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奉雪剛說出“你”這個字時,謝望月就立刻捂耳說道。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奉雪見狀,就真的沒有說。
可謝望月又像是害怕會錯過什麼似的,又把手指猶猶豫豫地放下來。
奉雪就說道:“我想,媽媽曾經是想過,讓你去聯姻的。”
“……你騙人。”謝望月難以置信。
“不然媽媽也不會把你留在這裡這樣久,”奉雪想著謝青燃的一舉一動,“但她還是放棄了。”
謝望月大喊:“為什麼!!!”
奉雪對著謝望月伸出手,指著她。
“因為你不可控。就像現在這樣,一有不如意就七情上臉,就算你進入王庭,成為一個麵子工程一樣的角色,你還是會不滿足。”
“沒有人知道如何填滿欲望,特彆是不受抑製的欲望。”
“更重要的是……殿下不會答應。”
謝望月冷笑著打量著奉雪:“是,我是沒有你好看,那又怎麼樣?聯姻需要的又不是外表和感情。”
奉雪歎了一口氣,她上前一步,她第一次這樣靠近謝望月,黑發的少女垂眸看著謝望月,閃耀著星辰般的眼裡,映照著對方逐漸蒼白的臉。
“從小時候開始,你一直沒有改變。你把所有事物都看作是‘東西’,隻要你伸手就能拿到的‘東西’。可是和你一直在打交道的是人。”
“除了你以外,我很少見到這樣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你不是聽不懂,而是好像聽不到彆人的聲音。不管是好話,壞話,還是彆的什麼。”
“就像剛才一樣。如果你一旦覺得事情要遭,從小時候到現在,都會捂住自己的耳朵發出尖叫……可是,這一切並不會因為你的舉動而不存在。”
“你完全不會考慮彆人的感受,我分不清你到底是傲慢還是輕視,讓你眼裡映照不出任何人的樣子。”
奉雪突然抬手摁住謝望月的肩頭,目光堅定地看著她。
“你,去看病吧。”
謝望月一口氣噎在喉嚨裡。
但奉雪的表情卻無比認真,毫無嘲諷的意思。
“現在還在少年時期,還來得及。”
謝望月從奉雪手下脫身而出,氣呼呼地想要扭頭就走,卻聽到奉雪又追加了一句。
“你害怕彆人的關心嗎?”
等謝望月砰的一聲關上房門,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時,她看著自己的手指頭,指甲上還有被撕咬的斑駁痕跡。
而過了一會,謝懷遠敲響了謝望月的房門。
“我們……明天回家。”
門內傳來謝望月的聲音:“我不回去。”
謝懷遠在長廊上已經聽到了謝望月與奉雪的談話,他像是泄儘了全身的力氣說道。
“那麼你要怎麼做?你現在打電話發短信給殿下?闖入教廷,中斷殿下為父懺罪的祈禱?還是要找什麼機會私下和殿下見麵,說你想要聯姻?”
“之前那個人也說了,你想……就能得到嗎?”
門內一片寂靜,隨後房門打開,謝望月站在門口,臉上滿是憤怒。
“沒出息!”
謝懷遠則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遞給謝望月。
“父親死了。我累了,回去吧。”
謝顯自從回到鄉下之後,一直有酗酒的毛病。
他每天都喝,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現在突然猝死,謝懷遠也不奇怪。
隻是,等真的聽到父親的死訊後,謝懷遠還是呆呆地看著窗外看了許久。
這才是他……突然變了性情的原因。
父親謝顯從過去開始,就一直在告訴他們,是謝青燃搶了他的爵位,是謝青燃獨占所有權力,把他們放逐到鄉下。
他們應該仇恨,憎恨,討好,伺機,留在首都報複謝青燃一家。
可是,父親卻從來不敢自己去做。
就和今天謝青燃說的一樣,他有機會爭取爵位,可是他卻放棄了。
等謝懷遠和謝望月長大,又被他送來首都,卻什麼都沒有教過他們。
除了滿腔的仇恨和憤怒。
謝懷遠第一次拉起妹妹的手,他低頭看著謝望月斑駁的指甲。
“回去吧。”
“沒有任務了。”
片刻後,謝望月捂著耳朵發出了刺耳的尖叫,直到有仆人聞聲而來,驚慌失措地上前摁住她,死死拘束著她的四肢,這悚人的驚叫才算停下。
然後就是少女安靜地縮在牆角,說了一聲:“回去了。然後,叫醫生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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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懷遠兩兄妹悄無聲息地被送走了。
奉雪站在露台上,望了那遠去的車駕片刻後,便轉身回到了長廊上。
長廊上,謝青燃雙手抱胸看著窗外,似乎之前也在看著那輛車。
“年輕的時候,我時常會覺得壓力很大,很多事情想要找可以信賴的人幫忙。原本最值得信賴的應該是家人,但我卻無法依靠。也是可惜。”
謝青燃說完之後,就看向奉雪。
“殿下從教廷出來之後,你們就見一麵吧。”
奉雪輕輕點頭。
昨天她已經向謝青燃出示了時雨發來的短信,謝青燃看過之後,便派人去找了時雨。
等有了確切的答案之後,再讓奉雪去醫院。
如今奉雪抬頭看著謝青燃,謝青燃一擺手。
“人還沒到醫院呢。”
隨後奉雪便和謝青燃說了一聲要去看書,就脊背挺直地上了樓梯。
謝青燃也要返回王庭了。
“真不知道這個年紀的少女喜歡什麼樣的,”謝青燃喃喃自語,“好像也隻有之前的那張照片,奉雪算是和人有過點接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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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奉雪收到了複學通知,這算是近期以來唯一的好消息。
奉雪收拾著自己的書包課桌,發現少了點要用的參考書,決定外出去買。
隻是出門之後,天上就下起了雨,在距離書城中心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更是塞車起來。
奉雪望著前方幾乎看不到儘頭的綿延車隊,便決定自己走過去。
“司機先生,麻煩您靠邊停。”
等奉雪打傘下車,她就近往旁邊的一條林蔭道倒去。
這是一段安靜的小路,聖斯威喜愛種植花卉,因此不管什麼地方,都栽種著配合四季的花。
之前的雨有些大,打濕了滿樹的繁花,馥鬱的花枝垂下,落下一地淺紫淡白的花瓣。
奉雪踩著花瓣,小心地繞過地上的水窪,幾隻小青蛙在雨裡歡快地在草叢上跳過,奉雪鼻尖聞到了一絲熟悉的香氣。
那是紫色鳶尾的幽蜜混雜著白鬆香的清淡苦味。
奉雪停下腳步,她抬起頭,在前方十步遠,花瀑掩映之處,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供來往路人休息的小涼亭。
涼亭裡正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歸彥。
好像每一次見到他,他總是與花為伴。
歸彥實在是個適合與美麗事物作伴的男人。
他坐在白石做的長椅上,銀白色繡著青竹與仙鶴的長衫下擺優雅地垂在地麵,麵前的石桌上還擺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旁邊堆滿了各類書籍,還有一個巴掌大的香爐,和一把淺紫色的花枝。
花枝斷口有些枯老,像是從樹上掉落,又被人拾起,小心地撣去雨水,這才放在了桌上。
歸彥時不時在鍵盤上敲擊著,節奏意外地與雨聲重合。
奉雪很意外居然能在這裡見到歸彥,但想到附近是書城中心,又覺得不那麼意外了。
雨聲陣陣,但歸彥突然抬起頭,像是聽到了腳步聲。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撐著傘站在花枝下的少女。
奉雪是一個不太注重搭配的人,但今天也許是心情好,她穿了一條白色的連衣裙,連衣裙剪裁合身,線條便看起來挺括而高雅,襯得少女的身形更是曼妙。
她微微抬起傘沿,那雙微垂的眼也慢慢抬起,對上歸彥的視線時,他仿佛看到了垂枝櫻從含苞到綻放的瞬間。
歸彥對於外貌其實沒什麼在意的,人總會老去。
可是每每見到奉雪,他卻總是有片刻失神,他想,也許是他很想讓這個少女的眼睛裡映照著他的身影吧。
這便像是藤蔓沿著牆角蜿蜒而上,攀上牆頭,生了貪念。
歸彥站起身,銀白的袖口劃過桌沿。
“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你。日安,勇敢的女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