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掌權者為了分擔風險,或是自己喜歡,總會有很多子嗣。
孩子一多,在任何家庭都是一件令人煩惱的事。
太上進的怕他篡位,不上進的又嫌人敗家。
歸彥在來到聖斯威之前,他那年長他二十歲的皇兄,已經生了幾個比歸彥還大的侄子了。
歸彥在聖斯威的一舉一動,在他的母後未曾死去前,還是無人約束,也無人監看的。
因為母後不許,她做出了這樣大的讓步,將自己的幼子驅趕出去,不是為了方便她的長子把人殺了的。
於是歸彥在聖斯威平安無事地長到了十六歲,期間誰也不知道他在聖斯威做了什麼,經曆了什麼。
等歸彥的母後死去,他未能獲準返回東方王庭見母後最後一麵,應該說整個東方王庭都像是忘了他一樣,隻在將人下葬之後,才給歸彥發了一條訊息,告知死訊。
但誰也不知道,歸彥在母親下葬的那一天,回到了東方三十六國。
皇陵四周都已經被圍起來了,黑發的少年站得遠遠的,隻能看著那長長的,人人都穿著一襲白衣的隊伍,如同白色的遊蛇一般,填滿了狹窄的山縫,在裡邊遊曳穿行。
等那三日葬禮結束,歸彥啟程返回聖斯威。
隻是在半路上,歸彥卻被人請上了船。
歸彥上船的時候,頗有些意外。
“我還以為會是你父皇。”
坐在船裡的不是歸彥那位已許久不見的皇兄,而是一名生得玉雪可愛的小童。
他穿著白衣,但衣領和袖口卻繡著東方王庭才能使用的祥龍圖樣。
這個小童看起來大約八/九歲,見著歸彥時,他對著歸彥躬身行禮,態度十分恭敬。
“王叔。父皇讓我來送您。”
歸彥則笑了笑,讓那小童起來。
“你父皇派的是你嗎?”
小童抬起頭,澄清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後他彎唇笑起來,現出臉頰上兩個淺淺的小梨渦。
“自然是,王叔可是覺得我年小……”
“年小也算不得什麼,”少年歸彥緩緩展開手中折扇,指向了船上點燃的香爐,“隻是下次殺過人之後,還是換船,不要點香了。血腥味混著香氣,味太衝了。”
小童聞言,又對著歸彥躬身行禮。
“王叔教訓得是。”
哪怕這艘船裡裡外外都洗刷過,但仍是有血水滲到了木板裡,多少得用點香料掩蓋。
可惜,仍是被發現了。
看來下次再有這類事,不必擔心他人覺得船的形製不同,而不肯換船……或者提早準備一條一樣的船就好了。
船外春風拂麵,楊柳依依,而在船內,那小小的孩童麵上帶笑,心底卻在想著這些東西。
“王叔,來見您的是十七兄,”小童請歸彥上座,有聾啞的仆人上前奉茶,“父皇知曉您來了,就沒想過讓您活著出去。”
“是嗎?”
歸彥看著手邊的茶,並不喝,即使他已經很久沒有喝到這裡&#3...0340;茶水。
“可看他這樣輕易就被你殺了,想來這位‘十七王侄’也沒什麼了不得的本事。”
歸彥三言兩語便點出小童殺了他十七兄,替換了他,前來見歸彥一事。
那小童坐在椅子上,腳尖還觸不到地麵,這樣小的孩子就已心智深沉,手辣心狠,待他長成還不知是什麼光景。
那小童細細打量著歸彥,東方王庭裡有許多摸骨相師,能觀人相貌定其心性。
他耳濡目染,也學得一些,人中之龍,紫氣罩頂,這些都看得出來。
歸彥都有。
可這位自幼便被皇祖母趕出東方三十六國的人,眉眼間卻不見野望,隻有……平靜。
臨水照影的鶴似乎也是這樣的,獨自站在水邊,身旁無需同伴,也無需他人關注,仿佛那方天地都在此刻靜止了。
這世上有許多人能裝,小童也是個中好手。
但如今看起來……這位王叔雖有儲君之名,卻無儲君之念。
“王叔,十七兄長於武藝,軍中曆練已久,若他親來,任您身邊跟著誰都擋不住。”
小童對著歸彥一拱手,船外的林影間隱隱閃過幾道黑影。
歸彥眼角餘光掠去,那些欲要上船保護歸彥的影子便退去了。
“那麼你便是長於謀略麼?”歸彥笑道。
小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在王叔麵前,這點小伎倆也不算什麼。”
歸彥也不兜圈子,直接問道:“看樣子你不想殺我,那麼你尋我做什麼?”
小童看了歸彥一眼,小小的孩童脊背挺得很直:“我想請王叔幫我。”
“幫什麼?”
“幫我登位,成王庭之主。”
小童對著歸彥又是一拱手,但這一次歸彥很久很久都沒有叫起他。
小童脖頸和額頭上因長期保持一個動作而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真有意思,幫你對我有什麼好處?”歸彥笑道。
“我必保您一生無虞。”
“哦?先不說你能不能,真要保我,你必將弑殺親父。”
歸彥的指尖點在桌上,一聲一聲,就像報喪的鐘。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小童依然沒有抬起頭,他的視線落在桌上,輕聲說道。
“他殺了母親。”
這小童聲音清脆,但話卻說得讓人不寒而栗。
“父親殺母親,兒子殺父親,天經地義。”
歸彥則看著小童,問了一句:“你叫什麼?”
“紅清。”
一把折扇托著小童的手腕令他抬起頭來,歸彥打量著小童的臉色。
“想讓我幫你,你還得過了今天這關。”
“若是一年之後,你還未死,我會看看值不值得。”
紅清重重點頭,待得下了船,歸彥側頭看向紅清。
“你十七兄真的死了嗎?”
紅清一愣,又是一拱手:“看來騙不過您,沒有,我意在父皇,無關他人。”
歸彥這才轉過頭,隱入林間,這一問才是他要問的。
一個殺了父親,殺了兄長的人,又有什麼理由相信他不會在事成之後殺了歸彥?
人若是連一點信念都無法堅持,那麼便算不上是個人。
返程的路上,歸彥把那泄露了他行蹤的侍從處置了。...
一年之後,歸彥留在東方王庭的人報知,那位名為紅清,排名第二十九位的皇子,仍存活著。
而那位辦事不利的十七皇子,也因紅清的關係沒有被降罪責怪。
理由也很正當,都是因為那位王叔歸彥實在狡詐如狐,又心狠手辣,十七皇子還在路上,就被人引開,差點被殺,還是紅清救了他一命。
那小小孩童一邊哭一邊把他十七兄帶上自己的車駕,小小一點大的人,身上白色的喪服都被十七皇子的血染紅了。
若不是王庭內有人向歸彥提前通風報信,怎會發生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