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外孫女不知道，那這件事還有商量的餘地，小孩子嘛，嚇唬嚇唬就聽話了。
但如今外孫女知道了，現在麵對著小外孫女那清澈見底的眼神，賈母便已經再也說不出什麼“不可以”的話來了。
因為話說到這份上了，實在沒有什麼不可以。
那一瞬間，賈母總有一種賈代善在看著她，賈史兩家的先輩們都在看著他，甚乎於自己死於星獸之口的女兒，為國捐軀的女婿……都通過小外孫女那一雙眼睛在看著她。
而小外孫女身後，仿佛還站著帝國有史以來那些有名或者無名的，守護帝國安全的軍人。
他們都是英雄，而現在，她的小外孫女也說她要去做英雄。
並且，小外孫女的眼神不是那種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得來的單純，反而是那種因為什麼都知道了，也都坦然接受了，於是有那種類似於返璞歸真意味的清澈。
賈母心裡一陣歎息。
她微微偏頭，看寶玉。
作為在賈家最興盛的時候嫁進來，又眼睜睜看著賈家走向衰敗的老祖母，其實賈母對寶玉的情緒也是非常複雜的。
眾所周知，星際社會了，人民群眾一般是不封建迷信的，除非是發生了那種不得不封建迷信的事情，比如……倘若寶玉出生在封建社會還銜玉而生，後人非要以科學的觀點觀之，可能會認為這人把母親子宮裡的結石含出來了，結石那小東西還挺會長嘿，但當寶玉真的出現在了星際社會，真的含了一塊經光譜分析確認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矽的美玉出了娘胎，那哪個醫院哪個大夫也不能捏著鼻子說著玩意兒是結石。
既然不是結石，就一定是發生了普通人沒有辦法想象的超自然事件，再考慮到這個世界又不是沒有其他的超自然事件發生過，而每一件超自然事件基本都意味著一位足夠優秀到直接帶興旺了整個家族的人的出現，賈母對寶玉自然是充滿了希冀。
當然，難免伴隨“他要是想去開機甲，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的糾結。
這事兒擱賈家還興旺發達的時候連考慮都不用考慮，問就是不去！咱家這個地位這個財富，需要你拿命去掙嗎？
但，當賈家的情況每況愈下，眼看著一日不如一日之後，賈母的態度還是有那麼些微的鬆動，變成了“（為了賈家的榮華富貴）他要去就去吧”。
不過賈母也操心，萬一寶玉太優秀了太努力了，打起仗來太舍生忘死，最終也一身傷病，那多不好，於是思來想去，決定從小就給寶玉灌輸一些富貴閒人，吃喝玩樂，哪個星球完蛋了都不會讓他沒有容身之地，保重自身最重要的人生觀念。
隻是再後來……
該死的，這孩子怎麼天天和姐姐妹妹廝混呢？今天親親這個妹妹的口紅明天搞搞那個姐姐的麵霜？！你不應該舞刀弄劍誌存高遠就想去軍校嗎！
該死的，這孩子一點天賦都沒顯現出來啊，彆說學武了學文他都不樂意，搞藝術倒是有兩下子可古今中外哪個真正意義上讓家族位高權重起來的人靠的是搞藝術？
完犢子了！這孩子廢了哇！
……算了算了，他到底還隻是個孩子呀，家族振興的希望放在他身上也實在是顯得過分沉重了，他愛和姐姐妹妹廝混就廝混吧，一天愛糟蹋幾十斤玫瑰花瓣搞麵霜就搞吧，好歹他搞出來了之後還會給老祖母孝敬一瓶不是。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到了現在，自己原本想撮合在一起的兩個玉兒一左一右地站在自己身前，銜玉而生理論上應該前途無量的那個還在一臉懵懂地希望老祖母能挽留下來那個漂亮妹妹，還眼睛紅紅的眼看著就要開始嚶嚶嚶，但柔弱不堪憐的那個卻已經洞悉了戰場最殘酷的真相，眼神清澈地告訴自己她想報效國家……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時候還真就是……
賈母歎了一口氣，終於闔上了雙目：“玉兒去吧。”
黛玉乖乖地點頭，隨即拎起了漂亮的裙擺，對著賈母嫋娜地行禮：“外祖母再見。”
賈母轉身過去，不再回顧。
黛玉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知道外祖母是這世上最後一個真心疼惜她的人了，她在自己無依無靠的時候接納了自己，她給了自己在賈家之內幾乎是最優越的待遇，自己堅持要去軍部確實是傷了這位老人的心了，但無論如何……這都不是放棄星辰大海的理由。
她輕聲開口：“外祖母保重。”
賈母默默閉上眼眸，兩行淚水自那渾濁的雙眼中流淌而出，但她仍然不願意回頭，不願意讓小外孫女在離開時看到她這樣軟弱的模樣。
隨後，黛玉聽到了一聲低沉的：“玉兒也保重。”
說是如此說，但賈母自己也知道，很長一段時間之內，黛玉是不再有什麼機會穿這樣華華麗麗的小裙子，做那個漂漂亮亮無憂無慮，最大的麻煩是寶哥哥今日去看了寶姐姐，沒有來找我玩的上流社會名媛了。
自此之後，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個中甘苦，也隻有她自己慢慢品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