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拒絕陳總。
陳之有暗示他這件事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了,但至今為止從來都沒有明示過。
一開始的時候,安逸擔心自己會錯意,也同樣隻用隱晦的方式拒絕過陳之有的暗示,但是陳之有並未給予任何理睬,依舊我行我素地繼續之前的各種暗示。
而不知為何,安逸有一種隱約的預感,陳之有今天也許就會敞開天窗說明話了。
安逸不知道自己如果直接拒絕陳總,會不會惹怒到他,進而影響到自己原本的計劃。
——多多少少會有的吧,畢竟餘陽的態度非常清晰,就算陳總是個大度的人,不計價他的拒絕、或者說是不給麵子,但是餘陽肯定會覺得他不識好歹。
餘陽手下的藝人不止他一個,最近對他這般關注,無非是因為受到了陳之有的囑托,所以才會在他去片場拍戲的時候,也親自跟著他。
這樣的待遇看得餘陽手下其他的藝人眼紅不已,卻隻有安逸自己知道他有多難熬,有多希望自己能不受到這樣的‘特殊待遇’。
他隻想安安靜靜努努力力賺點錢,等賺夠了母親的治病錢,再多做幾年給經紀公司多帶一些收益作為報答。
至於其他的名或利,安逸是半點也不做奢望。
他清楚自己的天賦很差,在演藝圈裡走不了太遠,隻能趁年輕的時候拚一把。
誰知道竟然會遇到這樣的事兒呢!
安逸閉了閉眼,心頭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他很想說服自己,很想告訴自己陳總並不是那種無法溝通的人,但是他又很清楚,如果陳之有真的能夠說放手就放手,不可能在他透露出拒絕意圖之後,依舊這樣步步緊逼於他。
包廂裡的氛圍非常冷凝,菜上齊後,陳之有率先動氣筷子。
“吃吧,吃完再說。”陳之有熱情地說,“這間店的菜都很好吃,尤其是這道烤鴨,我每次來都會點。”
安逸低低地嗯了一聲,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更不知道這飯他到底是該吃還是不該吃。
他怕自己不吃的話,會讓陳之有覺得不舒服,但也怕自己吃了之後,就更給陳之有一種他默認‘同意’的錯覺。
陳之有自顧自地吃了幾塊烤鴨,抬眼就見安逸捏著筷子,坐在桌邊一動也沒動,眼睛都沒敢盯著桌上的菜,隻盯著自己眼前的碗碟默默發呆。
陳之有於是笑了一聲,放下手裡的筷子說:“你要是想現在就談也行。”
安逸心頭一跳,下意識捏緊了手裡的筷子,眼一閉心一橫:“就現在吧。”
快刀斬亂麻,能早點拒絕就早點拒絕,這件事他是真的一點也不想再拖了。
陳之有:“你應該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
安逸:“您應該已經知道我的態度了。”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說完之後,兩人都微微一愣。
陳之有率先反應過來,他低笑一聲說:“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安逸心裡打了個突,不好的預感驟然間又變得更加強烈了一些。
陳之有衝安逸點了點頭:“你先說吧。”
安逸定了定神,勉強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加平靜有力:“很抱歉陳總,我可能無法答應您。”
陳之有微一歪頭:“答應我什麼?”
安逸一愣,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直接敞開天窗說亮話吧,他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其實陳總壓根沒有他以為的那個意思。
——雖然可能性很小很小,可是安逸的內心深處還是忍不住升起一抹希望。
萬一呢?萬一真的是他理解錯了,陳總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意思,那這件事豈不就這麼了結了?
可乍一對上陳之有的眼睛,安逸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那雙眼睛裡包含的眾多情緒,有戲謔、有調笑、有嘲弄……卻獨獨沒有任何,哪怕一個偏向友善的情緒。
安逸的心臟仿佛被兜頭潑了一桶冰水,瞬間就讓他那一絲希望的小火苗熄滅了。
陳之有的表情是笑著的,可那笑意並沒有傳達到眼底,他說:“安逸,我從來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我是在通知你,你沒有拒絕的權利,我也沒有給你拒絕的餘地。”
安逸的瞳孔驟縮,心一點一點涼了下來。
“之所以一直拖到現在,隻不過是因為我好心,我想給你一點接受的時間,讓你慢慢給自己找好狀態。”陳之有低笑了一聲,“但是看樣子,我給你的時間你全部都白費了吧。”
安逸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他喉頭發苦,眼前竟然出現了些許模糊的光影。
等這一陣突然的眩暈結束,安逸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陳總,這個世界上比我好的人有那麼多,你何必找我——”
“但我現在隻想要你。”陳之有打斷他,“我就挑明了跟你說吧,我就是圖新鮮圖刺激,你越拒絕我我就越想要你,越不答應我我就越興奮。”
他舔了舔唇,一雙眼裡是毫不掩飾的熾熱:“你若是真不想和我糾纏,唯一的辦法就是儘早答應我,說不定我哪天就玩膩了,主動和你解除合約。”
陳之有說著,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一份文件,啪的一聲拍在了身前的旋轉桌上。
旋轉桌緩慢地把文件送到了安逸的身前,安逸垂眸看了一眼,文件合同上方‘戀愛契約’幾個大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雙眼。
——這哪裡是什麼戀愛契約,分明就是‘包|養合同’!
安逸嘴裡苦澀:“陳總,您應該知道,強扭的瓜不甜……”
“我可不管這瓜甜不甜。”陳之有冷笑一聲,“酸也好苦也罷,那也要吃了才能知道。”
安逸沉默不語,想用沉默來對抗陳之有。
陳之有卻一眼就看破了安逸的意圖,他扯了扯嘴角,壓低了些許聲音:“你要是還想拒絕我,可要好好考慮一下後果。”
年輕的Alpha好整以暇地點開自己的智腦,從裡麵翻找出想要的資料後,放到到了投影小光屏上。
光屏就豎在餐桌正中間,分彆坐在兩邊的安逸和陳之有都可以清楚看見上麵的內容。
在看見光屏上的具體內容的那一刻,安逸瞳孔驟縮,胸口隨之一悶。
“你還記得你是為了什麼進的我們這一行嗎?”陳之有語氣淡淡,“看樣子是不記得了,不過沒關係,我還記得。”
光屏之上,是一張病房探視的照片,照片中的病床上躺著一位女性Beta,明明年紀不算大,卻看著格外虛弱滄桑。
那是安逸重病臥床的母親。
“我了解過你母親的病情。”陳之有用手托著下巴,看見安逸眼底壓抑著的怒火,他甚至還很有閒心地翹起了二郎腿。
陳之有說:“她這個病在全星際都非常罕見,先不提徹底治好需要砸多少錢進去,單單隻說能治這個病的醫生,安逸,你有辦法找到有能力治好你母親的醫生嗎?”
安逸呼吸一窒,下意識地在心裡回道,他沒有。
他當然知道他母親的病到底有多罕見,當初確診這個病的時候,醫院就明確告訴過他,這個病全星際有史以來都找不出一個巴掌的人數,而有能力治好這個病的醫生,現在到底有沒有出現,還真的不好說。
目前得了這個病的病人,隻能使用昂貴的治療儀器拖住性命,每一天都是一筆讓普通人難以承受的巨款。
醫生給過安逸建議,說與其去尋找能夠對症治療的醫生,不如讓他寄希望於覺醒了治療天賦,並且可以治療這個病的天賦能力者。
可是當時的安逸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彆說罕見的治療天賦能力者,就算是覺醒了常見天賦的能力者,安逸的身邊也一個都沒有。
而且不論是找醫生還是找天賦者,安逸心裡很明白,他都需要攢夠錢,有錢才能治病。
想到這裡,安逸的腦海裡突然劃過一個身影。
那時紀音瀾的二姐,紀星雲。
他知道紀星雲是恐怖流分局的人,並且似乎在恐怖分局裡地位不低,這樣的人……應該認識不少天賦能力者吧?
那有沒有可能,哪怕隻有一點點可能,紀星雲認識的人中就有可以治療他母親的病情的治療天賦覺醒者呢?
安逸的心裡一動,但很快就又沉了下去。
——就算認識那又怎樣?他和紀星雲並不熟,對方根本沒有理由幫他。
想要人幫忙,肯定需要付出代價,安逸想了想自己,隨即在心裡苦笑了一聲。
他身上能拿得出手的,或許就隻有這幾年攢下來的片酬,可是紀家那麼有錢,怎麼可能看得上他這點片酬呢?
從希望到失望似乎連一秒鐘都不到。
見安逸一直沉默著不說話,陳之有貼心地給了他一點時間,足足過了好幾分鐘之後他才再次開口。
“安逸,我給你兩個選擇。”陳之有說,“第一個選擇,你和我簽下合約,等完成合約上的所有要求項目,續約與否由你自己來定,而我也會根據合約上的約定,給你相應的報酬,並且……”
他頓了頓:“我有一位認識的醫生朋友,他專攻的領域正好和你母親的病症有重合。”
安逸身體一顫,下意識抬頭看向了他。
陳之有靜靜地說:“我不能保證他能治好你的母親,但他的團隊確實有一定的希望。”
安逸眼裡猛地迸發出一抹光。
見魚兒已經上鉤,陳之有勾了勾唇角:“第二個選擇,你可以拒絕我。”
他好整以暇地換了個姿勢,啪的一下收起了懸在餐桌正中的光屏:“相對應的,你拒絕我以後,我也不會再為你提供任何便利之處,包括我那位醫生朋友的聯絡方式,也包括……原先打算給你的資源。”
安逸的身體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陳之有:“陳總,您、您這是在威脅我嗎?”
“這怎麼能叫威脅呢?”陳之有笑得嘴角彎彎,“我這分明就是擺事實講道理,把所有你能做出的選擇擺出來,並把你做了選擇之後的結果告訴你,然後讓你自己選擇。”
年輕的Alpha笑容擴大幾分,表情裡的惡劣毫不掩飾:“安逸,這個世界上像我這麼好說話的人不多了,若是現在換一個人坐在這裡,你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安逸怔怔地看著他,嘴巴開開合合,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知道陳之有說的是實話,若是真的換一個人坐在他的麵前,對他提出這樣、這樣離譜的要求,對方很可能根本不會給他任何拒絕的時間。
在這個圈子裡,直接把人送到床上的事情並不少見,甚至有很多人會選擇主動爬床。
但安逸並不想成為這樣的人。
可是……可是他似乎彆無選擇。
想到自己病重臥床的母親,安逸心口沉悶,連呼吸都是痛的。他仔細想了想,如果不演戲的話,他似乎真的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籌到錢,更沒辦法負擔得起那維係著母親生命的醫療儀器的運轉。
陳之有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去思考,許久之後才再次開口:“怎麼樣,你想好了嗎?”
安逸回過神,語氣乾澀:“我……可以再給我幾天時間嗎?”
“我已經給了你很多時間。”陳之有語氣微冷,“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隻是一句話的事情。安逸,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你現在不答應,以後就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陳之有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安逸坐著的位置。
安逸隻覺得對方身上淩厲的壓迫感直逼著自己而來,他呼吸一窒,下意識想起身後退,卻被陳之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手腕。
“陳總!”安逸失聲叫道,“您、您先放開我,我們有話好好說——”
陳之有卻已經開始不耐煩了起來:“安逸,我給你的時間已經夠多了,好話歹話我都說儘了。”
“不要再試圖挑戰我的耐心。”
他說著,一手抓著安逸細瘦的手腕,另一隻手突然搭在安逸的肩膀上,並隱隱有向下滑落的趨勢。
安逸身體僵了僵,隻覺得這一刻的自己心跳都變慢了,被陳之有抓住的手腕處傳來的溫度,非但沒讓他覺得溫暖起來,反而帶著一股讓他惡心反胃的難受,讓他本就不好看的臉色唰一下變得更白了。
“安逸,我向來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陳之有把自己的聲音放得很低,他湊到了安逸的耳邊,動作曖昧如情人耳語,“隻要簽下這份合約,這上麵列出的所有條件,我全部都可以滿足你。”
“你母親的醫療費用由我來出,我那位醫生朋友也會幫忙研製能治愈你母親病症的藥……”
安逸的喉頭動了動,他的眼珠輕輕轉動,最終落在了桌上那份慘白的紙質合約上。
隻要簽下這份合約,他的母親就有希望被治好……哪怕隻是一絲絲能被治好的可能性,也比現在完全看不到希望,隻能依靠冰冷的儀器拖住性命的要好。
陳之有緊緊地盯著他,搭在安逸肩頭的那隻手已經落在了安逸胸前的衣領處,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那裡的紐扣,似乎隻要安逸鬆口答應,他的手指就會立刻將那顆紐扣扯下。
“我……”安逸嗓音嘶啞,“我——”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房間中就突然出現一道幼崽的聲音:“哥哥不要!”
幼崽的聲音奶聲奶氣稚嫩極了,卻能清楚地聽見其中的焦急和憤怒。
安逸心裡一個咯噔,一瞬間就認了出來這聲音的主人。
——是瀾崽!瀾崽怎麼會在這裡?!
房間中的兩人同時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見那一抹小小的身影從空氣中顯形。
紀音瀾怒氣衝衝地瞪著陳之有,一個猛衝撞在陳之有的腿上:“壞蛋不要欺負哥哥!有什麼就衝著瀾瀾來!”
小O崽崽跟個小炮彈一樣,小小一團身軀看著沒什麼勁兒,卻真的把陳之有撞得一個踉蹌,讓對方不受控製地往後退了幾步。
其實早在進入房間之後,在聽見陳之有欺負威脅安逸的時候,紀音瀾就想扯下隱身符,跳出來阻止大壞蛋。
但是察覺到幼崽舉動的小機器人及時阻止了他。
小機器人告訴小崽崽,現在還不能出去,它已經開了錄音功能,要把陳之有說過的話全部都錄下來,作為以後的證據。
如果這些證據不留在自己的手上,很有可能就算他們現在把安逸‘救下來’,陳之有也會有其他的後續手段來對付安逸。
他們必須要為以後考慮。
紀音瀾不懂什麼叫做為以後考慮,但是聽到小機器人說,有了證據之後,柚子哥哥才能永遠不會再被這個壞蛋欺負,小O崽崽隻能勉強按捺住迫切的心,繼續在隱身符的保護下等在一旁。
但現在,紀音瀾覺得自己實在忍不住了。
這一次係統也沒有攔著幼崽,因為它很清楚,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如果再晚一點,安逸很可能就會扛不住壓迫,在那份‘潛規則合約’上簽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