極品還可以給築宮修者續命，隻是所增加的壽元減半，為一百五、兩百。
用這花做主藥的五級續命丹，其實藥效是介乎於五級和六級之間的。
鐘采早年想過，倘若自己的資質沒法提升，最後隻能煉製五級丹，那麼就找這種珍藥來煉製，就能給老鄔增加更多壽元，老鄔也可以再多陪他幾百年……
·
而現在，鐘采和鄔少乾的前途都是一片坦蕩，對主角的機緣其實不在意。
鐘采對兩生花也沒有以前的期盼，可偏偏這時候，被穿書者主動送上門來。
猛地吸一口氣，鐘采壓住心裡的怒火，冷眼聽著方天奇繼續滔滔不絕地吐露他那險惡的心思。
等他安靜下來以後，鐘采才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鄔少乾是什麼人，他最後怎麼樣了？”
方天奇癡癡呆呆地說：“他是主角的瘋子叔叔……”
剛說到這裡，他的神情再次變得驚恐，抱著頭痛苦地滾倒在地！
鐘采一驚，連忙將聲音放輕，慢慢地安撫他、說服他。
方天奇迅速被說服了。
鐘采再次詢問的時候，方天奇的情緒就平靜了很多。
“鄔少乾最後怎麼樣了？”
方天奇說：“他死了。”
鐘采立刻衝過去，急切地追問：“怎麼死了！你說什麼屁話！”
鄔少乾連忙拉住他，將他緊緊攬住。
鐘采用力抓住鄔少乾的手臂，死死地盯著方天奇。
老鄔怎麼會死！穿書者明明都這麼害怕老鄔！
老鄔根本不會死！
鐘采咬緊牙關，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逼問道：“老鄔他……怎麼死的！”
方天奇好像在回憶什麼，斷斷續續地說：“鄔少乾被廢後，實力用不出來。有幾個辟宮盜匪知道他的消息後，趁夜潛入，將他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