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個玩家】
晚九點四十五分, 周遭濃黑的環境開始發生變化。
亮度一點一點提高, 逐漸可以視物, 呈現出黃昏時分的暗色。
住院部那條熟悉的走廊正在改變，雪白的牆皮變得斑駁發黃, 洇著大片水漬。地板肮臟不堪，到處積攢著一灘灘深褐的痕跡，也不知道是凝固的血，還是乾涸的泥。
就在這時, 房門“嘭”地關緊，眾人尋聲回頭。
透過門板鑲嵌的那道玻璃，他們注意到原本的四人病房也變得不一樣了。
內裡的空間似乎被延展了不少, 床簾和床鋪消失，被一排排舊課桌取代, 而原本昏睡的三個病人此刻形如打盹的學生, 分彆占據一套桌椅，正趴在桌麵上人事不省。
夕陽透過窗口大肆瀉入, 紅光詭譎，分明刺目耀眼，卻仿佛不帶絲毫溫度，將房間內的陰影映襯得更加黑暗。
“這是什麼情況？”
喬臻走在最後，此刻恰巧最靠近房門，看得比其他人都要清楚。
“難道夢境還能發生變化？”
“當然啦。”ENICA絞著垂在胸前的金屬鏈子, 見怪不怪道, “你總不能要求人家一晚上隻做一場夢吧？”
喬臻低頭覷了他一眼, 旋即看向唐靖西：“你那位小師弟這是怕學校？”
“不是。”唐靖西嗓音清冷，答完反問了句，“你看過《寂靜嶺》嗎？”
喬臻：“……”
喬臻恍然大悟，這才覺得身處場景看上去的確眼熟。
現在好了，最膽小的兩人平時慫得不行，愛好卻莫名反差萌。東赫一人造鬼不說，隔壁餘樂還平添助力，把他們一舉拖進了帶情節的恐怖片裡，說好的隻是怕黑呢？
唐靖西也覺得頭疼，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初就應該在餘樂剛到南疆基地的時候把那本《寂靜嶺》紙書沒收了才對。
“不知道夢境能還原到什麼程度，不過寂靜嶺是有設定的，表世界還算安全，裡世界隻有在警報拉響以後出現，咱們抓緊時間找人，免得——”
話沒說完，警報“嗡”的長鳴，打臉似的響個不停。
走廊牆壁再次改變，似是有墨汁從內裡析出，擴散暈染，將金紅的夕陽一寸寸吞噬殆儘。
唐靖西扶額歎氣，懶得再廢話，手臂一扯皮帶發足狂奔，丟下句：“快走！”
一聲令下，伊薩瑞爾和喬臻緊隨其後。
ENICA身為密室係統的超級管理員，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對恐怖片一類的小場麵根本毫無懼意！
超管大人本來還在淡定玩鏈子，這一下猝不及防，險些被勒到眼球脫出，連滾帶爬也跟不上唐靖西那兩條長腿，沒跑幾米便亂七八糟地滾做一團。
他口袋裡的物件被顛出來，擲地有聲，“叮當”清脆。
ENICA心疼得臉都綠了，全然顧不上被勒到窒息的脖子，短胳膊亂抓，試圖抱住亂彈的小玩意兒。
“Isariel！”ENICA狂翻白眼，崩潰到破聲，嘶吼道，“管管Jesse啊！”
伊薩瑞爾假裝沒聽見。
扭曲的尾音中，右手邊病房門“轟”的一聲震開，精神病人狂奔而出，邊跑邊叫，身後追著七八隻奇形怪狀的鬼。
左邊原本是窗口和牆壁，這會兒不知怎麼也多了扇門，燒黑的木門吱吱呀呀推開，露出內裡的女盥洗室和一具焦黑猙獰的屍體。
而且屍體還在爬。
“啊啊啊啊啊啊啊！”
雙重驚嚇，神經病開始飆高音，撒丫子朝護士站跑。
鬼怪們追得心累，扭頭正好瞧見狹路相逢的四隻肥羊，當即興奮到流口水，調轉目標，吐著舌頭作勢要撲。
唐靖西腳下急刹，身子側閃避開，同時長臂一掄。
ENICA“嗷”地慘叫，被當鏈球甩飛出去，跟迎麵過來的僵屍打了個貼臉，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再腦門兒一磕撞得暈頭轉向，兩眼一黑，跟僵屍一起暈了過去。
唐靖西欺負完小朋友，彎腰一把撈起喪失意識的ENICA，往懷裡一箍。垂眸瞬間，他注意到那隻掛在ENICA脖子上的物件原來是塊懷表，黃銅材質，看樣子是有年頭了，表麵結了層薄薄的銅綠。
ENICA很寶貝這塊表，昏過去了還用胖手死死抓住表鏈，很怕丟似的。
唐靖西替他把懷表塞回背帶褲口袋，然後掏槍起手，槍口正對下一隻撲上來的女鬼。
然而沒等扳機扣下，比特流彙聚而至，萬箭穿心，血漿飆出，生生把餘下的幾隻鬼射成了篩子。
伊賽瑞爾道：“走你的，不用操心。”
唐靖西抬眸瞧了他片刻，沒多說話，抱著ENICA繼續趕路。
護士站那邊更要命，瑞秋已經嚇暈了，多姆抱著她跟桌子下邊瑟瑟發抖，旁邊還擠了一圈鼻涕眼淚齊流的病患，哭得此起彼伏跟奔喪似的，嚇得鬼怪都不敢靠近。
幾人沒做停留，沿樓梯下到一層。
這裡比上麵更加昏暗，地麵積了層沒過腳踝的水，腥臭陰涼。
暗處不時響起斷斷續續的哭聲，結構同樣發生了變化。
喬臻喚醒電筒照明，快走幾步帶路，按照記憶來到棋牌室門前。
“等下怎麼演？”喬臻道。
唐靖西想了想，說：“刑訊逼供。”
話音沒落，懷裡的ENICA動動胳膊，大眼睛撲閃了一下，繼而睜開，待看清唐靖西那張臉後霍然亮了亮：“Jesse！”他開心得像個真孩子，仰著白嫩的麵龐眨巴眼，“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
這話說得，好了傷疤忘了疼，仿佛剛才勒脖子還把他當球掄的都不是唐靖西。
唐博士沒興趣給彆人當爸爸，也不關心密室管理員，見ENICA醒了便拎著背帶褲的兩條肩帶把他放回地麵，順手取走他脖子上的皮帶，對喬臻道：“先進去。”
喬臻依言推門。
棋牌室也變成了教室的布置，聽見門響裡麵立馬傳來一聲顫抖地嗚咽，以及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唐靖西依然停在門外的陰影內，壓低聲音道：“我應該睡過去了，露麵不合適，你進去看看。”
喬臻沒做回答，邊舉起手腕照明，邊信步走進棋牌室，提高音量道：“有人嗎？”
門外，ENICA仰頭看向唐靖西，眼睛笑得眯起來，形狀狹長，活像隻不懷好意的小狐狸，他低低地問：“什麼時候開始懷疑護士H的身份的？”
唐靖西聞言斜睨了一眼，靜了片刻，道：“猜對有加分？”
“沒有。”ENICA說，“我就是好奇。”
“那就不說了。”唐靖西收回視線，“嫌累。”
ENICA又變得氣鼓鼓的，咕噥道：“過分。”
兩人身後，伊薩瑞爾垂眸盯著唐靖西頸側，那裡被濺上了一滴血，色澤殷紅，跟細膩光潔的肌膚對比強烈，紅白分明，顯得皮肉更嫩也更白皙。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過去，在血跡處輕輕抹了下。
男人指腹覆蓋有一層薄繭，觸感粗糙，帶著淺淡微涼的溫度。再加上脖頸位置特殊，摩挲攪得癢意泛濫，唐靖西很敏感地避了避，眉梢訝異挑起，回頭看向對方。
兩人視線相遇，伊薩瑞爾揉開指腹的血跡，漫不經心地說：“不乾淨，替你擦擦。”
唐靖西心想，是不是該說句謝謝？
可說出來就變成了簡簡單單地一句：“嗯。”
ENICA仰著腦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小眉頭扭起來，總感覺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怪。
棋牌室內，喬臻叫了兩聲無人應答，但很明顯裡麵是有人的。他舉著電筒走向深處，白光掃過，映得最裡麵那張窗簾顫了顫。
喬臻快步上前，一把扯開簾子。
躲在後麵的胖子嚇得抖成一團，被藍白條病號服纏住的每一塊肥肉都在哆嗦。喬臻把人轉過來，疑道：“馬修？”他又朝四下找了圈，“阿文呢，你們沒在一起？”
馬修平時內向話少，跟其他人交集不多，幸好認得室友，見來人是病人B也就沒那麼害怕了，不過身體還是抖個不停，顫巍巍地起手指向不遠處的雜物櫃。
喬臻安慰性的拍拍他肩膀，轉而朝櫃子走去。
沒等他接近，櫃門驀地從裡麵推開。阿文眼淚鼻涕流了滿臉，身上全是雜物櫃裡經年久月的細灰，嗚咽著撲進喬臻懷裡。
“阿、阿B，這是什麼回事？”他怕招來怪物，哭得壓抑又恐懼，抱住喬臻死不撒手，末了反應過來，仰起哭花的臉問道，“阿A呢，怎麼沒看見他？”
喬臻似笑非笑地回視過去，手臂抬起，正過手腕。電筒白光直掃，刺得阿文不得不眯起眼睛。
“阿A在哪兒你不知道麼？”
阿文愣住：“我、我為什麼會知道？”
喬臻凝神靜了幾秒，而後用一種略帶蠱惑的聲音問道：“難道不是你給他帶的午餐？”他單手繞後，箍住病號服後領，將麵前瘦小的男生提得腳後跟離地，“還有隔壁病人C和病人D的，不都是你嗎？”
阿文麵色慘白，腳尖勉強著地，身子更是搖搖欲墜。被扼緊的領口勒得他呼吸不暢，血色漫上來，又將那張白臉浸上一層窒息似的潮紅。