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行動起來,恐懼好像就隻是恐懼。
隻要行動起來……是的,她已經行動過很多次。
白璃終於理解了,主為何要隔離她的恐懼,又為何要她在隔離恐懼的狀態下,去工作,去學習。
因為這樣一來,她就會知曉,如果沒有恐懼,她會這麼做,她會這麼選擇。
玻璃珠被搶走時,白璃以為一切都完了。
她知道自己失去玻璃珠後,會多麼的無力,她會重新變回那個懦弱又無能的自己。她明明知道對著男人哭和祈求毫無作用,但除了哭和祈求,她什麼也做不了。
然而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她已經不是過去的自己了。
這一點,她直到歡半香劈開黑暗,向她跑來時,才模模糊糊意識到。
如今她已經擁有了朋友,是當她落入困境時,會真正向她伸出援手的朋友。
不是當年想要逃離家族和學校時,輕信的甜言蜜語,是真真切切就在眼前,就在身邊,一直幫助著她的朋友。
但即便是歡半香,也有做不到的事,比如從樂彩的手中救出她,比如從那個地位很高的邪.教徒手中救出小玉。
這不是因為歡半香弱小,而是因為她在意白璃和小玉的安全。
不要緊。
當白璃將視線從小玉沾染鮮血的繈褓上挪回,她和擔憂的歡半香對視,她便用眼神這麼對歡半香說——不要緊。
隔離恐懼是為了讓白璃明白,如果不恐懼,她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這樣一來,即便恐懼重新回到她的心靈,過去緊閉的門也已經打開了。這扇門不會再閉合,當有人威脅她的生命安全,威脅小玉的生命安全,她會看向那扇門,她會向這扇門逃跑。
怎樣逃跑?
殺,殺了他。
身體依然保留著前兩次握刀的記憶,它還記得用鋒利東西捅進人體的手感。白璃的心浸泡在恐懼中,但她的身體自己在行動,冰冷腥臭的河水沒過頭頂的一瞬間,白璃從手背上拔出了匕首。
為了用她當盾牌,樂彩和她靠得很近。
很近,近到白璃用匕首捅入他心臟,甚至不需要轉身。
而林,直到此刻,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放鬆的笑容綻開在他臉上,他真心實意地誇獎白璃道:“做得好。”
話音落,突然有鐘聲敲響在林腦中。
從遙遠的高處,一個聲音在說話:
【你的@#%&**¥……】
什麼?
林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卻是第一次完全分辨不了這個聲音的意思。他知道他最好裝作聽不見,也不要回應,但這一刻,他忍不住皺起眉,想要聽清。
於是他去傾聽,傾聽到聲音,很快變得清晰
這麼快變得清晰,是因為它不再是自遙遠的高處傳來,而是震動回響在林的體內。
【¥@
根#%¥……葉&**%!!!】
它在林的體內朝林嘶吼,不過一瞬間,和林一起鬆了一口氣的摩西,突然聽到哢嚓哢嚓哢嚓的玻璃破碎聲。
美人魚祭司悚然轉頭,就見站在他身邊的林,身上陡然裂紋蔓延,好像一麵被什麼打中的鏡子。
“……殿下?!!”
摩西瞪大眼睛,連忙去按住那裂縫,手卻直接從林的身體中穿了過去,猶如穿過幻影。
而且林沒有對裂縫的出現,和摩西的動作,做出任何反應,他僵在那裡,他在碎裂,仿佛他隻是一尊玻璃人偶。
因為林的神智,已經被那個聲音,拉入另一個世界。
一個四麵八方都是嘶吼囈語的世界。
林什麼都看不見,又或者,他所見全是他不能理解的事物,所以不能在他大腦裡留下任何印象。成千上萬的嘶吼囈語化為巨錘捶打他,不是在捶打他的耳膜,而是在捶打他的心臟和身體。
然後過了幾秒,林發現其實並沒有巨錘在捶他,是他在跟著聲音共振,他的皮膚和他的肌肉,他的血管和他的神經,他的牙齒和他的頭發,都在共振中跳動,因為跳動得太過劇烈,劇烈得每個細胞都無法維持緊密相連的形態,所以他恍惚以為,有無數錘子在來回捶打自己。
怎……麼……回……事……
他……在……哪……裡……
林在共振中,幾乎把腦子裡所有的東西都甩出去了,他竭力想維持清醒,卻無法阻止這種有什麼東西丟失了的感覺。
那些溫熱的,滾燙的,流淌在他身體和心靈中的東西,正在劇烈振動中,無可阻止的離開他。
林伸出手——伸出的真的是手嗎——去挽回,卻像是用手捧起水流一樣,撈回一場空。
等等……說起來……他為什麼要挽回來著?
這個疑問一下子將林打懵了,他遲疑起來,片刻後又心生不爽。
為什麼要問這麼多為什麼?!
當然是他還需要這些東西啊!審判官林或許已經融入這個世界,但林並沒有……那些總會在某一個瞬間刺得他流血的東西,證明著他並不是彆人猜測的那樣,他並不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他曾有和雪爪、洛安、藍磷灰,還有小黑斑、短尾一樣,非常愛他的家人;有赫果不知道的、同樣教導過他的老師;有山踏不知曉的、和他一起讀書的同學。
他隻是走丟了,迷路了,他隻是不知怎麼的來到了這裡,他還要回去!
林突然生出一些力氣,再次伸出手——大概伸出的是手吧——去撈。
在這個隨嘶吼和囈語劇烈振動的世界裡,他撈到了幾乎被嘈雜音波遮掩的,距離他最近的一些聲音。
“做得好。”
“去買顆玻璃珠吧。”
“現在還不行。”
“我反而沒有你那麼自信。”
“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呢?有那麼一天,她不需要我的幫助,她自己戰勝
了她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